我想表達的是……
許多小說家在這一行的門檻外啟蒙的時候,未必比一個傲慢的物理學家或健忘的部長更虔誠、更高明。一份志業的展開之始,可能來自一個膚淺的動機、一次錯誤的摹仿、一種荒唐的野心,甚至一點無知的勇氣。很不幸地,有的小說家終其一生從未離開過那個原點;無論他試圖取悅或教誨他的讀者,小說也始終被這樣在寫作它的人視為一種傳遞某種情感、思想和觀念的工具。研究小說和評論小說的人更慣于以墾掘出“小說想要表達的意義”為職志。然則,小說充其量只是一襲能夠襯托出穿著者高貴氣質的華麗時裝而已。在市場上,這一襲時裝裹覆著俗世男女可望而不可即的愛情;在學院里,這一襲時裝展示了繁瑣經典可敬而不可即的知識。有些時候——不,很多時候——小說家自己也不得不被誘迫著在出版序言中、在演講會場上、在訪問紀錄里留下失格的“串供”之辭,他會這樣說:“在這篇小說里,我想表達的是……”
倘若上面這一行的“……”果然存在,小說家又何必苦心孤詣地寫一篇小說呢?為什么不索性“……”來得明白痛快呢?或者,容我們大膽推翻那個工具論的假設,甚至放棄那個花約一部作品為表達某種情感、思想和觀念的念頭,而去發現小說的本體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