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昆打第一眼看到那個客人就心生厭惡，看他的打扮應該是個一貧如洗的顧客，平時的話這種家伙就算想在大門前稍作停歇都不會容許。

但那男人沖著大門的監視器，像變魔術一般從懷中取出了一捆鈔票。

既然人家說是能把定金全部付清，他這邊自然也就沒法找岔了。

成昆還沒清閑到去招待身份不明的人，但這個稀客視乎沒有任何危險性。

當他站在門口時，成昆就已經使用大量探測器將他渾身上下都掃描了個遍。

結果證明這個人完全安全，來客既沒有帶小到牙簽之類的兇器，也沒有顯示他是人體兵器的反應。

令他吃驚的是，男人不僅手無寸鐵，而且全身上下沒有任何人工部件。

別說是非法部件了，就連醫療部件，內臟機能強化部件之類的都沒發現。

現在擁有這種完整肉體的人類已經不多見了。

考慮了一小會后，成昆打開了自動鎖。

“好，請進。”

客人對于招呼完全沒有任何回應，成昆更覺得這客人不順眼。

既然要靠女人賺錢，就得培養出一眼看穿客人需求的好眼力。

成昆是這方面的專家，而他不管怎么看，這個男人也一點都不像是想來尋歡作樂的。

過來消遣的男人不會像他那樣無懈可擊，他的氣質像出鞘的刀刃一般冷清。

但他本人的態度卻一點也不強硬，行為舉止都很柔和。

然而這種“柔和”讓人感覺更危險，就像瞄準目標的蛇一樣，完全不能粗心大意。

一眼看上去這個男人就是那種最好不要在無人之處與之獨處的家伙，不過，帶錢過來的客人畢竟是客人，更何況成昆沒有任何理由害怕這個男人。

這間房子里布置的安全防犯系統是萬無一失的，從來訪者走進大門的那一刻起，房間四周裝置的機關槍就已經對準了他，現在槍口也在追蹤著他。

槍的扳機透過無線神經接口和成昆的腦部連接在一起，如果有需要，成昆連小指都不需要動一下就能將對方打得粉身碎骨。

更何況成昆本身就移植了一百公斤以上的非法軍用部件，“混元霹靂手”的名號可不是吹出來的。

在他看來，手無寸鐵的肉身人類就跟還睜不開眼的小貓仔一樣。

如果他敢鬧事的話，把他的身體輕輕撕碎就好了，只留下錢就行了。

“雖然不知道你是在哪聽說我們這里的，不過你這樣不請自來我很為難啊。

我們有自己的接待手續，不預約的話……”

成昆的話音未落，男人就將疊好的紙片遞到他面前。

成昆在空中用手指靈巧地將其展開，雖然他的鋼鐵義手尺碼很大。

但如果有需要的話，甚至能進行與外科醫生相媲美的細致工作，只不過他本人沒有外科醫生的知識和細膩。

用紙漿濾成的白紙上留下落款的墨跡和朱印，沒錯，那正是青幫的介紹書。

親筆書信看上去有點不符合時代潮流，但在數碼萬能的時代，手寫的可信度反而更高。

紙是幫內的工匠親手制成的特制品，龍飛鳳舞的狂草墨跡中巧妙地摻雜著幾句黑話，外人決不可能復制仿造的。

持有幫內的推薦信，這男人無疑與青幫有所瓜葛。

這樣的話，成昆也不能刁難對方了。

“那么？你是喜歡娃娃吧？”

“我對普通的玩具沒有興趣。”

男人若無其事地回答說，然后飽含深意地望著成昆，繼續說下去。

“……不過我聽說你這兒與眾不同的娃娃。“

“喔喲。”

成昆毫不怯弱地從正面接住了男人的視線，但內心仍在揣測對方的真實企圖。

“光是聽說就預付了一萬元的定金嗎？夠爽快，還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不值這個價嗎?”

“我可沒那么說。”

成昆對自己的商品滿懷自信地微微一笑。

“記得別弄壞了。”

成昆打了個響指，叫出了他最引以為豪的玩賞娃娃。

在衣帽間等候的阿紫來到客人面前。

她是最新流行的愛馬仕構架，皮膚和頭發的仿真質量自然不用說。

可更換的零件全都換成了最高級的零件，睫毛和虹膜的生物材質等也都花了大價錢。

但與表面的光鮮艷麗不同，她走向主人的腳步卻格外小心翼翼。

讓人有點放心不下，感覺就和不懂如何獻媚的良家婦女一樣。

玩賞娃娃的行為舉止全都是由程序控制，可以進行精確無誤的動作。

即使是同一個娃娃也可依靠安裝不同的軟件，完美地再現出辦公室LADY般的高雅，又或是像頂級模特般的魅惑。

如果是花大把的錢期待一流女性的男人，看到眼前這一幕，一定會覺得夢想幻滅了般。

“……真是了不起的娃娃啊。”

“喔，你能明白？”

成昆之前敷衍的笑容終于加上了一絲真心，心想這個客人很有眼力，看來他是玩娃娃的老手了。

對于說到底也不過是個機械人的玩賞娃娃來說，再現“自然”的舉止本來就是很困難的。

這和演員的演技一樣，樸素自然的演出比做作的表演要難上很多。

“光靠已有的感情控件，是調教不到這一地步的，是完全獨創的腳本啊。是誰寫的?”

“這不是寫的……”

得知男人的身份和嗜好都貨真價實之后，成昆放松了警戒。

他也知道不應該光明正大地吹噓，但是，包括成昆在內的幫內舵主們擁有特制玩賞娃娃的事在幫內已經是公開的秘密了。

無論這個男人與青幫有何瓜葛，那張寫有暗號的白紙可以保證他的身份，這家伙絕不可能是警察的走狗。

“比如說，你看。”

成昆從容地伸出自己巨大的義手抓住娃娃的頭部，眼看油壓驅動的鋼指就要把陶瓷制的頭蓋骨捏碎的那一瞬間，義手驟然停下了動作。

阿紫她紋絲不動，沒有表現出任何自衛功能，但也不是完全沒有反應。

她是來不及反應，瞳孔張得大大的，嘴角止不住地顫抖。

硬生生地咽下了慘叫聲，娃娃全身都僵硬了。

成昆將握住娃娃頭部的手臂收回，娃娃無力地癱倒在地上。

好不容易放松了一點，但肩膀仍在顫抖。

她伏著身子仰望著成昆，眼眸里充滿了近乎悲哀的凄慘色彩。

那是恐懼，那個娃娃表現出了害怕與怯畏，沒有生命的機械娃娃是不可能出現這種反應的。

“這家伙的感情是與生俱來的。”

“……與生俱來的？”

“還要我詳細解釋嗎?”

“啊，原來如此……”

男人仍用不帶一絲感情的眼神凝望著娃娃，平淡地自言自語道：

“這就是傳說中的‘移魂大法’嗎？”

這是刑法中最大的禁忌，但男人提到這點時，語氣沒有流露出任何動搖。

當男人說出“移魂大法”這四個字時，成昆便能確定他是一個娃娃狂了。

男人繼續談論的內容涉及到了尖端專業領域。

“注入了多少才能讓她這么像人類?”

“大概百分之二十吧。”

男人沉默了，這次他是真的震驚了吧？但臉上仍然不動聲色。

“吸出這么多，本體不是一下就壞了嗎?”

“才不會那么浪費昵！”成昆得意地吹噓著說：

“全部吸出來了，百分之百，然后將其分成了五等分。”

成昆這句話相當于坦白自己殺過人了。

移魂大法的違法性不僅在于倫理問題，而且因為這一行為不但會給提供轉移源的人體帶來強烈的痛苦，同時腦部也將遭受嚴重傷害。

百分之百吸出，為了制作這個娃娃而犧牲的人類，在大腦儲存的所有信息都被吸出后，自然逃不過一死。

當然，這一過程本身更是生不如死。

男人一言不發，也不知道他是否已經心知肚明了，還是心滿意足了，或者兩者都不是。

他蹲下身子，仔細端詳著坐在地板上的娃娃的容貌。

和男人說了那么多話，但他卻絲毫沒有反應，對于男人的態度，成昆開始有種無法言喻的不安。

這個男人讓身為這個房間和玩賞玩偶名副其實的主人的成昆都感到危險，可見他的沉默有多么可以了，沉默之下隱藏著某種東西。

這個男人果然不是泛泛之輩，仿佛事先就已經知道成昆和這個娃娃的秘密了……

（莫非……這家伙……？）

成昆傲慢的態度驟然一變，擠出一臉笑容。

“喂，莫非我以前曾經見過你？“

“……”男人沉默不語。

“你可能也知道吧，我……出于某種原因，辨認不出人的容貌。”

實際上，成昆曾經在進行神經中樞改造時，因為庸醫的手術失誤而患上了容貌識別障礙癥。

他的腦部神經遭受過外部創傷，產生了視覺障礙，無法分辨他人的長相。

在非法人體機械改造手術盛行的時代，這種事故并不罕見。

但是，過去暫且不提，如今這種識別障礙癥已經很少會給人帶來嚴重的障礙了。

這也是人體機械化改造普及帶來的恩惠，比如說，成昆的聽覺神經已經機械化了，所以他可以對照已經記錄的音紋來識別說話人。

男人的聲音并不“耳熟”，所以成昆一直以為他是初次見面的人。

但是見過他的可能性也并非完全為零，由機械處理的記憶在這種微妙的方面往往不能做到十全十美。

“也有可能是過去的老朋友，但數據已經刪除了吧。如果是這樣的話，希望你不要介意……”

“沒關系。”

男人的聲音比之前更平靜了，甚至聽得出一絲溫柔。

“我不會介意的。”

“是，是嗎。”

果然不是錯覺，男人的氣質完全改變了。

他輕撫著娃娃的臉頰，就像在撫摸易碎品一樣，露出了明顯的笑容。

但這種突變并沒能讓成昆安心，反而加重了他的不安。

“我能明白的，外貌和聲音再怎么改變也不是問題。真正重要的人，僅通過一點點的氣息就能認出來的。”

他的聲音極為溫柔，和剛剛判若兩人。

這個男人的笑容比剛才如同戴上面具般的毫無表情更加令人不安。

他仿佛在和哪兒的什么人，或是幽靈之類的東西在說話。

對了，這個男人從剛開始就沒有看過成昆一眼。

“你也忘了我嗎？”

“……啊？”

男人的眼中依然沒有成昆的存在，他目不轉睛地望著娃娃。

已經毋庸置疑了，這個男人其實在和娃娃說話。

“我還記得，絕不會忘記。

曾這樣給你梳過頭，你的頭發又細又軟，我總是稱贊你來著，還記得嗎?”

成昆心里納悶著：這家伙到底在說什么？

男人憐愛地托起玩賞娃娃的下巴，說：

“現在的你只剩下兩成了，所以你不認識我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

突然，房間的燈光熄滅了。

成昆心想：停電嗎？即使是停電，也應該立刻切換成備用電源，但燈光熄滅后，完全沒有重新點亮的跡象。

成昆的心底涌起不祥的預感，他忙通過腦內的傳感器呼喚房間的安全系統，但是沒有任何反應。

所有的電子機器都停止了反應，應該不是故障或是程序被凍結了，是所有的及其都停止了物理運動。

“怎……怎么回事！？”成昆驚恐地說。

自動鎖失去了動力也無法運行，玄關的滑動門現在只不過是一堆木板而已。一個小小的人影將門拉開，出現在成昆眼前。

可愛的少女看上去并沒有危險，但她手里恭敬地捧著一把繡春刀，很明顯來者不善。

不請自來的入侵者用生硬的動作跨過門檻，但警報和機槍裝置都無法工作，少女毫無阻礙地闖進屋內。

成昆開始有點恐慌了．

投入巨資安裝的安全護衛裝置起不了任何作用，不可能發生這種事的。

一臺兩臺機器發生故障還有可能，但所有機器同時失靈……

“你到底是……”

成昆心想：是這家伙嗎?是這個男人造成的嗎？

但是果真是如此，他又是如何做到的呢？

連碰都沒碰一下，到底是什么時候做了手腳呢？

“我的聲音沒有留在你的數據中，是因為你以為再也聽不到這個聲音了吧？成昆。”

“什么……”

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電磁波炸彈。

通過閃電、爆炸等高能量現象產生的電磁波能使所有的電子裝置導體產生電磁感應，數毫秒內就能將其破壞。

裝在身體上的機械化服裝，能夠抵御某種程度的電磁波。

所以成昆和他的玩賞娃娃才能平安無事，但是，如果近距離發射電磁波的話就不同了。

成昆知道如今的確還存在這種武術，那就是華山劍術的氣宗奧義。

通過特殊練氣，在掌內形成電磁波，在接觸的同時發射出來。

隨著科學技術的不斷進步，武術也相應地逐漸改變，祖先的武術大系衍生了這種新“功”。

對機械專用氣功術——“電磁發勁”，光憑赤手空拳就能打敗機械改造人的殺戮絕技。

“你是……”

成昆知道一個人的名字，只有那個男人在經歷了難以想象的修煉之后，學會了這門功夫。

江湖人稱“降龍掌”的喬峰，一個他認為絕對不會再想起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