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務室門口站著三個姿勢奇怪的學員，中間矮兩邊高。黎銘彎著腰，一手扶著盆子一手握著李展帆的手腕；顧正韓彎著腰抓著盆子的邊緣；李展帆站在中間靠后的位置，褲子被濺出來的水花弄濕了一部分，陽光照在他的臉上，眼鏡上的鏡片反光出一片刺眼的白。

醫務室的門不能同時擠進三個人，他們小心地轉換方向，挪了挪位置勉強擠進醫務室里。他們站在軍醫面前，軍醫拿著一個軍用水杯，被突然走進去的三人吸引了注意力，杯子里的水從領口的縫隙里鉆進去，一陣涼意像蟲子一樣鉆來鉆去，又癢又涼。“媽呀！”一聲，他馬上把杯子拿好，用紙巾擦了擦打濕的地方，然后打量著眼前的三個學員。

他們不知道眼前這個人是不是軍醫，四個人在醫務室里面面相覷。

黎銘看著顧正韓，下巴朝軍醫的方向抬了抬，示意讓顧正韓來打破僵局。顧正韓眼神放空微微思索了一下，片刻后抬頭，他朝李展帆眨了眨眼，然后抬了抬眉毛，讓李展帆自己開口。黎銘長出了一口大氣。

快點來個人開口說話啊——

軍醫穿著一件黑白條紋相間的襯衫，戴著一副金絲眼鏡，坐在凳子上，旁邊的電視機播著新聞，桌子上放著一本翻開的三國演義。一個看起來三十歲沒到的青年氣質卻跟一個年過半百的老頭一樣。

這跟他們印象里的軍醫完全不是一回事……

李展帆抬頭看了看他們倆，眼神里滿是質疑：媽呀你們確定這人是軍醫？我們是不是走錯地方了？

黎銘苦笑：可外面寫著醫務室啊，顧正韓不是初中的時候來軍訓過一次么？他是不是軍醫顧正韓還不知道啊？

顧正韓臉一沉，眼珠子翻了個底朝天：臥槽，誰說來軍訓了就一定要來醫務室啊，你恨不得我死啊？

眼神交流完，他們看向軍醫，電視還在播著新聞，講著某某科學家在某學術界的貢獻，空氣中充滿尷尬。

半天，軍醫想起自己還沒喝到水，慢悠悠地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潤潤喉，問：“你們不打算說點什么嗎？”

三個人松了一口氣，黎銘把李展帆的手小心的從水里扶起來，水流慢慢滑過，一些小水流在手背上匯成水珠。手背布滿血絲，沒有起水泡，但是看起來跟動物蛻了皮一樣。醫務室里的風扇一吹，手背就跟活起來似的，突突地跳動著。

軍醫臉色一變馬上走過去把李展帆的手重新按進冰水混合物里，然后看向門內桌子上的登記本，道：“現在還不能讓他的手暴露在空氣中，萬一感染了就不好了，患者現在先去那個本子上登記一下信息。”

說完他用手扶了一下眼鏡，整理整理衣領，像是說了很酷的話一樣。他轉身背對著他們，微微瞇著眼，擺出一股運籌帷幄的樣子。

三個人看得有點傻眼，黎銘一頭霧水。這軍醫是在鬧著玩嗎？這樣怎么寫？這人指定有啥毛病。

片刻后，李展帆可憐巴巴的，拉長了語氣，道：“軍醫——我們的手都快麻了。”

軍醫反應過來后尷尬地笑了笑，走到桌子前拿起筆，又頓了一下反應過來，趕緊走過去接住盆子往桌子上放。黎銘和顧正韓解放雙手后扭了扭腰，然后又按摩了一下像是被無數的螞蟻在血管內鉆來鉆去的發麻的手臂。

顧正韓走過去寫上了李展帆的信息，在就醫原因寫上：燙傷。

醫務室里傳出李展帆那要刺穿耳膜的尖叫聲。軍醫正在清洗李展帆被燙傷的傷口，一團蘸滿了雙氧水的棉花球剛放上去，李展帆頓覺一陣涼意，緊接著傷口像是被人拿小刀在上面一刀一刀的來回劃來劃去一樣，鉆心的痛感直沖大腦。黎銘和顧正韓看得不禁都擰緊了眉毛。

“行了行了，你別叫，我手抖，你這樣叫起來我就抖得更厲害了。處理你這傷口我得很小心，你這手被燙得很嚴重，稍不留神可能會留疤的。”軍醫說完用左手抓著右手的手腕，小心翼翼地處理傷口，時不時擦一下臉上的汗，額頭上的抬頭紋夾著汗水，像極了一條河水泛濫的小河。

“你不是軍醫嗎？怎么還手抖啊？”李展帆覺得自己像是上了賊船。

黎銘突然捂住嘴，別過頭去偷笑。顧正韓疑惑地看著他。黎銘示意讓他看軍醫的手，然后在顧正韓耳邊小聲說道：“你看啊，他用一只抖的手控制另一只抖的手，這不就變成double抖嗎？”

顧正韓看著黎銘，背脊突然有點發涼。

“呵呵呵，好冷……”顧正韓臉上的表情僵了僵。

“不好笑。”空氣中飄過一絲尷尬，黎銘聳聳肩，風扇的風吹得他腳底發涼。

“過來幫我打下手。”說著軍醫伸出左手，掌心朝上。

“哦。”黎銘對軍醫的要求不解。

軍醫沒抬頭。

“先把那邊的紗布給……”

軍醫的手被黎銘用力地抽打了一下。軍醫抬頭看著黎銘，空氣中一度充滿尷尬，軍醫吼了一聲：“紗布給我！紗布！”

“好——”黎銘耷拉著腦袋。

顧正韓噗呲一聲沒忍住，黎銘白了他一眼。

“話說你們十六連不是林教官帶的嗎？”軍醫上完藥后開始給傷口纏上紗布。

“嗯，是林教官。”顧正韓答。

軍醫把紗布剪斷，首段和末段都用剪刀開了個口子，撕開一點長度，雙手不緊不慢地交替著。

“那你們回去可要小心點了，最好要老實點。林教官可是隊長，平常管理教官堪稱絕，更何況你們是他學員，出了事不跟他報告就私自跑到醫務室，被他知道了有你們受的。”軍醫擦了擦腦門的汗。

“你怎么就知道我們沒打報告？我們是因為朋友受傷了才會來醫務室的啊，又沒做錯什么事。”黎銘有點不淡定地說道。

“你這不是已經承認了你們沒打報告了嗎？你們沒有向教官報告，也沒托人去跟教官報告，這就算違紀了，你要知道，這是很嚴重的。還有，我猜的沒錯的話你們這盆子和冰塊都是從食堂里拿的吧？不過這樣也好，如果你們打完報告再來的話估計這手就要留疤了。”

“對的。怎么了嗎？我只是從冰柜里敲了一塊冰出來。”顧正韓語氣平靜，但也帶了點不安。

“好了！”軍醫雙手交錯綁了一個蝴蝶結，長呼了一口氣，然后擺出一副準備接受表揚的神情。

門外一個高挑的身影慢慢靠近，輪廓逐漸變得清晰。

“你……你們還是問你們教官去吧。還有記住，每天來我這里換一次藥，軍訓完回家了也要去醫院定時換藥，不然留疤了可不怪我哦。”軍醫說完走到電視旁拿起三國演義，坐在原先的凳子上看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