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條條鮮紅的創衛標語貼滿銀沐的街頭，那些往日冒著濃煙，滴著油星子的燒烤攤，如冬雪般迅速的消融。

夜市再也沒有開在銀沐的工商街上，曾經喧鬧的街道現在只有一兩只流浪貓偶爾光顧。被人看到后發出一長串刺耳的尖叫。

就連葉云軒他們時常光顧的鐵板魷魚也只有在照片里才能看到。

這座平日溫暖，顯得有些吵鬧的南方小城，忽然間變得端莊肅穆，表面上的整潔又隱藏了多少暗地里的齷齪。

夕陽落在肩上，反射出毛茸茸的光芒。捧著書復習的少年還在咀嚼著，該如何去理解城管剛剛說出的那句。

“以后......不能在這擺攤了。”

牙齒與牙齒的碰撞，嘴巴無意識的動著。心里有種說不出的滋味，是苦澀嗎?

那些心里的卑微，好像連同春芽一樣忽的冒了出來，尖銳的將一面小旗插在胸口。告訴侯羽行，嘿，包圍了。

還真是可笑的樣子，侯羽行自嘲的笑了笑，身上有什么東西在余暉下燃燒，熱辣辣的疼痛。

騎上自行車一陣猛沖，七拐八拐的又是一個下坡。車架在劇烈的運動后，喀喀的響著。隨時都可能會散成一堆廢鐵。

夕陽下的金黃帶著殘影向后倒退，侯羽行的全身像火一樣的燃燒，因為速度太快，差點錯過那家店。

輪胎尖叫著與地面摩擦，侯羽行狼狽的把車停住，地面上留下了長長的一條擦痕。

廢品站還是以前的老樣子，就是門面上堆著的各種廢棄瓶子、鐵架都搬到了店里。

一張藤椅上，老板依舊那么慵懶，看到侯羽行來了頭都沒有抬一下。

“我以后應該都不會來買舊書了。”侯羽行平靜的聲音陳述著。

廢品站老板聽后沒有一點驚訝，好像早就知道了。

“知道了，你走吧。”

他不耐煩的揮揮手，眼睛沒有離開過電視機上花花綠綠的畫面。

“以后也不用特意幫我收舊書了。”

“三塊一斤收，兩塊買出來挺虧的。”

侯羽行說完后深深的朝他鞠了一躬，然后調轉車頭朝家的方向騎去。

老板撓撓亂糟糟的頭發，看著他離去的背影。

“呵，這小子。和我當年挺像的。”

布滿胡茬的嘴忽然那么喝了幾句。

“走遍了青山人未老。”

“少年壯志不言愁。”

“莫啊莫回頭，管它黃鶴去哪樓。”

侯羽行的身體顫了顫，加速的朝家的方向沖去，嗖嗖的風聲在耳邊響著。眼淚還未落下便被吹走了。

銀沐的寂靜是從這一天開始的，是從這一天太陽落山后開始的。

星星沒有如往日一樣照亮學校的后山，吧嗒一聲火機打響的聲音。濃濃的煙氣，嗆得人睜不開眼，眼淚嗽嗽的往下掉。

一本本書籍胡亂的丟在火炕里，燃燒。飛灰飄起又落下，黑色的印刷字在火焰里變得漆黑，直到辨識不出來。

希望是一種很殘酷的東西，這是多年后侯羽行領悟到的。把美好的摔碎給別人看，最殘酷的事情莫過于此。

書籍還在燒著，噼里啪啦的發出陣陣爆響。深重而壓抑的呼吸，充滿悲傷的眼眸。在黑夜的每一個角落。

“要煙嗎?”董峰拿出煙盒，朝著侯羽行問了句。

同樣的問題，不同的地方，不同的回答。

“來一根吧。”侯羽行怔怔的盯著火堆，火光忽暗忽明。他伸出了一只手接過了董峰的煙。

借著火堆的余燼點燃了香煙，侯羽行猛吸一口，煙氣和著苦澀充斥了肺里。整個呼吸道一陣抽搐。

“咳咳咳咳咳......”

重重的咳嗽聲吵醒了整個世界。它冷著眼注視侯羽行，眼里是赤裸裸的嘲笑。

認輸吧，你不行的。

晚風吹過重疊的葉片，沙沙的響著。除了嘴邊的一點火花，侯羽行幾乎要和身后的黑夜融在一塊。

“也給我一支吧。”葉云軒沙啞的的說了聲，眼里是掩飾不住的疲倦。

接過董峰遞來的香煙，葉云軒含了一口在嘴里，熟練的抖抖煙灰，沒有弄臟一點身上的白襯衫。。

又緩緩的吐出煙氣，繚亂的白煙遮住了他的臉龐，一片混沌中看不到他的表情。

想必，一定很難受吧。

“咦，原來你會抽啊。”董峰驚訝的說。

葉云軒苦笑三聲，抬頭看了看漆黑的天空。“有時候難過了也會抽一點。”

他走過去拍拍侯羽行的肩膀，和他坐在一起。

“猴子，沒事吧。”

侯羽行把抽完的煙蒂隨意的扔在地上，煙口還有點點火星閃爍。

“切~我能有什么事。”

“倒是你，明天就是周末了，云姐那邊的事你怎么辦。”

葉云軒看了一眼侯羽行滿不在乎的臉，像是嘆息，又像是什么。侯羽行和董峰聽到了他那幾句在夜里輕的找不到痕跡的話。

“還能怎么辦。”

“正好”

“我也有些累了。”

侯羽行聽了心里很難受，他忽然意識到，他們三人間真的回不到以前了。葉云軒再也不會像以前一樣笑著拍拍他和曲如云的頭。口袋里總裝著幾塊糖或是別的什么小點心。

曲如云也不會跑過來捏捏葉云軒的臉，嘴上說著大笨豬什么的，眼里卻是化不開的笑意。

他也不能像以前一樣，坐在一旁瞇著眼睛笑，看著他們的打鬧。

那時的銀沐，空氣里有著默契和一種名為溫馨的東西。

“葉哥，知道學校的十大校花嗎?”

“我們年紀就獨占三朵，我們云姐肯定上榜啦，還有六班的林小夕，四班好像有一個叫清什么的也是。”

“臥槽，你小點聲，讓如云聽見我們就完了。”

“你一個大老爺們還怕.....”

侯羽行真的好想回到那段沒心沒肺的時光。

葉云軒懂侯羽行，他知道他在想什么，可葉云軒卻輕輕的搖了搖頭，眼中分明看得出不舍。

“你決定了嗎？”一直沒說話的董峰突然說道，這不是他第一次問葉云軒，但這次他的眼神特別堅定。

葉云軒沒回答，慵懶的頭發遮住了他清澈的眉眼，空氣里淺淺的彌散著靜默。

誰也沒有開口。

他們在等著葉云軒的回答。

驚蟄之后的春天，土壤里有悉悉索索的蟲鳴，在一片片巖石壓著的地下，在一層層云朵覆蓋的天空，萬千種聲響回蕩。葉云軒的聲音出現在模糊而又清晰的分界點。

他的聲音有微微的顫栗，這是董峰與侯羽行第一次聽見葉云軒顫栗的聲音。

“我想過了，我真的不愛她了。”

淚水已經浸滿了眼眶，但葉云軒還是咬著牙，一點點的把它擠回淚腺。盡管這讓眼睛漲的發疼。

像是度過了一個冗長，寒冷的冬天后。春天想緩慢的從他們的臉龐上爬過。

蒲公英飛絮般的種子鋪天蓋地的回溯到那片山坡，在細碎的卵石下安家。

星空下砰的一聲煙火炸裂，那顆星曾見證過你羞澀的模樣。

我早就在你的世界里撕心吶喊。狂風卷過所有聲響，在十七歲的藍天上。

放下一切愛你的人是我，丟掉一切的人是你。

若有一天春天再次來臨。

我已不想再為誰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