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榜上有名
- 我們中的一個(挪威現當代文學譯叢)
- (挪)奧斯娜·塞厄斯塔
- 13594字
- 2019-10-25 17:18:09
要么發財,要么就死在發財的路上。
進步黨青年部論壇[41],
安德斯·貝林,2003年8月11日
他正背對著西區走著,朝青年廣場走去。
新年剛過,他就收到了成立大會的請柬。他在日歷上把這一天標了出來,還穿上了西裝來紀念這個場合。現在他經常這么穿,一套非常普通的西裝,并沒有什么特別,但一定要是看上去很貴的那種。他很擅長穿著有品位的衣服,好讓它們看上去顯得很貴;這是他從母親那里學來的。她經常在特價促銷的時候找到一些價格便宜的衣服,但是和她時髦金發女郎的外表合在一起之后,就能顯得很高檔。從她那里,他也學到了要愛惜自己的衣裳。每次穿過之后,他都會把它們掛到衣架上,或者重新放進衣櫥里,疊得整整齊齊。到家的時候他總會換衣服,好讓那些更加精致的、有品牌的衣服能穿得更久一點。
他挺直腰背,沿著被融雪覆蓋的街道往前走。腳步有一點謹慎。他把自己稱為都會美男;穿衣打扮非常用心,涂化妝品,用富含維生素的美發產品。他還從美國訂了一種叫作“落健”的東西,承諾能止住脫發,還能刺激毛囊長出新的頭發。他還是能用一個好發型把那塊剛剛開始禿落的地方給藏起來的,不過發際線明顯是在后退。外貌上有很多地方都讓他覺得傷心難過,他也會在鏡子跟前照上很長時間。太長了,他的朋友們覺得,每次他化妝化過了頭,他們都會嘲笑他。他開始涂粉底的時候,他們笑得更厲害了。這是遮瑕膏,他爭辯說。夏天他會用古銅粉,還在浴室里放了一整排的須后水。
他的鼻子是新的。一位經驗豐富的外科醫生開了一個小小的切口,從鼻梁下面去掉了一些骨頭和軟骨,然后把皮膚緊緊地縫回了原位。揭下繃帶的時候,鼻子正是他想要的那個樣子,正是它應該有的樣子:一個筆直的側影,純粹就是一個雅利安人的鼻子。
在中學里他們取笑過他凸起的鼻子。鼻骨上的那個結從十一二歲起就一直讓他煩惱不已。后來他曾經向朋友抱怨過,說鼻子的形狀讓他看上去像個阿拉伯人。一有了足夠的錢,他就給自己預訂了在本納尼斯的手術,那是挪威最好的整形診所之一。他還詢問了毛發移植的事情,但診所告訴他說結果無法預料,而且移植過程可能會留下有損容貌的傷疤,所以他還沒有下定決心。
他通過了政府區,在那個地方你可以直接從大樓中間穿過去,經過首相辦公室樓下的接待區域。這是最快的路線;不用從那棟人稱塔樓的議會大廈旁邊繞著走,能少走上幾米,節約個幾分鐘。
政府區融合了功能主義和始于二十世紀五十年代的粗野主義建筑風格。受命設計的現代主義建筑師厄林·維克舍斗膽詢問巴勃羅·畢加索,愿不愿意為建筑群繪制壁畫。挪威建筑師那未經加工的混凝土讓藝術家興奮不已,同意畫幾幅素描。要是他喜歡,挪威人就可以用。這個計劃嚴格保密,代號“佩德森行動”。先把畢加索的線條在混凝土上標記出來,然后用混進了河底小圓石的灰泥涂抹墻面,再對線條進行噴砂處理。這是畢加索的第一件大型作品。他那幅名為《漁夫》的浮雕,占滿了其中一幢大樓的一整面端墻,而倘若足夠幸運,被請上更高的樓層,就能欣賞到其他幾幅大師的作品,裝點著塔樓的階梯[42]。
首相辦公室位于頂樓,十七層。二〇〇二年一月這個異常溫暖的夜里,在任的是基督教民主黨的謝爾·馬格納·邦德維克。眼下辦公室里并沒有人,因為首相正在上海,剛剛享用了一大桌由中挪兩國廚師準備的精美魚類菜肴,用的是來自挪威沿海漁場的原材料。在講話中,首相熱情地談起了水產養殖業,慷慨地提議向十億中國人提供挪威的漁業專長。
這個新古典主義城區拆除的時候,一棟建于上個世紀之交的大樓被保留了下來;大樓的裝潢受到中世紀圖案的啟發,還加入了源自斯諾里·斯蒂德呂松《挪威王列傳》[43]中的龍形裝飾。正門一側的三角墻上是國歌開場的歌詞,“對!我們熱愛祖國”[44],一旁還雕刻著五線譜。這個年輕人剛剛經過的這些建筑正是挪威的權力中心。最高法院就在這里,還有首相辦公室和主要的政府部門。
要到達下一個權力的所在地——青年廣場——就要穿過埃納爾·基哈德森廣場,廣場上那個低矮的圓形噴泉底座,在冬天并沒有注水。從那兒,有一條窄窄的小路通往莫勒爾大街。十九號樓就在左手邊——納粹在二戰期間用作刑訊室的警察局。納粹戰敗后,通敵的維德孔·吉斯林[45]遭到逮捕,就關押在這座大樓里,直到一九四五年十月的一個夜里被行刑隊槍決。
廣場另一邊矗立著一棟雄偉壯觀的紅磚大樓。外墻高處有一朵玫瑰和一塊寫著工黨的標牌。紀念碑式的外觀讓人聯想起斯大林在莫斯科的摩天大廈——雖然規模要小一點——這是對二十世紀三十年代功能主義的致敬。
所有的工人運動組織都設在城中的這個區域。人民之家,挪威全國總工會[46]總部的所在地,獨占了廣場的一整面。兩幢大樓中間的角落里,立著一座高高的青銅雕像——一個工人肩上扛著大錘,正在去工廠上班的路上。每年的五一勞動節,他的腳邊都會放上一個花環。也正是在這里,在青年廣場上,成千上萬的社會主義者、共產主義者和工黨支持者會集結在一起,開啟他們橫穿奧斯陸的游行,來慶祝國際勞動節。
身著西裝的這個人穿過廣場,這一帶看上去相當破敗,許多店鋪都空關著。這個區已經有了奧斯陸最危險地帶的名聲,一個滿是脫衣舞夜總會和烤肉小店的地段。不過情況即將有所改變。搖滾青年們很快就會接管這里。樂迷們會開起酒吧和咖啡館,趕時髦的人們也會開始前來,聆聽新樂隊的表演,再喝喝啤酒。
至于他呢,他更喜歡那些為手頭寬裕的西區年輕人開設的老牌酒吧和夜總會。他就住在弗朗納公園邊上,那個被他稱為奧斯陸最尊貴地區的地方。他和幾個同在奧斯陸商科學校[47]的同學合租的公寓非常陰暗,毫無吸引力,但這并不重要,房子所在的地段可是很高檔的。
另一方面,這里也是那些另類人士、左翼分子、外國移民和依靠救濟金生活的人們居住的地方。莫勒爾學校里有四分之一的學生來自索馬里,只有極少數是挪威人。
與工黨大本營比肩而立的是一棟低矮許多的樓房,漆成了杏仁糖玫瑰的淡粉色。不太引人注目的入口在一家水產店的邊上。在大樓臨街的正面,閃閃發光的字母標識著弗雷姆斯克里特——進步黨[48]。
他打開門,走上二樓。經過樓梯上寫著諸如“你是獨一無二的!”,以及“生來自由,苛稅致死”等口號的海報。辦公室里掛著一面鑲有進步黨青年部標志的巨幅旗幟。廁所墻壁上裝飾的剪報印著一些蠢話。
他的口袋里有一包好彩牌香煙、一只打火機和一支筆。他是那種會記筆記的人。
“安德斯·貝林。”
他清晰地說出自己的名字,每個音節都重讀了。
“你是從白令海峽來的嗎?”托馬斯·維斯特——柯爾克莫,其中一個早到的人笑著問。
“我的名字的確是從那兒來的,”安德斯回答,“我可能是跟白令[49],那個發現了海上航道的丹麥人沾親帶故。”如今他更喜歡母親的名字,它聽上去比父親那個鄉村的姓氏更時髦,更優越。
辦公室里到處都是煙灰缸。房間散發出陳年煙頭的臭味。地上有成堆的啤酒罐。這個地方是用來舉行會議和派對的,有時候會議開著開著就變成了派對。
一個來自郡一級的人前來主持會議。他一點也不著急開始:只有幾個人露面。不過最終他還是敲了敲小木槌,召開了會議,大家都介紹了自己。一共有五個人。他們被簡單告知進步黨的政策之后,全新的奧斯陸西區支部就正式建立了。
“你們當中有誰想參加競選?”主持人問。
大家都舉起了手。
“那好,這里年紀最大的是誰?”
是托馬斯·維斯特——柯爾克莫。他比安德斯大四歲,便以全票當選成為主席。接著他們必須選出他的副手。安德斯迅速舉起手說:“這個我愿意做”。沒有其他人對這個職位提出要求,于是副主席的位子就歸他了。其他三人被選為委員會委員。一陣擁護選舉的掌聲響過之后,他們決定去喝杯啤酒,去“政治家”,青年廣場拱廊底下,一間為雄心勃勃、熱衷政治的年輕人開設的酒吧。
安德斯心情很好。他從十八歲起就已經是進步黨的黨員了——甚至還當過烏拉尼亞堡——少校宮支部委員會的委員——不過直到獲得這個急于擴大青年組織的政黨邀請,加入其正在奧斯陸建立的三個全新本地青年分支之一,他才決定投身其中。
他支持其他人的發言,不吝贊美之辭。他聽得多,說得少,也比平常跟朋友一起討論問題的時候要克制。平時他往往非常容易挑起爭端,而且從來不肯承認對方有理。在外面玩的時候,最后和別人吵起來,外加幾下推推搡搡對他來說是很平常的事,盡管真正打架的次數很少。
于是這五個人——他們現在是一個團體,是一伙兒了——就得要團結一致來改變挪威了。
“我們要在市議會取得成功,”安德斯說,“讓更多的年輕人加入進來。”其他人點點頭。這天晚上他們對所有的事情都觀點一致。“工黨的問題就是,”安德斯繼續說著,“在他們掌權的時候根本沒法變成有錢人!”
散會后,安德斯帶著自己的新頭銜朝著西邊溜達。街道變得更寬,商店櫥窗里展示的衣服也更貴了,人行道上開始有了成排的楊樹,在冬天里被剪去了樹冠,還有帶花園的獨棟大房子。
在這里,他,進步黨青年部奧斯陸西區支部的副主席,正在步行回家。
涂鴉時期的理想早已被他拋棄。他已經轉到了相反的方向。涂鴉圈更偏向于泛紅而不是泛藍[50],最時髦的音樂會都在“閃電”舉行,反對種族歧視在那里是重要議題。安德斯現在加入的是在抵制涂鴉方面最為積極的政黨。距離他上一次被捕已經過去了很多年,當時他包里裝著噴漆顏料和一把偷來的應急逃生錘,正在奧斯陸北部的斯托羅“炸”一座大橋。他被罰款三千克朗,然后就到此為止了。那時候他已經開始在哈特維格·尼森[51]上學了,這是一所專攻戲劇的高中,許多學生都有藝術方面的志向。松垮的驚魂牛仔褲和“羊肉串”挪威語,在這些自認精通文藝的學生和未來的演員中間顯得格格不入,盡管被選為班級代表讓他非常高興,但他在學校里感覺很不自在。他不懂規矩,還被看成是一個沒法融入社會的異類,于是便在一年之后退了學。
第二年他開始在奧斯陸商科學校上學。即便是在那樣一種保守的環境里,他仍舊堅持了一段時間的涂鴉黨造型。也還是更喜歡一種酷勁十足、搖搖擺擺的步態,就像布朗克斯的音樂錄影帶里一樣。他用巴基斯坦語的說法或是黑幫話的時候,有些人會公開地嗤笑。不過他來這兒的時候就已經有了傳聞,說他可不是什么好惹的人。“他是個瘋子,要離他遠遠的。”有人提醒他的新同學。
于是他再次改頭換面。剪裁更加修身的李維斯牛仔褲和馬球衫成了他現在的慣常打扮,最好還是胸口繡著小鱷魚[52]的。他開始用一種受過教育的、口齒清楚的方式說話,用更加標準的挪威語代替原先的東區元素。他換上一臉微笑,給人一種古道熱腸的感覺。在商科學校里,和他在一起的都是志向遠大、盼著繼承遺產的金融奇才,以及熱衷迅速發財的雅皮士。在校外,他有一份兼職工作,給泰利亞公司當電話銷售員,他推銷各種東西,從有關打獵、釣魚和音樂的雜志,到刮刮卡、紅酒月歷和犯罪小說。事實證明他很有銷售天賦,但沒過多久他就主要在客戶服務部工作了,因為他能把投訴處理得非常好。老板認為他很負責任,還把常規要求之外的任務交給了他。
上高中的時候他開始炒股,某天用一次交易就賺到了二十萬克朗。這驅使著他繼續買賣股票,不去上學的日子也越來越多。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幾乎根本沒空去聽課了,就在上畢業班那年的圣誕節前,他給學校寄了一封信。
本人特此通知,經過認真考慮之后,已決定從三年級退學。感謝學校帶給本人一段有意義的時光。在下面的括號里他寫道:P.S.(只是開個玩笑)要不是非學法語不可的話,我還是會繼續上課的。
他告訴母親自己退了學的時候,她非常苦惱。最近他變得太固執了,她說,她也非常擔心他的將來。他的成績一直很好,常常都是最高分,既然如此,又為什么要在離期末考試只有六個月的時候退學呢?可是他十八歲的兒子有緊要的事情處理,學校是在耽誤他的時間。
他對朋友們說,他不想有個老板在自己頭上,把賺到手的錢都拿走。他告訴自己的上司他想辭掉電話銷售員的工作,自己去做生意。這才是獲得財富的方式。其他同學都在挑選大學或是專科學校的時候,他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到了變成百萬富翁上。
靠著瑣碎的零工和一些拼命攢下來的錢,他有了十萬克朗的啟動資金,開了自己的公司,貝林柯納營銷,將由他和一個朋友一起經營。他們在康文特路一棟排屋的地下室里有一間辦公室,伊麗莎白移民加利福尼亞之后,溫徹和安德斯就搬到了這里。安德斯經商的想法靠的是直覺。他固然是對老板說了自己辭職的原因,但同時也蒙騙了他,因為在離開泰利亞之前,他進入了一個統計挪威境內外國人的數據庫,那是一些被他稱之為“A級重點客戶,重要人物”的人,他偷偷地把數據抄了下來。現在他就可以打電話給這些客人,向他們提供更加便宜的話費了。
然而一夜暴富原來并不是那么容易。大多數客戶對于兩位少年打來的電話都心存懷疑,并沒有和泰利亞解約。接著安德斯又和柯納鬧翻了,后來他說柯納不稱職。他發誓再也不跟沒有銷售經驗的朋友合伙做生意。一年之后他結束了公司,所有的資金都用完了。
安德斯重新干起了電話銷售。沒過多久就被提拔為組長。靠著節衣縮食和努力存錢,他慢慢積累了新的啟動資金。他有了一個全新的主意。要建立幾個統計有錢人的數據庫,那些工業和商業的潛在投資人,然后把它們賣給相關的買家。可他不知道該如何找到自己需要的信息,這個想法只得暫時擱置。
然后他又斷定廣告才是最適合自己的東西:他畢竟是個銷售員。
他創辦了一家銷售戶外廣告位的公司,力爭通過低價搶走一個主要競爭對手的生意。明道公司[53]與房東們簽署協議,在城中各處展示廣告,然而盡管租用廣告位的費用已經大幅上漲,業主們收到的報酬卻還是沒有提高。他的計劃是給各家房東打電話,向他們提供比現有租金稍高一點的金額。但首先他得弄到房產和企業的電話號碼,這些號碼遠非唾手可得。要花錢,還得到政府機關去檢索出來。
有一天,他正在苦思冥想這件事情的時候,偶然撞見了克里斯蒂安,他鄰居家的孩子,那家的父母從前一直讓他免費搭車去參加足球比賽。在路邊簡短地聊過幾句之后,安德斯在自己這家只有一個人的公司里給克里斯蒂安提供了一個職位,而做膩了自己那份工作的克里斯蒂安也接受了。
他們在上施羅茨街一家律師事務所的辦公室里找到了能租得起的地方。租金中也包括使用公共午餐室的費用,他們和事務所的所有人蓋爾·利普施塔德律師共用一個冰箱。有時候兩個男孩會和利普施塔德一起吃飯,當時他正在為新納粹主義分子奧列·尼古拉·克維斯勒辯護,克維斯勒被控在奧斯陸市郊殺害了十五歲的加納裔挪威人本杰明·赫爾曼森。安德斯對于和這位身材清瘦、正在謝頂的律師談論這樁案子顯得格外有興趣。
安德斯正忙著走通門路,建立人脈。他夢想著加入本地的共濟會分會,正在努力尋覓一個愿意提名他為會員的人,用他朋友們的話說,就是一個能巴結的人。一旦進入分會,他就會成為精英中的一員了,安德斯是這么認為的。
“你可真有操縱別人的本事!”安德斯的新搭檔贊賞地說。他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這種才能讓合伙人克里斯蒂安印象深刻。安德斯獲得批準,可以使用市政規劃建設局的電腦,他把自己需要的東西統統抄了下來,完全免費。這是一個不錯的開始。盡管如此,這個項目還是在一年之后花光了錢,沒過多久,租金和電話費也欠賬了。安德斯把生意賣給了一家大規模經營廣告牌的公司,賣得了和開始時數額一樣的錢。沒賺也沒賠。至于克里斯蒂安,他決定為那家買下他們的公司工作,兩個男孩就分道揚鑣了。
安德斯想到了一種新的致富手段。廣告標語牌也可以是流動的。那樣就一點場地費也不用付了,因為馬路是免費的。他打算招一個失業的大學生,騎著自行車走遍全城,廣告牌就固定在拖車上。他在自家地下室里做了一個樣品,與出售唱片和DVD的連鎖店“唱盤公司”談了一個合同。這個新發明被派到外面兜圈子,然而構造卻不夠堅固,廣告牌第一天就給吹跑了,還砸傷了一位女士。公司關了門,一分錢也沒賺到。
安德斯的朋友們都拿他堅持要找一個失業大學生來騎自行車的事情開玩笑。仿佛是要證明讀書百無一用似的。沒有參加高中畢業考試的安德斯夸口說,自己看過的書,已經足夠讓他用上“小型企業管理學學士”的頭銜了,而且他還修完了工商管理學碩士的整個課程大綱。
這段時間里,他也參加了進步黨為準備競選政府要職而開設的課程。第一天晚上的課程著重介紹意識形態,以及按照課程安排上所寫的,“我們今天稱之為自由主義的思想流派當中的名人,比如約翰·洛克,亞當·斯密和安·蘭德”[54]。第二課涵蓋了進步黨的歷史,而第三天晚上,有志從政的人們必須就時下引人關注的黨內話題發表演說。此外,還有人教授他們如何傳播思想,對安德斯來說這就像是到了自己的地盤。畢竟推銷是他的強項。只不過是運氣有一點背。
啊,想發財的沖動是如此的難以抗拒……
他認真地參加了奧斯陸西區支部的所有會議。他們為二〇〇三年奧斯陸市議會選舉之前的各項活動進行了周密的策劃。但會議的出勤率很低,也沒有多少成果。他和托馬斯·維斯特——柯爾克莫相處得并不是特別好。托馬斯覺得副手并沒能真正理解自己的意思,便邀他出來喝幾杯啤酒,相互了解一下。
安德斯滔滔不絕地說著發財致富的計劃。托馬斯把對話引到更加私人的事情上時,安德斯就變得沉默寡言,避而不答,或者就把話題轉回到他做買賣的打算上。
托馬斯同時也在兼顧一個開公司的計劃,不知道他們該不該合作呢。
“不,謝了,我做夢也沒想過把生意和友情混在一起。”安德斯回答。
哪門子的友情啊,托馬斯心想。
安德斯繼續說著他的創業計劃。他正在考慮把廣告牌固定到汽車而不是自行車的拖車上;汽車更牢一點。
他們一直聊天到很晚,然后才道別回家。托馬斯回到他在克林舍的學生宿舍的時候,他的女朋友已經睡著了。他上床的時候她醒了過來。
“今晚過得還不錯嗎?”
“嗯,有點無聊。我和貝林一起出去了,要接近他可真難,”他嘆了口氣,“我不知道該怎么說他才好。他野心很大,但又有那么點兒虛偽。”
安德斯越發被進步黨青年部的社交圈所吸引。大家的年紀都差不多,大多數人都是單身,而且這是一個開放、自由的圈子。青年部的領導人把吸引黨員參加社交活動看作招募計劃的一部分。
在奧斯陸西區聚會的人當中,他結識了一個女孩,她和安德斯一樣大,卻已經在黨內闖出了一片天地。琳恩·朗厄米爾瘦得像根火柴棍兒似的,帶著頑皮的表情和一頭亂蓬蓬的短發。她非常聰明,總是對答如流,毫不費力便進入了安德斯的生活。他們聚會前、聚會中和聚會后都在一起,互相到對方的家中拜訪,看電影,聊天,和其他的未來政治家們一道外出遠足,參加會議。
他們彼此一見傾心。她覺得他好像很有頭腦,而且相當有意思。她自己也不是那種勤奮好學的類型,他對她大講亞當·斯密和安·蘭德的時候,她哈哈大笑。
她來自挪威南部的格里姆斯塔鎮,離安德斯母親長大的地方不遠。不過她真正的故鄉是新德里。在那里,一九七九年四月的一天,在這座城市為數眾多的孤兒院里,有人把她放到了其中一家的門口。六個星期之后,她被帶到了挪威。在圣靈降臨節[55]這天,一對夫婦站在奧斯陸機場等著這個瘦小的女孩。領養機構在所提供的資料包里已經忠告過他們,“假如您無法設想一個深色皮膚的孩子融入自己的家庭,那就不要冒險從其他國家領養嬰兒”,因為最后“孩子的膚色可能會相當的深”。此外,皮膚的顏色也可能會隨著年齡而加深。
多莉,在兒童福利院里大家是這么叫她的,發現自己是在一個現成的家庭里長大的,有三個比她大的哥哥。她努力想要趕上他們,身體長得又快又壯,她想證明自己和他們不相上下,弄疼自己的時候也從來不哭。琳恩八歲的時候第一次學會了打氣槍;她喜歡射擊場,也喜歡被帶著一起出門去打獵和釣魚。
琳恩對于研究自己的出生地毫無興趣。研究這個又有什么意義?她是挪威人,還有一個愛她的家庭。不過有時候,自己是個多余人的感覺也會讓她難以承受。
“我的親生媽媽不愛我,”她對安德斯說,“否則我不會被丟在那兒的。”她奮力與那種覺得自己不夠優秀的罪惡感抗爭,逃學,渴望脫身,違反任何能夠違反的規則,高中二年級的時候從學校退學,把電話打到了全國兵役中心的地方征兵辦公室。十八歲那年的夏天,她通過了體檢,被招入馬德拉兵營接受評估,這是挪威最大的新兵培訓學院,就在斯塔萬格市城外。
“哈,你過一個星期就會給送回家的。”母親預言。
兩星期后,她當選成了其他新兵的代表。她是擔任這一職位的第一個女兵,也是第一個深色皮膚的新兵。
琳恩滿心想的都是自己挪威人的身份,演習時其他新兵因為端上來的戰地給養里有豬肉而不肯用餐,讓她覺得火冒三丈。她并不支持那些要求炊事班拿專用的鍋碗瓢盆來制作特別食物的人。
“要是打仗了怎么辦?作戰的時候行軍爐灶還要為了你們帶上專用的鍋子嗎?不,人人都得適應環境。”她告訴他們。
適應環境,就像她自己所做的一樣。她從內心里確信這一點。這些人生在挪威;他們是挪威人,沒有權利要求特殊待遇。
“這會激起仇恨。我覺得這可真叫人喪氣,”后來她告訴安德斯,“我媽媽總是說,不管到哪,你都應該適應當地的生活方式。這是出于尊重。他們也必須這么做。”軍隊所代表的應該是融合,而不是分裂。
正是在軍隊服役期間的經歷使她開始涉足政治。她搬到特羅姆瑟,在那里和兩個右翼政黨取得了聯系,請他們把材料寄來。進步黨青年部的材料先寄到了。不出幾個月,琳恩就成了青年部在特羅姆瑟的領袖,還是特羅姆斯郡團組織的地區主席。二〇〇〇年十月,挪威最大的報紙《世界之路報》刊出大型專題報道:“深色皮膚的進步黨青年部領袖”。一道障礙被沖破了,報紙上寫著。報道引用琳恩的話說:“更加強硬的移民政策和鞏固軍隊實力是我最關心的事情”。
不安分、求改變的想法再次來襲,她搬到了奧斯陸,成了奧斯陸城市購物中心一家服裝店的經理。每天店鋪的營業一結束,她就踩著高跟鞋來到青年廣場。在那兒她會泡在進步黨的總部,或是準備會議和演說。她和安德斯就是在那兒碰見的。
“對我們的女人,我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所以不要插手,不然你會后悔的。”她在批評的時候,曾有人這樣警告過她,她告訴安德斯。“在那種文化里做一個女人肯定糟糕透了。”某天晚上,他們單獨在一起的時候,她對他說。
進步黨是一個年輕的政黨。它的前身在一九七三年由安德斯·朗格建立,當時的黨名叫做“安德斯·朗格想要大幅減少稅收、費用和公權干預的黨”。國家的作用要變得最小,與工黨的福利國家完全相反。
他不贊成女性解放的斗爭,以及提供諸如產假之類的福利。“沒有一個人有資格因為和丈夫在床上歡度良宵而拿到經濟補助。”他在一次演講中說。
但在建黨一年之后,這個滿嘴臟話的種族主義者過世了,年輕有為、雄心勃勃的卡爾·伊瓦爾·哈根接替他成為了黨主席。一九七七年黨名被改作進步黨,早年,這個黨在選舉中的得票率一直在百分之三四點左右徘徊。二十世紀八十年代,隨著雅皮士時期的自由主義情緒席卷全國,最初由個別民眾在二十世紀七十年代興起的反對稅收和其他收費的運動,發展出了更加廣泛的民粹主義魅力。即便如此,這個民粹主義政黨也并非主流,未能吸引到大多數的選民。
一九八七年。來到挪威的避難者和難民人數增長迅速。數字已從每年大約一百人向上攀升:過去的一年有將近九百人申請避難。工黨政府策劃了一場宣傳攻勢,向民眾解釋為什么挪威必須要接納更多的難民。
無論如何,進步黨的支持率升到了兩年前大選時的三倍,獲得了百分之十二的選票。在移民程度最高的大城市,進步黨的得票率在百分之十五到二十之間。
“一場政治地震。”黨主席宣告說。進步黨已經得到了公眾的接受。
哈根在唆使不同團體互相敵視方面是絕對的大師。他尤其喜歡一方面提起上了年紀的老人,另一方面又提起移民,作為配不配獲得國家補貼的例子。在整個二十世紀九十年代,進步黨都在要求建立一個移民會計體系,確定數量不斷增長的外國移民所帶來的費用成本,并計算長期影響。黨內的移民政策發言人奧斯丁·赫德斯特倫公開表示,大量涌入的難民正在損害人們作為納稅人的品行,因為大家不愿意交了稅款去給移民提供資金。許多尋求避難的人并不準備工作,因為他們靠政府的財政資助就能生活得很好,他說。更重要的是,外國人在挪威人中間激起了諸如“沮喪、憤怒、氣惱、恐懼和焦慮等感受,可能會引發由精神壓力所導致的疾病,造成工作缺勤和家庭不穩定”。他宣稱外國人開設的商店、餐廳和貨攤衛生標準太差,沒準會讓顧客生病,這同樣會對社會經濟產生影響。
赫德斯特倫預見到移民程度的加深會引發挪威人的暴力犯罪。“目前存在著嚴重的隱患,在不遠的將來,這些負面情緒會在暴力反抗中找到發泄的出口。”他說出這句預言是在一九九五年,幾乎就是安德斯·貝林·布雷維克放棄涂鴉,把移民俚語從自己的詞典當中清除的時候。
那一年的選舉之前,赫德斯特倫被發現與不折不扣的種族主義組織,比如祖國黨和白人選舉聯盟關系密切。黨內領導層封住了他的嘴巴,但這層關聯似乎并沒有傷害進步黨,該黨在奧斯陸經歷了有史以來最為成功的選舉,得到了百分之二十一的選票。
二〇〇一年九月十一日,“基地”組織在美國發動恐怖襲擊之后,進步黨加大了呼聲,與全球主張一致。
他們在民意調查中成績喜人。上升的公眾支持率使得進步黨打算擴大組織。為了觸及更多民眾,政黨必須在地方層面,尤其是在年輕人中間引發關注。正是在這個時候,進步黨決定建立地方分支,那些隨著進步黨的時來運轉而吸引到了安德斯的分支。
他很少在全體大會上發言。少數幾次確實對著聽眾進行演講的時候,他都緊張得口齒不清。他把自己要說的一切都提前寫了下來,隨后用呆板的音調念著,不帶任何感情。
他在講臺上并不自在。網絡才是他的領地。
二〇〇二年的夏天就要來了。在經歷了幾乎沒有下雪的冬天和陽光燦爛的春天之后,氣象學家們都說挪威可能會迎來一百多年以來最為炎熱的夏季。
大家都在辦公室里揮汗如雨的時候,各黨派的提名之戰也很快進入了高潮。對明年市議會選舉名單資格的爭奪非常激烈。安德斯把一切都賭在了從政走仕途上,因此他可是非拿到提名不可。他盡可能地讓自己引人注目,也是進步黨青年部全新在線論壇上的活躍用戶。
“我們不必為胸懷壯志而羞恥!”他在五月一個明亮的夜里寫道,這是他最早發布的文章之一。“我們不必為定下目標然后加以實現而羞恥!我們不必為打破既定規則來取得更好的成績而羞恥!”挪威有一種強烈的失敗者心態,他認為。一個挪威人會就這么站在那兒等著,畢恭畢敬地請求。他們從來不會主動提出自己的想法,而是會學習祖先低調謙遜的榜樣。這種情況必須改變,安德斯寫道,還舉了皇室新成員的例子來證明他的觀點。在最初的一篇文章里,他表達了自己對于哈康王儲迎娶梅特·瑪麗特的支持,瑪麗特是一位單身母親,有一個四歲的兒子,他也支持瑪塔·路易斯的未婚夫阿里·貝恩,這位作家的書里充斥著毒品,以及黑暗而又放蕩的生活[56]。他稱贊這兩個人,因為他們都是個人主義者。假如他們是有錢、沉悶而又保守的人,就不會有人批評他們了,他寫道。不,挪威應該向美國學習,在那里,成功的關鍵是:1.你是最棒的。2.你可以讓所有的夢想成真。3.唯一的限制就是你自己加給自己的限制。“然而,充滿智慧的妖精們會坐在山頂上,說著完全相反的話:1.別把自己當回事。2.別幻想你能做成任何事。3.別幻想有任何人在乎你。”
在安德斯的社交圈子當中,最有影響力的人物是喬蘭·卡爾梅,進步黨青年部在奧斯陸的領袖。安德斯經常在喬蘭的論壇文章下面留言,但卻很少收到回復。
安德斯,童年時期為自己的玩具士兵設計過戰略戰術,涂鴉黨時期畫過奧斯陸各處的地圖和逃跑線路,后來又起草過經營計劃和營銷策略的安德斯,如今擬定了一份進步黨青年組織的圖表,在紙上精心規劃著他的政治前途。
為了有資格獲得提名,參加二〇〇三年的市議會選舉,各地區支部都必須提前一年向提名委員會提交推薦人名單,所以現在是出擊的時候了。進入考察范圍的候選人,之后會被叫去接受委員會的面試,領導委員會的是前任外交官漢斯·赫格·亨里克森。
安德斯力勸所有人都參加競選,隨后在二〇〇二年五月寫道,他、喬蘭·卡爾梅以及琳恩·朗厄米爾登記成了初步的候選人。
喬蘭·卡爾梅是三人中第一個被叫去面試的。“他可真是根硬骨頭。”是赫格·亨里克森的結論。“好問,勤學,機敏。”他特別提到。這個年輕人展現出對進步黨政策的出色理解,也能夠證明自己的觀點。榜上有名。接著被叫去的是琳恩·朗厄米爾。她是個有爭議的候選人;有人對她處理自己生活的方式產生了一點懷疑。上了年紀的外交官旁敲側擊地打聽了幾次,有一天事先沒打招呼就去了她在奧斯陸上班的店鋪,之后就不再去理會那些傳言了。他斷定她是個“可用而又有趣的候選人”。理論思辨方面不是那么強,但是她有干勁,有進取心,而且充滿了斗爭精神,這一點他非常重視。黨內的灰發元老們對琳恩進行了有關進步黨政策的考試,她合格了。
剩下安德斯還在等著電話。
對于為什么要花這么長時間,他想了好幾種解釋。其他黨派更擅長推薦青年候選人,他抱怨道。畢竟,他在烏拉尼亞堡——少校宮支部的時候就認識老赫格·亨里克森了。那時候,安德斯甚至還在少校宮養老院和烏拉尼亞堡小學管理委員會當過副代表,好最大限度地增加自己的機會。
“他們一定很快就會來找你的,”琳恩說,“別忘了他們有好多人要聯絡呢。”
琳恩和安德斯一起訂好了計劃。他們要申請成為奧斯陸手槍俱樂部的會員。兩人對槍支都非常感興趣,會花很長的時間討論各種各樣的型號。
在部隊里,琳恩漸漸熟悉了槍械,從標配的AG—3自動步槍到各類機關槍,還有格洛克手槍和MP5沖鋒槍。她是一名優秀的射手,還能真切地記起對于成功掌握這門困難的技術,出色地完成任務,合格達標,自己曾經是多么地自豪。
對于安德斯,她則非常驚訝一個沒有服過兵役的人居然對各式武器都有如此清楚的了解。“部隊真是應該買這種機關槍。”他有時會這么說,然后詳細地解釋射程、應用和彈藥的種類。他也可能會把網上或者雜志里的東西指給她看,評論說:“這款沖鋒槍比他們現在用的那種好。”他對各種各樣的槍支武器都有既豐富又詳盡的知識。
安德斯不需要服兵役,因為他是母親登記的看護人。在一次嚴重的皰疹感染之后,母親的顱內被植入了一根引流管,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都需要有人護理。
安德斯對母親的照顧讓琳恩深受感動。他曾經跟她說過母親患病之后的進展。手術之后她就變了,他說,變得更加健忘,更加沒有條理,而且非常抑郁。
安德斯也曾對琳恩說起過母親不幸的童年,他那個發了瘋的外婆,還有那兩個母親從來不想讓他認識的舅舅。他告訴她,在他長大的時候,母親是如何地自我犧牲,一個人帶著兩個孩子。但他也批評她和親戚們斷絕了聯系。他是非常想要一個大家庭的。
他一定是個善良的人,因為他和母親之間的關系是那么的親熱,琳恩心想,盡管一種感覺始終在她的心里揮之不去,感覺這所有的一切都有點反常。他肯定從小到大都是最受寵愛、最被嬌慣的那一個,她斷定。
但安德斯從來不告訴琳恩任何有關父親的事情。
“他不想和自己的孩子有任何接觸。”是他唯一肯說的話。
在網絡上,安德斯用的是一種歡快而又尖銳的語調。他的文章里夾雜著許多表情符號、驚嘆號,以及寫在括號或是引號里的搞笑評語。他寫下了一長串想要成為下一個卡爾·伊瓦爾·哈根或是西弗·延森的黨員所應該做到的事,延森是一位年輕的女性,她當選成了副主席,并且在這個由男性主導的政黨里證明了自己的堅韌和雄心。“銷售和營銷方面的知識,與有關思想體系和理論性政治問題的學識一樣重要。”他寫道。對心理學和法律略知一二,考慮周到,閱讀各種報紙也很有用。任何曾經干過銷售的人都會擁有明顯的優勢:“你必須得擅長辯論——口齒伶俐,但要用別人能夠理解的方式來討論問題。”他建議從對著鏡子練習開始,把自己的樣子錄下來,以幫助改善自己的表現。要想讓別人把你當回事,就得穿得正式一點,而在有些場合,靜靜地坐在那兒要好過“在大人們面前”說些蠢話。團隊合作至關重要,“倘若我們,進步黨青年部精明強干的新鮮血液,不在主要政黨內部堅持我們的主張,其他的年輕人就會嶄露頭角”。
“黨里的怪人。”讀到奧斯陸西區支部副主席寫出來的東西的時候,喬蘭·卡爾梅咕噥了一句。貝林是個徹頭徹尾的外人,可他聽上去卻像核心集團里的一員似的,見到安德斯給黨內高層提供指點的時候,卡爾梅心想。
這話聽起來很耳熟。他是個小玩意,卻表現得像個國王。
炎熱的夏季漸漸消逝,秋日的氣候猛烈襲來,大風颼颼地刮了起來。這是人們記憶中最冷的一個秋天,而安德斯還是沒有被叫去面試。
提名委員會的主席從來沒有讀過安德斯發在網上的任何東西,不過倒是見過他。
“他好像挺客氣也挺講道理的,”是赫格·亨里克森的評價,“不過他難道不是有點思路不清嗎?”
安德斯·貝林沒能給這位老人留下什么特別的印象。他只出席了幾次會議,在會上也沒能讓自己立身揚名。他的名字確實是和一長串別的名字一起被放進了候選人的名單里,但他所在地區的“成年”支部——烏拉尼亞堡——少校宮——沒有一個人認為他是合適的人選。對于各轄區向提名委員會推薦的人選,必須進行面試和批準的是地區支部。對他們而言,重要的是個人印象,而不是在網上開疆拓土。
他并沒有經過考慮并被認為合格。
他甚至都沒有被考慮過。
他始終沒有被叫去面試。
他的名字并沒有出現在名單上。
就在圣誕節之前,提名名單最終敲定。兩位青年候選人獲得了提名。喬蘭榜上有名。琳恩榜上有名。
安德斯在論壇上的文章變得更消極了。“挪威政治制度里最讓人悲哀的事情就是,得到政治權力的常常不是能力最強的,而是那些最會交際的。”
他告訴別人喬蘭·卡爾梅曾經承諾會支持他獲得候選人資格,結果卻從背后捅了他一刀。就是因為這樣他才沒能成為黨內的領袖,他對一個名叫“小東西”的網友說:“卡爾梅在我背后搗鬼。”
“要是沒有引人矚目的年輕議員,進步黨青年部他×的又該怎么招攬30歲以下的選民呢???”他在新年里寫道,還有,“依我看,中央執行委員會在發展全面的青年戰略方面實在是太不積極了!到底有沒有戰略啊?”
他是個無名之輩,而選舉的時間就要到了。
喬蘭被選入了市議會,琳恩則被選為候補委員。不久,喬蘭被任命為一位地方政府部長的秘書,后來又被任命為部長,而琳恩則成了議會的正式成員。
至于他呢,他已經失去了對黨派的興趣。辦公室和社交活動都不再去了。要是他們不想要他,那么他也不要他們。他離開這里,走入了大千世界。沒有了喬蘭;沒有了琳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