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個生命就懂得向陽而生,暖呼呼的總是比殷寒料峭更讓人舒展。爐子里的炭火紅通通的,燃盡了的炭灰從爐子下面撒出來已經堆了一個小山,我悲哀地想到羊群滿山跑的那座大山,內心很孤獨,盡管有了小四這個朋友。今天早上我醒來猛地發現小奶狗不在爐子旁的紙盒了,把我嚇了個半死,我叫喚了好久才把它才爐子底端的那一堆灰里叫出來,很明顯爐灰里偶然殘余的炭火給它身上燙了三個包,一個還在眼角。那樣子又好笑又讓人心疼。只能給它喂玉米糊都沒這么讓我心疼過。我難過地摸著那個頭頂的包,上面的毛被燒焦了,硬硬的。更讓我難過的是找不到它時我竟然有點開心。可惡的是小四之前篤定地說我堅持不了多久的。輕易被人看穿是一回事,輕易被人看扁就是另一回事了。所以盡管我自己都吃了上頓沒下頓,小奶狗還是就這樣留在我身邊。而此時我更覺得悲哀,對自己的一點認識怎么會讓人更孤獨呢?一開始小四還是我的啟蒙老師,我什么話還可以跟她說,現在不一樣了,我看她太忙了沒有時間聽我說了,她有那么多課要上,還有作業,我自己識得那點字怎么好意思麻煩她,再說她要是有空,總會自己來找我的,不知怎么這種暗里較勁居然讓我努力找了又一份工作。那天我匆忙去找小四,之所以忘記前嫌是因為我著急讓小四幫我找一下生小奶狗的母狗,她沒有帶我去,我們吵了起來,她嘲笑我沒常識,常識是個啥呀?孩子想媽媽不是常識?讀了幾本書也不能不認天理吧?她一再否認小奶狗因想媽媽而嘔吐厭食,堅持讓我去找醫生。我生氣地發覺自己真是不該來找這個“非得”讀書的人,我們果然不是一路人。我在那個隔壁村子的大路入口第二家,門口有一顆棗樹的獸醫家門外轉了半天,更堅定地認為兩路人小四給我指的這戶人家也是隨口騙我的。“我要是不進去才是中了她的計”,我由此獲得了原始的動力。終于邁著忐忑的步伐試圖聽到獸醫的解釋。我在家熬藥引子時小奶狗又開始抽搐,不過按羅獸醫的解釋沒啥好害怕的,只要一變天它多少會發做,之后就沒事了。熬藥引子算木匠鋸末擦地轉接的私活,私活也是活。我買第一塊頭巾就是得益于這私活,那時小奶狗在一次天陰麻污糟的下午,抽搐嘔吐白沫后永久離開了。為了討自己開心,我下決心把小四脖子圍著的頭巾買一條,戴出去的第二天那個借我燈油的老婆子被人發現在屋里死了好幾天。難道這還不能說明小四的這條頭巾夠晦氣嗎?我真想把自己熬的驢鞭給她吃點,也該補補陽氣了,一扯上她竟是死人死狗的事,可憐了我的小奶狗,還有我一整夜熬了五副雞冠子得來的紅頭巾了。說起這些雞冠,驢鞭的,那時我提起它們就和聊起我的家庭一般,只能支支吾吾,不都是為了裹腹嗎?不知為什么,我這么說出來就沒有小四脫口而出的味道。很快我便明白原因了,
“你一個女孩子家家的,也難為你了”,隔天我去買菜時老板娘一副同情地說。我明白是小四告訴她的,她們是一路的,這話只是按耐住嘲笑對我說而已,算是施與安慰。我后來冷靜一想,驢鞭是救不了她的,我的師傅也就是獸醫曾和我說,這些只是藥引子,只要不熬糊就是正確做法了,至于幾分熟,熬多久那些都是引子,引子懂不?誘導你相信這是認真配置可以治病的。她多半會笑著問,獸醫怎么號脈啊?對這太小四了。我是做不到的,多年后我明白,我得從獸醫這求的獨自生活的米面油。這對于有一個偶爾出現父親的孩子太重要了。值得慶幸的是我很快就改變了關于父親悲觀的看法,那是在我有了繼母后。一個人和繼母總是有好多故事,比如白雪公主與繼母,太典型了。難道她送我這本書就是讓我明白她的心思?太多故事也不是啥好事,她來和我一起居住不及半啞巴和我生活的腳趾頭長一節指甲長,碗摔了,假哭了,最可氣的是她費勁功夫逼我爸哄我離開家去外面闖,
“她踩著你的尾巴了?”,我爸顯然被逼急了。
“她沒,你倒是說啊,不念書,不出去,有什么出息?”,要不是她平日里對我不好,我一定會感動的,
“女孩子家出去闖甚闖,有點啥事咋辦?”
“你之前不也把她賣了?”,爸爸估計自己早忘了,人有時候好起來都不敢相信自己從前干過壞事。當然這顯然不是爸爸這樣說的原因。第二天,后媽就得意的把我的一個破衣服拿來剪鞋樣了,見我我憋著生悶氣,她到主動說了,
“這衣服太寒酸了,你得穿好看點,大姑娘了,你爸留心給你找婆家,衣服哪能少”。我越發生氣,半天說不出話來,她看我沒反應,剪鞋樣也沒法繼續裝樣子了,反倒化起妝來。不管怎樣可把我氣死了。每天沒事在家看著她真得讓我心里生出瘡,不過這也得怪那些走街串巷賣稀罕玩意的,沒一個好東西,斷了我的財路,害的師傅獸醫泡進了酒壇。自從師娘和那個據說河南的人跑路都快一個月了,師傅生生把自己喝地瘦了一圈,也讓我的錢包餓扁了。
“你喜歡吃豆腐湯吧?”
“嗯嗯”
“我今天做粉絲藕湯”,接下來不出意外的話,家里就不會再吃豆腐了。賣豆腐的來了大家總是有事,害的我每次遇到賣豆腐的都很難為情,畢竟老交情了嘛,住的也不是很遠。諸如此類的事爸爸不會知道,飯桌上她一個勁兒給我夾藕,
“我不喜歡吃藕”,我低頭把碗拉到另一邊,
“我不知道呀”,她開心地笑笑,她是真的很開心,
“這么多毛病”,爸爸不高興了,我不想吃了,剛想隔碗,她又說,
“小孩挑食很正常,也怪我手藝不行,待會吃點別的”,
我差點噎死,這是諜戰嗎?這女人的兩張面孔,分分鐘讓我懷疑自己對剛發生了什么,聽到了什么感受不真實,興許聽錯了?我產生對生活的質疑,感覺和她和她的關系就像一層薄薄的窗戶紙,遠遠看來,窗戶和紙一般新,搞不好還招來羨慕:“多好的窗戶門面啊,一定是新房”,但我時時擔心來陣風夾點雨就吹破這窗戶紙露出房子的破敗來。但第一個不能忍受這種給火就能爆的氣氛的不是我也不是繼母,而是爸爸,
“他說他的耐心有限,每天就各種碎事把人能煩死,你說你是他閨女不心疼他,還能指望那個半路夫妻”,老板娘這樣說的時候,我只覺得渾身不自在,咋突然跟我說這呢?后來小四和我也說了,我一下子就明白為什么了,倒不是說小四讀書人說的更好,而是我討厭她,討她說的話我就往壞處想,結果一下子就想通了;我反正是讀不了書了,我爸娶了個后老婆回來過日子,而我一開始他都沒打算好好養我,現在呢,養著我添堵?想通之后有那么一刻我感覺自己就像小四,看著還在繼續說話的她,“一定是老板娘和她故意念叨的”,她扎著兩個辮子,一邊一個從肩膀到胸前,臉上干凈勻稱,額頭光光的反射著陽光,那一刻我有點痛恨自己多余出來的劉海了,要不估計我才是小四,而她又要去流浪了。
小四她姐他哥都不太回家,可能他們都很早離開了,至少我沒見過,我聽說最多的是小四的二姐,她二姐總是和她大哥和三姐敵對,要擱一般姑娘早被欺負的屁滾尿流了,可她二姐收拾起她倆來逼得她媽直拉偏架。記得小四第一次見我繼母時也提到她的二姐,她說我繼母估計年輕時和她二姐一樣水靈。還說,一樣可惜了,估計太過漂亮的女孩下場都不怎么好。我一聽這對繼母不幸預言的評價就樂了,雖然我第一個母親去世的早,我也不介意第二個早點。她二姐大家都叫她二女兒,除了不匹配的美貌和戰斗力外,據一個品頭論足專業戶鄰居斷言,仗著膽子大足以闖下一片天地。這在一個女子不重要的男性社會傳統的地方,足以惹來要命的官司。挺傳奇的二女兒只是被小四一再回憶就跟消失到故事書了似的,這話我只想想,她那回憶完一臉官司的樣,我可不敢多問。上次小四給我講了她二姐和三姐騙她哥捉菜蛇嚇得滿地亂跳,逗得我們哈哈大笑,結果下午就和我說,哪有什么菜蛇,我再提她就不理我了。更別說,我猜她“偷”了一只小奶狗送我時,她會有多不想理會我。小四所有這些自由都源自她排行老四這一事情,想想她那大哥二姐在棗樹下打成一片,三姐躲在樹上大聲求救,別說半夜被吵醒的剛會說話的小四崩潰,他爸媽早已潰不成軍,到了小四這,那還有力氣,只好由著她了。比起三姐披著被二姐剪成炸毛的頭發扔出木棍打幕后主使大哥的兇殘,小四更高明,她就像披著小紅帽的大灰狼,這話說出的時候小四聽不到,可是我真真切切地感覺到她露出的尾巴。和繼母在一個房子里開戰最終受益人是爸爸,撇開他偶爾不得不參與婦人之間瑣碎矛盾,他最終找出了名正言順的理由來實現自己自私的想法。
“我認識的一個朋友說讀的好不如嫁的好”,他沒有笑,不過神清氣爽的,怪不得繼母能這么快和爸爸好上,她掩不住的笑容還真是解釋了他倆有多配。不過這可說不好,她很快抹了一下她說的眼淚。并且說她還沒有好好給我做燉我愛吃的菜了,演技如此精湛,害我差點又分不清真假。這樣有過一次后,我看到小四為我擔憂的樣子,不免感到好笑。人是需要一個好老師的,在沒有繼母之前,小四總是很難讀懂,從這點來看,爸爸還算個稱職的爸爸。半啞巴可不這樣認為,小四似乎被她嚇到了,一句話不說。那時候遇到半啞巴,我只好強人所難的求救小四給提供個住處。半啞巴突然的出現讓我不知所措,尤其看到她那雙破洞的布鞋占滿泥漿,“你怎么找來的?”,我滿心疑問,但對于一個從沒出過山的啞巴能突然出現在我面前,還是驚到失去分寸。接下來的事情就別提多反常了,小四沒有給我任何思考余地,直接把門從里面堵上了,不許我們進入,那一刻我以為她二姐在屋里呢,一個文弱書生突然力大如牛,任憑我們兩個人怎么推門都不管用,說到最后我的嘴皮都快起泡了。半啞巴急得嗚嗚直叫,她顯然很為難,自己的突然出現居然引發了這樣的狀況,小四一定是嫌棄我曾經被爸爸都丟掉的事實,而且還有半啞巴這么一個媽媽,唉,就這樣葬送了我們最后的友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