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軍都法學(第三輯)
- 劉大煒 楊婷婷
- 10609字
- 2019-11-22 17:54:36
第一編 理論法學
從后果論探究守法義務[1]
【摘要】守法的義務是法哲學中一個重要的議題,也一直是法律學者爭論的核心。不同的法學流派都對這個命題有過一些討論,有的論者基于各種理由論證守法義務的存在,同時還有一些論者認為并不存在所謂的守法義務。本文將重拾守法義務這一古老議題,從菲尼斯對守法義務的四種界定入手,然后從守法的道德義務和法律義務兩個方面闡明守法義務之內涵,而后從同意論、后果論、公平互惠論和自然法理論四種觀點對守法之義務進行積極論證,同時對拉茲關于不存在守法義務的觀點進行簡要評述。在文章的主體部分,筆者將針對后果論詳細討論,從基本觀點、遭到的批評來闡釋該理論。最后,筆者將對這些可能的批評作出自己的回應,以此來捍衛基于后果對守法義務所做的論證。
【關鍵詞】守法的義務;守法的理由;后果論;批評與回應
緒論
關于道德和法律的探討是法哲學的理論支點,但這只是一種停留在靜態的討論,只有將法哲學的觸角伸向社會實踐,才能使得理論鮮活起來,這其中最主要的動態環節就是對守法義務的探討。守法的義務一方面與道德和法律的理論探討相連,另一方面又與司法的實踐相連,因而具有不可忽視的重要意義。
對于守法義務的討論一直是西方法哲學界長期討論的命題,不同流派的學者提出了許多不同的觀點。對于守法義務的含義,就存在著將其視為道德義務和法律義務的區分,為人們所熟知的蘇格拉底之死和安提戈涅之死,就很好地體現了這一理論分野。當一部法律是“惡法”時,究竟是應該遵守法律“惡”的條文,還是根據道德違背法律?這是本文第一部分所要討論的問題。
在第二部分,本文將針對守法的理由進行積極和消極兩方面的論證,其中在論述“不存在守法的義務”這一觀點時,筆者僅就其中的代表人物約瑟夫·拉茲的觀點進行簡要介紹,將重點放在對“存在守法的義務”的積極論證。西方法哲學流派關于這個問題的不同學說,占主流的主要是同意論、后果論、公平互惠論和自然法理論,這些理論都存在著支持的觀點與不同程度的批評,但對其中的后果論的批評最為激烈。
但是在筆者看來,從后果論的視角看待守法的義務是最為普遍,也是最為現實的觀點,普通的公民往往不會考慮與國家社會達成的契約或為了社會所有公民的公平而去遵守法律,更多的情況下,他們是因為畏懼懲罰而不去觸碰法律的底線。因此,在本文的第三部分,筆者將針對后果論的基本觀點、遭受的批評進行闡述,并在最后針對批評作出自己的回應。
一、什么是守法義務?
道德和法律的關系一直是法哲學討論的核心,簡單來說,就是關于“惡法非法”和“惡法亦法”的爭論,然而,這只是理論上的爭辯,當這種爭辯延伸到實踐,觸及對法律的遵守時,就使得理論鮮活起來,由靜態轉向動態。
守法的義務是什么?美國新自然法學家菲尼斯曾指出守法義務的四種含義:“(1)在不遵守的情況下接受制裁的經驗式的責任;(2)體系內意義上的法律義務(法律意義上的法律義務),其中社會必要的守法的實際前提是一個與實踐理性的其他部分隔離開的框架原則;(3)道德意義上的法律義務(即體系內意義上或法律意義上的法律義務所推定包含的道德義務);(4)不是產生于‘義務規定’的合法律性而是來自某種附屬淵源的道德義務?!?a class="footnote_quote" href="#footnote_content_txt002_2">[2]具體來看,第一種守法義務是囿于法律制裁結果而選擇遵守法律,是一種被動的“他律”。第二種含義似乎提出了一個復雜而無意義的看法——“是否有法律意義上遵守在法律意義上是義務性的規定的法律義務?”[3]但是這種看法建立在法律完全正義的前提之下,在現實世界這種情況是不存在的,因此這種觀點就演變為“在不公正的法律之中,法律義務是否還有拘束力?”的問題。菲尼斯提出的第三種關于守法義務的觀點是說法律是否為公民遵守法律設定了某種道德義務。第四種觀點創設了這樣一種情境:為了不因某一個人的行為而使其他人漠視法律的存在,因而要在法外意義上遵守法律,這種法外意義就是道德義務??v觀菲尼斯提出的四種含義,其焦點就在于遵守法律的義務究竟是道德層面上的義務,抑或是法律層面上的義務。在下文中,筆者將通過對守法義務存在性的積極和消極論證,從不同理論的角度貫穿菲尼斯所提出的對于守法義務的四種含義,且對第一種含義,即下文所述之后果論進行詳細的闡釋。
對于將守法視為一種法律義務的觀點,得到以凱爾遜為首的純粹法學家的支持。他們認為法律是一種強制性的規范,遵守法律是一項強制性的活動,如果一個人不遵守法律,那么他就會受到懲罰。這種觀點充分保證了法律的權威性和國家政權的穩定性,因而被許多法學家所接受。同時這種看法也遭到許多學者的不同意見,因為在這種情形下,公民遵守法律僅僅是為了不受懲罰,而不考慮法律內在的合理性和正當性,這樣的法律和強權政治、暴力君主沒有什么區別。將守法作為一項強制性義務帶來的另一個后果是——當強制性的法律和公民的利益不相符合時,公民為了自己的利益放棄遵守法律,從而造成社會的更加混亂與無序。古希臘作家索??死账构P下的安提戈涅就是因違背禁令而死的一個悲劇人物,安提戈涅的兄長波呂尼刻斯因背叛城邦被國王克瑞翁下禁令禁止將其安葬,安提戈涅不顧他人的反對,謹遵自己的宗教信仰,將波呂尼刻斯安葬,結果被國王處死。[4]在后世,安提戈涅往往被塑造成為一個不屈從于權威的女英雄形象,一個違反禁令的人卻為人尊崇,由此,不得不讓人反思,這樣通過強制力建構起來的法律是否真的有利于社會的穩定?是否真的能夠維護法律的權威?
相反,自然法學派代表富勒認為人們守法不是因為其強制性,而是因為其內在的道德性。在這種觀點之下,守法就變成了一種道德義務。在康德看來,他律的守法,即那種為了守法而守法的觀念,“把人降低為和動物一樣服從于自然規律的存在物,而喪失了其內在的道德尊嚴”[5]。因此他認為守法的原因就是要自律,同時馬克思也指出:“道德的基礎是人類精神的自律。”[6]由此看來,遵守法律不是囿于其權威和對懲罰的畏懼,而是內化于心的一種道德價值,從而對守法問題的思考,就演變為比克斯所說的“從道德的角度看,法律的地位是什么?”[7]而日本學者長谷部恭男則更加直接的將法律上的義務排除在外,他提到“有遵從法律的義務(有人稱為‘遵法義務’),意思是說,既然國家以法律之名作出規范,那么被規范的對象本就應該有遵從法律的道德義務”[8]。與之相關的為人熟知的例子便是對蘇格拉底的審判,蘇格拉底與安提戈涅正好相反,他絕對服從于城邦的法律,即使對他的判決明顯是不公正的,他將社會秩序和法律的權威置于個人利益之上,選擇從容赴死。從蘇格拉底的選擇來看,我們又在思考,是否一個不公正的法律、一部惡法就不應得到尊重,就不值得被遵守?
綜上所述,守法的義務存在法律義務和道德義務的分野,并且兩種觀點都有其存在的充分理由,在下一部分,筆者將對關于守法義務的理由的理論進行論述。
二、公民是否有守法義務?
(一)積極論證
1.基于同意的理論
有些學者將基于同意的理論稱為社會契約論,這種觀點認為既然一個人愿意在一個國家久居不離開,說明他愿意成為這個國家的公民,愿意遵守這個國家立法者制定的法律,也就是說,公民和法律之間達成了一種契約,愿意接受這個國家制定的契約,遵守該國法律的契約。這一觀點最早在柏拉圖的“克里托篇”中就有所體現:“事實上你是違背了你向我們訂過的合約和做過的保證,雖然你在訂合約和做保證的時候,沒有被逼,沒有誤解,也不是被迫在有限時間里作出決定。如果你對我們不滿意,或者覺得那些合約不公平,你有七十年的時間可以離開這個國家。”[9]雅典城邦允許公民因不滿意城邦的法律而離開國家,既然選擇留下,就說明你愿意遵循城邦的法律,服從于城邦的權威。隨著西方啟蒙思想的發展,社會契約論的提出,社會財富的增加,市場經濟的發展,人們更加注重契約的作用,因而將公民守法的義務視為與國家簽訂的一份契約,得到了普遍的認同。
這種觀點將守法的義務建立在誠信的道德上,將其視為一種道德義務。但是,這種理論也存在著兩點缺陷:其一,同意所包含的內容界限是什么?公民可以和政府達成契約來損害個人的基本權利嗎?其二,同意的形式是什么?是需要明示地簽訂一個契約,還是只要參與國家政府的選舉投票就說明同意?如果是這樣,是否可以推導出,如果一個人沒有明確表示服從于政府,也沒有參加選舉,就可以不受政府管制,不受法律約束呢?這些都是同意論所必須面對的問題。
2.基于后果的理論
基于后果的理論,是從不遵守法律所帶來的后果來考慮,從而反推出守法的義務。這種后果可以是基于自己的利益,也可以是懾于違法的懲罰。霍布斯在《利維坦》中提出了后果論的極端視角:“即使當法律是不公正的時候,法律也將被遵守,因為不遵守法律將導致自然狀態下的混亂和人與人之間的戰爭?!?a class="footnote_quote" href="#footnote_content_txt002_10">[10]持后果論的學者認為,道德是多元化的,不存在統一的標準,只有將所有的規范歸于法律這一確定的體系,才能夠保證國家的有效治理,不至于使社會崩潰。當然這種把所有公民都預設為“惡”的理論遭受許多批評,批評者認為大部分公民是不會去以身試法的,即使有少數人愿意這樣做,影響也是微乎其微的,不會破壞法律的權威。對于這一理論,筆者將在下一部分進行重點闡述,因此此處簡述之。
3.基于公平互惠的理論
基于公平的理論和基于互惠、感激的理論有很大的相似之處,筆者在此將其劃為一類討論。這種觀點將公民置于社會群體之中,因為社會中的其他公民遵守法律,并由此為自己帶來了好處,公平起見,自己也必須守法,以達到不侵犯其他公民利益的要求。這種基于公平的觀點是由哈特首先提出的,“服從規則的道德義務是因為互惠合作的社會成員,他們有相互的道德權利去要求服從”[11]。羅爾斯對公平理論進行了進一步的完善:“假如有一個互利并正義的社會合作事業,只有每個人活著幾乎每個人都參與合作,它才能產生出利益。進一步假設,合作要求每個人做出某種犧牲,或者至少要求對個人自由施加某種限制。最后,假設合作產生的利益直到某一點上都是免費的。就是說,這一合作事業是不穩定的,因為,如果任何一個人知道所有或幾乎所有其他人都將繼續盡他們的一份力,那么,即使他不盡自己應盡的一份力,他仍然能夠從該事業中分享到好處。在這些條件下,一個接受了該事業好處的人就受到公平游戲責任的約束去盡他的一份力,而且他不能在不合作的前提下分享免費的利益。”[12]而基于感激的理論與公平理論相區別之處就在于它們的對象不同,基于公平的理論是公民與公民之間的互惠,基于感激的理論是政府與公民之間的互惠,而這兩種觀點存在的不足和缺陷卻有相同之處:同一社會中的其他公民和政府,他們為我們提供的利益一定是我們需要的嗎?或者說,是一定不損害我們自身利益的嗎?答案當然是否定的。每個人身處的環境都不相同,需求也不盡相同,他人或政府無法完全了解其他公民,這樣就會出現提供的利益并非他人想要,或者是本不需要而被迫接受的情形,在這種情況下,公平理論和感激理論都變得站不住腳。
4.基于自然法的理論
基于自然法的理論實質上是基于法律的正義性。隨著現代社會民主法治的發展,立法者在制定法律時努力權衡各方利益,力求法律的公平與公正,以達到所謂“良法”的標準。只有在這種情況下,通過法律的治理,才能夠保全國家和大部分公民的利益,而面對公正的法律,公民也自然就有一種守法的自覺性和守法的義務,羅爾斯提出的自然責任理論也證明了這一點。但是,這種理論的缺陷也是很明顯的。一部真正的“良法”從何而來?想要制定出滿足所有人要求的法律幾乎是不可能的,只能涵括法律的基本價值,即便如此,社會的變遷、公民思想價值的多元化也是無法由一部法律所把握的。
(二)消極論證
與上述的關于守法義務的積極論證相反,約瑟夫·拉茲認為并不存在守法的義務,在他的《服從法律的義務》一文中提到:“即使在一個良好社會——其法律制度是正義的,也不存在服從法律的義務。換句話說,無論我們對良好社會的本質或法律可欲的形式持何種觀點,我們都不能從這些觀點得出存在服從法律的義務這一結論,實際上從任何其他合理的道德原則也都不能得出這一結論?!?a class="footnote_quote" href="#footnote_content_txt002_13">[13]一個人在做法律要求的事情,在許多情形下,是與法律本身無關的,而只是一種不侵犯他人利益的行為。例如,一個人不去殺人,表面上是受法律束縛而不去行為,但實際上即使沒有法律的限制,人們也不會這樣選擇,因為這種行為違背了他人的意志。此外,在拉茲的這篇文章中,他針對“服從的審慎理由”和“服從良法”提出了自己的駁論,都指向沒有遵守法律的義務這一觀點。
三、從后果論透視守法義務
在對公民守法義務的積極論證中,筆者從同意論、后果論、公平互惠論和自然法的理論論述了公民的守法義務,而對于普通公民,為何守法?結果因人而異,基于習慣、基于畏懼、基于道德等都可能成為答案,而就筆者看來,正如分析法學代表奧斯丁所言:“命令或者義務,是以制裁為后盾的,是以不斷發生不利后果的可能性作為強制實施條件的?!?a class="footnote_quote" href="#footnote_content_txt002_14">[14]從違法結果反溯守法的義務,即后果論是其中最為典型,也是最為現實的觀點。因此,筆者在這一部分將就后果論的基本觀點和對該種觀點的批評作出詳細介紹,并對批評作出回應。
(一)后果論的視角及觀點
1.后果論的基本觀點
對于后果論,比克斯在《守法的義務》一文中將其作為研究守法義務的第二種方式,對其這樣定義:“根據后果論,存在一種一般性的遵守法律的道德義務,因為如果人們沒有這種義務,那么會給社會帶來壞的后果?!?a class="footnote_quote" href="#footnote_content_txt002_15">[15]簡單來說,就是為了社會的整體秩序,公民必須遵守法律。
筆者認為,后果論包含著功利主義和暴力威懾主義這兩種理論的視角和觀點。從功利主義的角度看,人們之所以遵守法律,是因為對其的遵守符合自己的利益,正如霍布斯所說:“人的行動出于他們的意志,而他們的意志出于他們的希望和恐懼。因此,當遵守法律比不遵守法律似乎給他們帶來更大的好處或更小壞處時,他們才會愿意去遵守?!?a class="footnote_quote" href="#footnote_content_txt002_16">[16]也就是說,如果遵守法律不會給他們帶來較大的利益或者對他們自身利益有損害,一般而言他們不愿意遵守。奧斯丁也在他的書中提到:“我深信功利主義的真理性,以及重要性,從而,十分迫切地希望別人接受這一理論。”[17]這些學者的觀點都證明了功利主義存在的合理性與正當性。在這種情形下,為了讓更多的公民遵守法律,使國家的穩定性得以保證,立法者必將致力于制定更接近于“良法”的法律,進而法律的權威得以增強,社會公民的利益得到更好的保障,為了尋求更大的利益,公民就必須遵守法律,這便是功利主義對于守法的邏輯的演繹。
暴力威懾主義則可以看作對后果論更好的闡釋,它的支持者認為公民遵守法律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囿于違反法律所帶來的懲罰,在芝加哥的一項調查中顯示:“人們是否認為自己會被逮捕,與自己是否遵守法律之間的平均相關系數是0.34?!?a class="footnote_quote" href="#footnote_content_txt002_18">[18]數據表明,很大一部分公民是為了不受懲罰才選擇遵守法律,因此為了鞏固法的權威,就要制定更加嚴厲的法律。在本文的第一部分介紹了守法義務,與之相契合,暴力威懾主義也面臨同樣的考驗,即犯罪的數量并不會因為刑法的嚴厲而減少或者消失,過于嚴厲的法律反而會更加激起民眾的反抗情緒,破壞社會的穩定性。
2.基于后果論的相關例證
(1)守法是一種美德——蘇格拉底之死
在本文對守法的理由的論述中,將蘇格拉底之死歸于對與雅典城邦簽訂的契約的遵守,除此之外,蘇格拉底之死與后果論的觀點也同樣十分契合。
在柏拉圖的《蘇格拉底之死》的“克里托篇”寫道:“蘇格拉底,作為你的保護人,我們要勸你別再為你的孩子、你的生命,或者其他任何東西著想。你只需想,什么是對的事。這樣,當你進入下面一個世界的時候,你就可以在有權柄的人士面前,有這一點作為你自我辯護的本錢。事情很明顯,如果你逃獄,你或你的朋友都不會得到什么好處,不會變得更正直,也不會在這個世界里有一個更清白的良心,而當你抵達下面那個世界的時候,也不會有任何益處。”[19]這些話指引著蘇格拉底不遵從克里托的建議,從容赴死。在蘇格拉底看來,遵守法律就是對的事,做違反法律的事,不僅在生前得不到益處,在死后也不會被人們所尊敬。因此,無論法律如何不公正,都要嚴格遵循。一個真正的公民,不會因為法律偏向于他就遵守,不偏向他就違反,如果這樣,社會將陷入極端無序的狀態,法律的存在毫無意義可言。相反,正是蘇格拉底對法律的絕對服從,引發了后世對法律公正性的考量,使他們認識到現存法律的缺陷,從而催生出一部更加完備的法律。
(2)羅爾斯——“部分服從理論”
羅爾斯的“部分服從理論”認為,對于合乎正義的法律,固然應當被遵守;而對于不正義的法律,只要其中的不正義不超過某種界限,也應當得到遵守。在羅爾斯的理論中,前提是有一個近乎正義的社會,一個民主法治完善的社會,在這樣的社會中,不正義的數量是極少的。另外,他在《正義論》中提到:“我們只是在對平等地分擔一個立憲制度所不可避免的缺陷是必需的程度上,才使我們的行為服從于民主的權威?!?a class="footnote_quote" href="#footnote_content_txt002_20">[20]“我們有一種公民的自然義務,既不把社會安排的缺陷當作一種不遵守它們的現成借口,也不利用規則中不可避免的漏洞來促進我們的利益。公民的義務責任給予我們一種對制度缺陷的恰當的認可,并限制從中漁利的活動。如果沒有對這種義務的某種承認,相互信任和信賴就可能不復存在?!?a class="footnote_quote" href="#footnote_content_txt002_21">[21]由此可以看出,羅爾斯認為,盡管法律存在諸多缺陷和漏洞,但那是不可避免的,不能夠憑借這個原因不去遵守法律。法律存在的重要性是不可言喻的,在法律規制下的社會總是比沒有法律的、無序的、混亂的社會來得好。
在這樣一個近于正義的社會中,羅爾斯又提出了“公民不服從”理論。他將“公民不服從”定義為:“一種非公開的、非暴力的、既是按照良心的、又是政治性的違反法律的行為,其目的通常是使政府的法律或政策發生一種改變。通過這種方式的行動,一個人訴諸共同體多數人的正義感,宣稱按照他們經過深思熟慮的觀點,自由和平等的人們之間的社會合作原則此刻沒有受到尊重?!?a class="footnote_quote" href="#footnote_content_txt002_22">[22]從他的表述中,可以看出,羅爾斯所謂的“不服從”是在正當的理由下,以一種溫和的方式進行的反抗,目的是將被法律掩藏的正義訴諸民主制度,引起立法者的重視。但是,盡管公民的不服從在這種情形下有著正義的初衷、正當的形式,但仍舊是對法律的違反,仍具有一定的危險性,所以在不服從之前要充分考慮其后果,慎思而行。對于“部分服從理論”,我國學者何懷宏在他的《公民義務與公民不服從》一文中評論道:“嚴格來說,羅爾斯的正義理論只是一種虛擬的正義理論,是假設每個人一旦在原初狀態中選定他所要進入的社會的正義原則,就都會嚴格服從他們所承認的原則的。而我們遇到的問題卻不屬于這種虛擬的、理想的嚴格服從理論,而是屬于非理想的部分服從理論?!?a class="footnote_quote" href="#footnote_content_txt002_23">[23]
(3)佛塔斯法官——對法治的絕對遵守
佛塔斯是美國高等法院的法官,他曾在《關于持異議與公民不服從》中明確提出了法治至上的觀點,他說:“無論如何要遵守法治,而這就是法治——如果我違反某一地方法規,訴諸最高法院,哪怕最高法院僅以5∶4的票數判決那法是對的,那我就屬違法,就要接受懲罰。這就是法治所意味的,政府與個人都必須接受這一程序的結果?!?a class="footnote_quote" href="#footnote_content_txt002_24">[24]與羅爾斯不同的是,佛塔斯對像梭羅一樣——通過拒絕納稅來反對奴隸制的間接不服從行為,有著深深的危機感。他認為,公民可以通過法律賦予他們的集會、游行、示威的權利來直接表示自己不服從的意愿,而不是通過微小的行為,在個人不服從之后隱藏著群體性的不服從,這無疑是十分危險的。而在羅爾斯的“部分服從理論”中,無論是像馬丁·路德·金直接的不服從,抑或是像梭羅間接的不服從都是被允許的。
(二)對后果論的批評
由于后果論是把公民置于一種“本性惡”的角度,強制性地讓所有人都遵從法律,因而遭到許多批評。批評者大多持這樣的觀點:首先,敢于以身試法,像安提戈涅一樣去違反法律的人是極少的;其次,即使有人不遵守法律,但單個人的影響十分微小,根本不足以撼動法律的權威;最后,不能否認存在這樣的情況,一個人違反法律之后,他的行為引起其他公民的反感與鄙視,反而更加促進了社會守法的風氣。
(三)對批評者的回應
在這一部分,筆者將針對后果論所面臨的以上種種批評,分別作出一些回應。
首先,把對法律秩序影響的大小作為可以不遵守法律的理由,很明顯是不充分的。著名的蝴蝶效應就對其進行了很好的反駁,一只南美洲熱帶雨林的蝴蝶扇動翅膀就可以引起美國得克薩斯州的一場龍卷風,再微小的一個事物也能夠產生重大的影響。更何況,違反法律的不僅僅是普通民眾,公眾人物也會成為違法主體,倘若一個有著眾多支持者的公眾人物公開不遵守法律,可以料想的是,這種行為至少會得到其追隨者的支持,同時引起社會輿論的軒然大波,結果必將有損社會的穩定,法律的權威性也會遭受諸多質疑。
其次,將對法律的遵守置于個人的價值判斷之下,就完全忽視了現代社會價值觀的多元化傾向。如果一個人認為法律有損其利益就拒絕遵守,或許在一個小范圍內取得了共識,就把其當作正當的、理所當然的,這是很荒謬的。尤其是現代社會的快速發展,人們的價值觀呈現多元化的傾向,倘若為了個人或一部分人的利益,而損害了其他大多數公民的利益,是不合理的。
最后,或許一個人違反法律之后,會使得更多的人因為不滿他的行為而更加遵守法律,這恰恰證明了后果論的正當性。在湯姆·泰勒所著的《人們為什么遵守法律》一書中,通過對民眾守法理由的調查,得出這樣的結論:“人們非常在意自己是否會被抓獲及受到懲罰的問題,人們一般都認為如果他們實施了嚴重犯罪,他們就很可能會被抓獲并受到懲罰?!?a class="footnote_quote" href="#footnote_content_txt002_25">[25]由于一個人違法而受懲罰,因而不去觸犯法律,這是上文中提到的“暴力威懾主義”的觀點,筆者已經將其列入后果論的范圍,可見,這個理由是不成立的。
結論
隨著世界范圍內大多數國家民主法治的發展,立法者更加看重制定的法律是否正當、合理,是否能夠滿足民眾的需求,因此法律變得十分接近正義。在這種情況下,遵守法律對于一般公民而言,是能夠滿足自己的利益需求的;當個人利益和法律所保全的社會利益產生沖突時,法律也為其提供了權利去訴諸適當的方式,如游行、示威、集會、言論自由等,去表達自己的訴求,并不用去違背法律的權威。
因此,社會民主法治的不斷進步,就要求我們用后果論的視角去看待守法的義務,用強制的手段去促使公民遵守法律??梢哉f守法與民主是相互制約、相互促進的,一方面,通過更加健全的民主為守法提供理由和保障;另一方面,通過遵守法律建成一個更加民主的社會。
參考文獻
著作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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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作者:中國政法大學法學院2015級2班 陳 曦
指導老師:中國政法大學比較法研究院講師 孫海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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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英]霍布斯:《論公民》,應星、馮克利譯,貴州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53頁。
[17][英]約翰·奧斯?。骸斗ɡ韺W的范圍》,劉星譯,中國法制出版社2002年版,第9頁。
[18][美]湯姆·泰勒:《人們為什么遵守法律》,黃永譯,中國法制出版社2015年版,第75頁。
[19][古希臘]柏拉圖:《蘇格拉底之死》,謝善元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11年版,第115頁。
[20][美]羅爾斯:《正義論》,何懷宏等譯,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278頁。
[21][美]羅爾斯:《正義論》,何懷宏等譯,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278頁。
[22][美]羅爾斯:《正義論》,何懷宏等譯,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285頁。
[23]何懷宏:《公民義務與公民不服從》,載《西方公民不服從的傳統》,吉林出版社2011年版,第4頁。
[24]何懷宏:《公民義務與公民不服從》,載《西方公民不服從的傳統》,吉林出版社2011年版,第17~18頁。
[25][美]湯姆·泰勒:《人們為什么遵守法律》,黃永譯,中國法制出版社2015年版,第90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