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研究背景與研究意義
(一)研究背景
1.由人為溫室氣體排放導致的全球氣候變化成為世界關注的熱點問題。氣候變化,是指因人類活動直接或間接導致的地球氣候非正常轉變。[20]當前,地球氣候變暖已是不爭的事實,具體表現為全球平均氣溫和海水溫度升高,大范圍冰川融化和全球平均海平面上升,與之相隨的則是旱、澇、熱浪、寒潮等極端天氣頻發。[21]早在1899年,美國地理學家張伯倫(Chamberlain)就曾預測,使用化石能源將提升大氣中二氧化碳的濃度導致氣溫升高。[22]1988年,聯合國環境規劃署和世界氣象組織聯合成立政府間氣候變化專門委員會(Intergovernmental Panel on Climate Change,IPCC),以求對氣候變化的成因、影響及對策進行科學評估,為決策者進行決策提供科學證據支持。作為世界公認的權威性氣候問題科學鑒定組織,IPCC在1990年、1995年、2001年、2007年和2013年五次發布全球氣候變化科學評估報告,一再肯定人為溫室氣體排放引起全球氣候變暖的結論。具體言之,自工業革命以來,人類在生產生活中過量排放溫室氣體,使大氣吸收熱能的能力增加,強化了溫室效應,導致氣候變暖。IPCC在2013年發布的報告中指出,自20世紀中葉以來的全球氣候變化極其可能(概率大于95%)是由人為溫室氣體排放所引起。[23]如不采取有效措施,氣候變化將造成一系列不可逆轉的嚴重影響,包括海平面上升淹沒大量沿海低洼地區,20%~30%的物種增大滅絕的危險性等。[24]
隨著對氣候變化及其影響認識的逐步加深,如何應對氣候變化在國際社會日益受到關注。1992年,旨在全面控制溫室氣體排放,以應對全球氣候變暖給人類經濟和社會帶來不利影響的《聯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公約》(United Nations Framework Convention on Climate Change,UNFCCC)開放簽署并于1994年生效,該公約提出了將大氣中的溫室氣體濃度穩定在使氣候系統免受危險的人為干擾水平之上的目標。[25]為實現這一目標,1997年《聯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公約》第三次締約方會議通過《京都議定書》,為工業化國家確立了第一承諾期(2008年至2012年)的溫室氣體減排量化目標。《聯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公約》和《京都議定書》分別有195個和192個締約方,[26]國際社會對氣候變化問題之重視可見一斑。由于氣候變化議題牽涉各國政治、經濟、環境、社會等方面的利益紛爭,系關人類社會的生存與發展,近年來進行應對氣候變化談判的哥本哈根會議、坎昆會議、德班會議、多哈會議、華沙會議、巴黎會議等,無不成為世界關注的焦點。[27]
2.碳排放權交易作為溫室氣體減排的有效手段日益受到重視。氣候變化既因人為溫室氣體排放所引起,那么減緩氣候變化的關鍵顯然就在于控制并減少人為溫室氣體排放,將大氣中的溫室氣體濃度穩定在合理水平。1997年《京都議定書》為工業化國家設定了2008年至2012年的溫室氣體減排量化目標,同時決定采用市場化機制實現該目標,確立了“排放權交易”(Emissions Trading,ET)、“清潔發展機制”(Clean Development Mechanism,CDM)、“聯合履行”(Joint Implementation,JI)三種靈活履約機制。排放權交易機制是指難以完成量化減排任務的《聯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公約》附件一締約方[28]可以向超額完成減排任務的公約附件一締約方購買碳排放權,用以完成自身的減排任務。與此不同,聯合履行機制則指公約附件一締約方可以在另一附件一締約方建設溫室氣體減排項目,項目所產生的溫室氣體減排量經過核證之后,可以用于完成原公約附件一締約方的溫室氣體減排目標。清潔發展機制與聯合履行機制類似,但主體上存在差別,適用于公約附件一締約方與非公約附件一締約方之間。[29]就其實質而言,《京都議定書》中的“排放權交易”是總量控制型碳排放權交易,“聯合履行機制”與“清潔發展機制”是基于項目的基線信用型碳排放權交易。自《京都議定書》始,碳排放權交易作為一種溫室氣體減排手段在國際法層面得到確認,碳排放權首次出現于國際法的視域中。
2003年,歐盟通過第2003/87/EC號指令,決定設立歐盟碳排放權交易體系(EU Emission Trade System,EU ETS),并將之作為實現其在《京都議定書》中減排承諾的主要手段。歐盟碳排放權交易體系共分三期實施:第一期為2005年至2007年,屬于在嘗試中學習的試驗階段;第二期為2008年至2012年,與《京都議定書》的第一承諾期一致;第三期為2013年至2020年。[30]自2005年啟動以來,歐盟碳排放權交易體系的交易額和交易量以極快的速度增長。2005年碳排放權交易量達到3.2億噸二氧化碳當量,交易價值約82億美元;[31]至2011年交易量已達78億噸二氧化碳當量,交易價值約1478億美元。[32]碳排放權交易繁榮的同時,碳減排效果亦十分可觀,歐盟2009年在1990年排放水平上實現溫室氣體減排17.4%,在2008年的排放水平上減排7.1%,[33]與《京都議定書》其他眾多締約方減排實效不彰形成鮮明對比。
歐盟碳排放權交易的成效擴大了碳排放權交易在世界范圍內的影響力,不少國家和地區將建立碳排放權制度提上日程。美國雖然迄今未通過全國性的碳排放權交易立法,但參眾兩院議員已提出若干包含碳排放權制度設計的立法草案,如在110屆國會,就有Lieberman-McCain法案(S.280)、Lieberman-Warner法案(S.2191)、Waxman法案(H.R.1590)等,[34]這些草案中以2009年6月曾由眾議院通過的Waxman-Markey法案(H.R.2454),即《美國清潔能源與安全法》(American Clean Energy and Security Act of 2009)影響最大。[35]在地方層面,美國半數以上的州已經具有碳排放權立法,包括東北部及中大西洋10個州締結的區域溫室氣體行動(Regional Greenhouse Gas Initial,RGGI)協議、加利福尼亞州溫室氣體總量控制與交易計劃(California Cap-and-Trade Program)等。[36]此外,韓國、哈薩克斯坦等國已建立覆蓋全國范圍的碳排放權交易市場。[37]
2010年9月,國務院公布《關于加快培育和發展戰略性新興產業的決定》,首次提及要建立和完善碳排放權交易制度。[38]2011年3月公布的《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十二五規劃綱要》提出要“逐步建立碳排放交易市場”。2011年10月,北京市、天津市、上海市、重慶市、廣東省、湖北省和深圳市等七省市獲準在“十二五”期間開展碳排放權交易試點,以逐步建立國內碳排放權交易市場,推動運用市場機制實現溫室氣體減排。[39]隨后,參與試點的各省市陸續開始試行碳排放權交易。截止到2014年10月,試點省市共交易1375萬噸二氧化碳,累計成交額超過5億元人民幣。[40]2014年12月,國家發展改革委頒布《碳排放權交易管理暫行辦法》,為碳排放權交易試點提供規范依據。目前,各試點地區碳交易進展平穩,試點主管部門計劃于2017年在全國范圍鋪開。[41]中國的碳排放權交易市場已初露端倪。
(二)研究意義
1.研究碳排放權具有理論層面的開拓意義。相對于碳排放權交易實踐的迅猛發展,國內學界對碳排放權的法學理論研究略顯滯后,迄今仍難謂全面與深入。1997年《京都議定書》引入碳排放權制度,當時并未引起法學界的重視,表現在相關研究成果遲至約十年后才陸續出現,并且較少有高質量的相關法學學術成果面世。[42]從更廣闊的學術視野看,碳排放權是環境科學、經濟學、倫理學、法學等多門學科共同研究的對象,比較而言,經濟學對碳排放權的理論研究相對其他領域較多。經濟學領域的理論研究成果固然可以為法學研究借鑒,但也難以照搬。如在經濟學理論中,碳排放權被認為是由產權衍生而來,包含所有權、使用權、轉讓權、用益權等內容的權利束。[43]這樣的內涵定義顯然難以直接適用到法學理論研究與立法之中。
碳排放權是源于歐美的“舶來品”,歐美學者對碳排放權的研究相對充分。國外學界的研究成果雖然可以為我所用,但也必須注意各國的社會狀況、法律體系等方面情況之不同,不能簡單奉行“拿來主義”。如美國加利福尼亞州碳排放權交易立法明確規定碳排放權不是財產權。[44]碳排放權具有經濟價值并可以交易,但卻不是財產權,如此定性若放在我國的法學理論范式下,難以實現邏輯自洽。
總而言之,在我國法學領域中對碳排放權進行系統研究的成果少之又少。因而,本書結合中國的現實情況,從法學理論層面系統闡述碳排放權的起源、界定、取得、轉讓、消滅、與其他溫室氣體減排法律制度的關系等問題,具有彌補理論研究稀薄之處的重要價值。并且,由于碳排放權交易實踐較少,之前中外學者對碳排放權的理論研究或多或少有些“坐而論道”的意味。現在,歐盟碳排放權交易市場已運行兩期,積累了較為豐富的實踐素材,為在研究中評判某些制度設計的得失優劣提供了重要依據,有助于在研究中取得較前人更為豐碩的成果。
2.研究碳排放權具有實踐層面的指導意義。碳排放權交易市場不是自發形成的市場,而是人為引導產生的結果,因此具備合理的法律制度設計是碳排放權交易得以開展和有序開展的前提,這也是為何先有碳排放權交易指令出臺后有歐盟碳排放權交易體系建立的原因。法學理論是法律制度背后的支撐,任何成熟的制度設計都必須建立在堅實的理論基礎之上,否則就難免成為“無源之水,無本之木”。目前,我國已決定在北京市、天津市等七省市開展碳排放權交易試點,探索碳排放權交易的中國道路。為避免試點的盲目性,亟需建章立制,也就需要理論層面的指引。在此種背景下,本書對碳排放權理論進行系統研究,為相關規則設計提供理論支持,有助于碳排放權交易試點的規范化,避免在試點中問題頻出、多走彎路。此外,在碳排放權交易試點的同時,實踐中碳排放權質押貸款、氣象指數保險、碳信用交付保證保險、碳基金等碳金融產品與服務陸續出現,碳金融呈現蓬勃發展之勢。如果將碳金融比喻成一座大廈,那么碳排放權就是這座大廈的地基。如果碳排放權不能從法理和制度上得到清晰的界定,以至于內涵不清,性質不明,那么市場主體在接受碳排放權時就難免顧慮重重,而建立在碳排放權基礎之上的碳排放權及其衍生產品交易、旨在獲取碳排放權的投融資活動及其他相關的金融中介活動等碳金融形式就會根基不穩。因此,有學者直言碳排放權是整個碳金融體系的核心。[45]總之,開展碳排放權的理論研究,有助于促進碳排放權交易試點和碳金融發展,具有鮮明的實踐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