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我曾是資深法官,對于司法哲學和法律方法的研究都是始于、源于和立足于實踐,曾有觸手可及的實踐素材,曾有參與其中的身體力行,曾有殫精竭慮的探索追尋,最推崇的是學以致用,最不喜歡的是紙上談兵和“空對空”。作為一名實踐者,當然經常以所理解和掌握的法律哲學與法律方法解決裁判中的疑難復雜問題,本叢書用于實證分析的實例多是我所親歷甚至親為的,從中或許能夠看到哲學與方法的真實運用,能看到活生生的現實而不是空談和教條。當然,經歷使我深感,無論是法律學習、法律適用還是法學理論研究,哲學和方法都具有極端的重要性。通過司法哲學和法律方法,可以使法律研習者、實踐者了解掌握在司法過程中以法律思維和方式思考與解決問題的能力、方法和技術。
進入最高人民法院工作以后,我逐漸對法律方法問題產生興趣,十多年來斷斷續續地進行了一些研究,也陸續寫出了一些文字。本叢書就是在增刪和整合以前這些文字的基礎上,進一步修改加工和充實而形成的,其中既用心篩選吸收了我以前有關著作中的一些內容,同時也增加了一些新內容,可以說是近年來我研究和思考這一問題的集大成。因此,這部著作雖然篇幅較大,但是通過集腋成裘的努力、不斷重復的細小動作和一磚一瓦的逐漸堆砌,才得以完成,而不是在“風馳電掣”的靈感中一蹴而就。“江湖”上確有我寫書“神速”的傳說,但那僅是傳說而已。由于我并無寫作的任務和壓力,我撰寫的文字多是日積月累而成的,不是急就章,速成的著作幾乎沒有。
本叢書內容主要是問題導向的,主要是我在探索所遇到問題并進行相應的理論思考的基礎上,逐漸積累而成。而且,由于更多地考慮了實踐和實用問題,更多地展現我所體認的司法過程,因此并未刻意進行法理上的深奧論證和顧及體系化。所有這些決定了本叢書與理論家的著述或多或少的差異。我向來對于法律理論家的著述嚴謹和理論深奧頗為欽佩,但自知學養不足和力所不逮,只是對自己感興趣的問題進行直觀的探索和表達。況且,坊間有關法學方法和法學流派的理論著述所在多有,本書對于這些內容無意和不必作過多的介紹,只就關聯部分加以援用。當然,實踐者自有獨特的實踐視角,有知行合一的感悟和體驗。亦如傅佩榮先生所說:“知識宛如汪洋大海,人一生能學到的只是很少的一部分。并且,如果你學了一些知識,卻不能應用到日常生活上,那么就算學得再多又有什么意義呢?因此,我們學習知識之后,就要懂得消化,并融會貫通才是‘知行合一’。”[1]法律的研習和實踐也是如此。
霍姆斯大法官說過:“對于任何范圍的想象而言,權力最廣大的形式并非金錢,而是觀念的支配。”[2]我那信手而為的寫作自然不曾有這樣的奢望、雄心和高度,所要的只是“知識激發的樂趣和滿足就足夠了”。對我而言,能夠把感興趣的司法哲學和法律方法的觀念和知識整理到一塊,自己從中感受耕耘和思考的充實、自足和體悟的樂趣,或許同時對于讀者有所借鑒和幫助,也就滿足了。況且,如霍姆斯在其《法律的道路》中所說,“我在理解無數偉大的智者方面并不比他人遜色,這些智者窮其一生在(智識上)做某些添磚加瓦或一些改進,(然而,即便)其中最偉大的功業跟巨大的整體(事業)相比也顯得微不足道。”偉大的智者尚且只能是添磚加瓦和作一些改進,何況資質平平如我輩乎。所以,我還是很喜歡賈平凹先生所說:“雖不敢懈怠,但自知器格簡陋,才質單薄,無法達到我向往的境界,無法完成我追求的作品。別人或許是在建造故宮,我只是經營農家四合院。”但愿我自己所建造和經營的也能夠得上一個農家四合院。
伏爾泰曾說:“我就像一條小溪,因為不深而顯得清澈。”不論本書理論水準如何,但還是盡可能想把所論述的問題說得清楚明白,力爭做到“清澈”吧。好在我以前一直不是職業學者,只是在有時繁忙的實務工作之余涂上幾筆,況且雖然我自信能夠應付裕如地完成所經歷的各項工作,但這樣的寫作于我的本職工作而言卻未必能夠錦上添花,有時還會招來無厘頭的物議。想想這些,倘若我造出的作品夠得上“農家四合院”,也就差強人意了。
即便如此,我仍然一如既往地感謝和歡迎同行們的批評指正!
[1] 傅佩榮:《哲學與人生》(1),北京理工大學出版社2011年版,第30~31頁。
[2] 霍姆斯指出:“雄心壯志和權力現今一般僅以金錢的形式體現。金錢是最直接的形式,而且是欲望的恰當對象。‘財富’,蕾切爾曾說,‘是一個人才智的衡量標準’。這當然是喚醒人們不要做黃粱美夢的金玉良言。正如黑格爾所言,‘最終并非胃口,而是觀念會使人們感到滿足。’對于任何范圍的想象而言,權力最廣大的形式并非金錢,而是觀念的支配。……我們不可能都成為笛卡兒或者康德,但我們都想追求幸福。而我通過了解許多成功的人們,確信這一點:幸福并非僅僅通過成為一個大公司的律師顧問且收入5萬美元而贏得。贏得幸福的非常偉大的智者在成功之外還需要其他食糧。”轉引自[美]斯蒂文·J.伯頓主編:《法律的道路及其影響——小奧利弗·溫德爾·霍姆斯的遺產》,張芝梅、陳緒剛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23~24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