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我得去告訴他。”阿染站起身,心慌意亂道,“不然、不然……”
相思咳嗽一聲,露出不以為然的神色。剛剛一動,卻扯到了背后的傷,臉色白了白,又灰溜溜地趴下了。
“多——咳咳,多管閑事。”相思的嗓子越發嚴重,喘起氣來幾乎像個破風箱,聲音跟摻了沙子一樣粗糲。
“你來的時間短,暖香閣……唉,不是好惹的。雖然那個人未必拿我當朋友,可他是孟大俠的朋友,得去告訴他小心些才行。”阿染道,“燕老爹已經讓人將他的畫像畫出來,萬一讓他惹上麻煩就不好了。”
相思咳嗽得更厲害了,眼睛里甚至冒出了淚花,白玉般的雙頰染上一抹暈紅,目光瀲滟間全是風情。阿染又忍不住看得愣了愣,接著又聽到沙啞的嗓音道:“別去。”
相思哪里都好,就是這嗓子不知還能不能好了。阿染忍不住走了神,然后他晃晃腦袋,對相思道:“你躲在這里,沒事的。若是有人來了,就藏在這里。”他拍了拍靠墻的大柜子,又道:“況且,你的嗓子……我得去問問大夫。”
安頓好相思,阿染不顧他的勸阻,揣上銀子便離開了暖香閣。
依著過去的記憶,阿染先偷偷來到了鐵面曾經的府邸,可是到了地方一看,卻發現那里竟是大門緊閉。阿染上前扣門,不見任何回應,似是人去樓空。
難道他們已經離開了?
孟大俠與鐵面都不是本地人士,做完該做的事,自然會離開。也好,免去了一場麻煩。
阿染為他們開心,可又難免感覺到一絲失落。他靠在大門外的門檻上坐了一會兒,抱著自己的雙膝,呆呆回憶起第一次見到孟大俠時的樣子。
身上的傷口明明正在愈合,可他卻覺得很疼——或許,疼的不是傷口,而是其他的地方。
良久,阿染吸吸鼻子,因為天冷而哈了口氣暖手,然后就瑟縮著站起身。
不能在外面耽誤太久,他還要去替相思找大夫呢。
“阿染!”
阿染頓住了,他有點懷疑自己在做夢。可當他不可置信地扭過頭,朝他走來的身影瞬間點亮了他的眼睛。
“孟大俠!”阿染又驚又喜。
那人一身玄衣,身形高大,腰間斜斜掛著把長劍,面帶笑意信步而來,果然是孟少游。
“我遠處看見便覺得是你,有些日子沒見了!”孟少游笑著一拍阿染的肩膀。
阿染身上的傷還沒好利索,被孟少游隨手一拍,正好觸到傷口,頓時打了個激靈。
“怎么?”孟少游忙收回手,也不知該如何是好,更不敢隨便碰他,訕訕垂著手抱歉道,“我弄疼你了?”
“不是,因為……冷。”阿染越說聲音越小。
孟少游一拍腦袋,抬手便將除下外袍,披在阿染身上。阿染連忙擺手,讓孟少游自己穿,小心著了涼。
“我有內力護體,穿不穿沒有兩樣。倒是你這身子骨,不穿厚點才真會著涼。”孟少游笑道,“對了,喬——就是戴面具的那個家伙,他就是嘴巴壞,其實為人不錯的——他送你的那身衣裳是好東西,天冷就快些穿上。”
提到鐵面,阿染想起了正事,顧不得繼續推辭孟大俠的外袍(他心中暗喜地收下了),將暖香閣尋找鐵面的事說了一遍。
“他去了暖香閣?”孟少游聽著聽著,微微皺起了眉頭,似乎遇到什么想不明白的事。但看到阿染惶惶不安,眉頭隨即舒展,溫聲道:“不妨事,他雖然武功略遜,可論起保命的手段,江湖上少有人及。對了,你說有一副他的畫像,是怎么回事?”
阿染便道,暖香閣有位丹青高手,鐵面的畫像已經掛在閣里,好多人都看到了。
“那……畫像上的他,長得什么樣子?”
阿染奇怪地望了望孟大俠,心里暗道,難道連孟大俠都沒見過鐵面面具下的臉?
這么一想,他便覺鐵面這個家伙實在不夠朋友。可又轉念一想,自己不也是不想被孟大俠看到那只難看的眼睛么?
原來他們倆是一樣的人。阿染回憶起那副畫像,心下恍然。看來,鐵面也是因為形容丑陋,不想在孟大俠面前自慚形穢,所以才戴了面具遮掩。
“長得、呃,挺威武的。”阿染對鐵面升起幾許同病相憐之感,便有意為他隱瞞,沒有直接說出“奇丑無比”“貌若惡鬼”這樣的話,絞盡腦汁尋找著那張臉上的優點,“而且,有點黑。”
不怪阿染詞窮,因為那張臉上,只有“黑”這一點算不上是缺點,至少跟其他缺點比起來不算。
“就只有威武?”孟少游的眼神有些奇怪。
阿染實在沒法描述了,如果如實說出來,鐵面可能會像他一樣,再也沒有勇氣出現在孟大俠面前。于是他果斷地點了點頭,又道:“暖香閣里能人很多,很會打架,不能大意呀。”
“放心,不會有事的。”孟少游輕松笑道,“等小喬回來,知道你如此擔心他,一定高興極了。”
阿染原本十分焦急擔憂,可孟少游的笑容是那樣堅定而自信,讓阿染也不由被感染,漸漸安定下來。
孟少游就是有這樣的魅力。阿染只是跟他說幾句話,就自然而然感覺到了安全與溫暖。
“這陣子我要去門派駐地一趟,過幾日再去看你。”離開時,孟大俠這樣說。
阿染的心猛然狂跳起來。
直到阿染飄回自己的小院,整個人還恍恍惚惚的。他摸摸身上厚厚的外袍,臉紅了紅,又忍不住想笑。把這件寶貴的衣裳脫下小心疊好,才提著藥材去找相思。
“喂!”相思的嗓子明顯好了一點,至少能說出話了,只是依然沙啞得厲害,聽不出他原本的嗓音。
“啊?哦!”阿染回過神,放下手中的藥材,先仔細看了看相思,發現他身上的傷并沒有加重,氣色也有些恢復,便開心道,“你好些了?方才沒有人過來?”
“大半天不見個鬼影子,原來你人緣那么差,在這里連個朋友都沒有。”
“我以前可是有許多許多朋友的。”阿染不服氣,“我是這里朋友最多的人!”
“哈!”相思發出一聲嘲笑,“人呢?”
“有些走了,有些死了。”阿染的低落也只是一閃即逝,垂下頭,慢慢拆開一包草藥,“我今天問了大夫,大夫說你的嗓子不能急,要慢慢養。我先給你熬藥。”
相思自知失言,然而想了半天,卻不知該如何放下身段哄人,更不知道該說什么。憋了許久,才擠出一句:“舊的不去,新的不來么。”剛說完,他就想抽死自己。這是人話嗎?!
“呃,我的意思是,你看,你不能因為老朋友都走了,就不交新朋友。”相思咳嗽一聲,“我就勉強,認你這個朋友了!”
阿染瞧著他,抿著嘴笑。
“笑什么?!”相思有些惱羞成怒。
“因為你很好看呀。”阿染笑道,“你是我見過長得最好看的人了。”
相思又一下子轉怒為喜,喜笑顏開道:“那是自然。所以,我要娶天下、咳咳,我這樣的姿容絕世,你說是不是得天下第一美人才配得上做我老婆?”
“天下第一美人?”阿染認真地考慮著,最后搖搖頭。
相思難以置信,震驚道:“你覺得連天下第一美人都配不上我?嗯,其實我最近也覺得……”
“因為我不知道那個人是誰。”阿染打斷了他,認真道,“成親么,一定要找一個最喜歡的人。”
相思不以為然:“說得跟你有似的。”
阿染臉蛋一紅:“我不告訴你!”
“嘁!”相思嗤之以鼻,同時不知為何,心里又有些躁動的歡喜。
這小子冒著危險救自己,為自己擔心,還夸自己好看,所謂“最喜歡的人”,不就是禿子腦袋上的虱子——明擺著么!
這個念頭令人越想越著迷。相思假裝自己說話說累了,將腦袋埋進被窩里,不想被阿染看到自己此刻臉上的表情,可又忍不住在被子里支起一條縫,心滿意足地看著阿染為了自己忙忙碌碌。
阿染理好藥材,又準備好干凈的棉布,大概是準備來換藥了。相思眼巴巴等著阿染來叫自己,然后就見到阿染好像想起什么一樣,走到外面,不多時便抱回一件外袍。
相思猛地掀開被子跳了起來——沒跳起來,只是撲騰了一下,瞪大眼睛,指著那件外袍問道:“怎么回事?!”
阿染被嚇了一跳,低頭看了看,解釋道:“哦,一會兒要給你換藥,我怕之后洗不干凈手,將衣服弄臟。”
“誰問你這個了!”相思氣急,“這不是你早上穿的衣裳!這——咳咳咳,是、是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