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北城區到DC區，王緒毅換成了三趟地鐵，其中一條地鐵線路他完全不熟悉，一度坐反了方向。

除了永遠人滿為患的中心線外，另外兩條線路的地鐵沒什么乘客，王緒毅總是上了車就能坐下，所以盡管輾轉了小半個析津，也不累，只覺得無聊。

原來這個城市還有人這么少的地鐵……他在這兒待了四年多，很少有這樣的感受。

隨著這個感受越來越明顯，王緒毅越來越納悶，直到快下車時，他突然間了悟為什么明明是上班高峰期，地鐵里的人卻這么少——因為是周末，大部分平時上班的人這會兒都在睡大覺！

天，他自己周末不上班，怎么會覺得能在HVBC找到吳驍盈呢？

王緒毅興沖沖地走進地鐵站，垂頭喪氣地回到地面上。

站在地鐵站出口，他迷茫地四處張望，遠遠地看見HVBC所在的寫字樓，和網上的圖片一致。

因為沒能一鼓作氣，王緒毅不禁開始猶豫還要不要去試一試。

萬一，吳驍盈是個工作狂，哪怕是周末也到公司上班？可是即使如此，人家在上班，他卻想著約炮，感覺同樣不好。

“左拐，直行500米。”王緒毅正在原地徘徊，突然被耳機里的導航音嚇了一跳。

這兒是他第一次來，他不認得路，只能靠導航。

手機的軟件好像根據定位，確認他沒有前進，再一次發出聲音：“左拐，直行500米，遇紅綠燈右拐，進入懷風東路。”

這聲音像是催促他快走，別站在原地不動。

王緒毅只好跟著提示走。

這導航軟件不夠智能化，沒有馬上提醒王緒毅該換自行車騎行。他的心里有事，也忘了，于是跟著導航走了將近一公里，在看見懷風大廈已在面前時，累得吐了一口氣。

不知道從幾樓開始是HVBC的辦公區域，網上也沒說明白。

王緒毅打開手機，正要試著再查一查答案，卻先看見交友軟件蹦出一條提示，寫道：“Hi，來自靜安的小馬請求添加您為好友。”

他把這條信息刪除，抬頭望著這棟高聳入云端的大樓。遇上霧霾的天氣，他連這棟大樓究竟有幾層也不清楚。

就這樣去了？會不會太像投懷送抱？萬一吳驍盈以為他說的“不收錢”只是一個托詞，是“放長線、釣大魚”怎么辦？

不想收錢，就是要談感情唄。談了感情，就是長時間的交往，是談戀愛了。一般人都會這么想吧？天，和一個富翁談戀愛是什么概念？換做在國外，哪怕是同性戀，只要戀愛談得好，最后也能夠結婚。如果沒有婚前協議，結婚以后財產就共有了。

那么多包養出真愛的小說，最初都說“不要錢、不要錢”，結果還不是共享了金主的全部家當嗎？

如果吳驍盈這么揣測他，該怎么辦？

王緒毅在懷風大廈的周圍繞了一圈又一圈，遲遲沒有走往馬路的對面，走進大廈里。

這個問題太重要了，他得再好好考慮考慮。

為了約炮，讓別人這么懷疑，這值不值得？不然還是回去算了？吳驍盈雖然挺不錯，可和他終究只是做過兩次的炮友而已，為他背負那種不好的名聲，不值得！

好不容易已經到了HVBC的樓下，卻繞著大樓走了十幾分鐘也沒進去，太慫了！

王緒毅不小心點開手機的計步軟件，被上面的數字嚇了一跳，心道：不行、不行，要么去，要么走！

不料，他才下定決心不久，忽然發現身后有異樣。他斜眼瞄向后方，隱約看見一輛車正徐徐地跟在他的身后。

王緒毅的心里咯噔了一聲。

那輛黑色轎車看起來和電影里黑社會反派的車一模一樣，王緒毅原本以為只是自己想太多，可是他繼續往前走，遇見路口，特意拐向別處，那輛車又跟了過來！

車開得很慢，很明顯是跟蹤。

王緒毅嚇得不敢回頭，低頭匆匆地走。他怎么也料不到跟蹤這種事會發生在自己的身上，頓時六神無主。

誰會跟蹤他？是吳驍盈派的人？他終于要報復了？一時之間，吳驍盈花七年的時間復仇，把背叛過自己的前男友掃地出門的事跡再次刺激了王緒毅。

虧得他還想約炮！先保命才是！王緒毅急匆匆地走，遇見綠燈還剩下五秒鐘，立刻飛奔穿過人行道。

可那輛車同樣突然加速，通過了十字路口。

王緒毅真的從沒遇過這種事，又急又怕，一邊走，一邊試圖尋找警察的身影。

難道這個路段全被吳驍盈打過招呼了？怎么一個警察也沒有？

再這么下去不是辦法，先逃跑再說。王緒毅打定主意，拔腿就跑。

他始終沒有回頭，不知道那輛黑色轎車跟上了沒。

他看見前方有一個十字路口，還有一個正在過馬路的老奶奶。綠燈還剩下十秒鐘，老奶奶應該不能按時通過綠燈，汽車得給她讓行，而他可以趁機甩掉這輛車！

綠燈正在讀秒，王緒毅埋頭朝馬路的對面沖，通過斑馬線后，又往前跑了兩百多米，終于因為體力不支，氣喘吁吁地停下來。

他的兩條腿直打抖，好不容易緩過來一些，想了想，鼓起勇氣回頭。

這一回頭，他竟然看見那輛車再度跟了上來！

王緒毅倒抽一口涼氣，正要繼續跑，忽然發現車里的人，他認識。

他愣了愣，一時忘了走動，慢慢地，車開至路邊停下，車窗打開。

吳驍盈在車里古怪地望著他，問：“你跑什么？”

王緒毅呆呆地看著他，半晌，鼻子酸了。可他沒哭，也笑不出來，再看一看這輛黑色轎車，忍不住腹誹吳驍盈為什么要開一輛這么丑的車！

“你干嗎跟蹤我？！”王緒毅急道。

吳驍盈微微錯愕，反問：“你干嗎在我們公司樓下轉悠？轉了好幾圈。”

他一愣，反駁道：“那是因為你跟了我好幾圈！”

“不對，我沒跟你的時候，你已經走幾圈了。”吳驍盈糾正道。

瞧他這一臉正經，王緒毅瞪直眼睛，氣道：“你沒跟蹤我，你怎么知道我走了幾圈？！”

吳驍盈語塞，覺得臉頰熱了。他撓撓臉頰，說：“先上車吧，這里禁停。”

王緒毅看了一眼一旁的“禁止停車”標志，犟道：“不上。”

吳驍盈已經打開車鎖，想不到他會拒絕，愣了愣。這怎么辦？吳驍盈在車上想不到辦法，如果現在把車開走，再回來找他，說不定會找不到人。

“你先上車吧，上車說。”吳驍盈實在沒法子。

王緒毅看他為難，頓時得意，剛才被他嚇個半死，現在有點兒解氣了，瞪眼道：“不上！就不上！”不料，他的話音剛落，不遠處傳來警笛聲。他扭頭一看，是執法的交警發現吳驍盈違章停車，走過來了。王緒毅一激靈，立刻打開車門鉆進車里，催道：“快開！趕快開！”

吳驍盈沒料到他的轉變這么快，一時沒反應過來，已經被他推著胳膊催，連忙訥訥點頭，把車開出禁停區。

王緒毅目視前方，假裝若無其事，盡量不與車外的交警發生目光的接觸。

過了一會兒，等車開出禁停區，他立即回頭朝路上看，只見交警站在馬路邊，遠遠地望著他們，像是已經網開一面。

王緒毅松了一口氣，聽見車內提示系安全帶的聲音，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坐進了吳驍盈的車里。

提示音還在一聲一聲地響，可王緒毅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把安全帶系上。如果系上，就說明他打算坐穩了，但是剛才他還嚷嚷著不上車。

正在他為自己何去何從而猶豫時，他瞄向吳驍盈，發現對方也在偷看自己，登時嚇得被口水嗆著，咳了幾聲。

“你沒事吧？”吳驍盈立刻問。

王緒毅揮揮手，指向前方，說：“前面那個路口，放我下來吧。那里應該能停車。”

“啊？”吳驍盈驚愕。

不知怎么的，王緒毅竟隱約聽出這個字里透露的失望。他頓時有些氣餒，可不知如何下臺，只好用不吭聲表示自己的不堅持。

然而，等車開過一個路口，吳驍盈當真把車往路邊停靠。

王緒毅看得眼睛直了，氣得慶幸自己沒系安全帶。

待車停穩，他馬上轉身，卻聽吳驍盈問：“去哪里？”

咦？王緒毅驚訝地回頭，想了想，收回開門的手。

吳驍盈看了他一會兒，突然掛上后退檔。

王緒毅莫名其妙，看他一番操作，最后是做了一個側方停車，把車停在路邊的停車位上了。

吳驍盈把車熄火，王緒毅感覺自己也熄火了。

“那個……”吳驍盈的雙手往腿上搓了搓，深吸一口氣，道，“對不起，那天我不該提那種要求。”

王緒毅特意花了半個上午的時間從北城區跑過來，為的是和他好好說一說這件事，沒想到吳驍盈居然先開口了。這倒是省得他想開場白，王緒毅驚訝之余，又有點兒確幸。他看著吳驍盈，仔細聽。

他的眼神太認真，讓吳驍盈莫名變得更緊張。他撓撓額頭，困窘道：“其實，上回聽你說你的那些經歷時，我的心里不太舒服。之所以提‘包養’，是因為不希望你再和別人約了。但是……如果是做交易，你的心里會不舒服？”

“當然！”王緒毅肯定地回答，心里卻為他的前半句而有些不具名的期待。

吳驍盈煩惱道：“那……如果不是‘包養’，你還會不會和別人約？”

面對這個問題，不知為何，王緒毅猶豫了一下，末了故作輕松地回答：“當然了。”

聞言，吳驍盈皺起眉頭。

王緒毅驚道：“你該不會想讓我當你的專屬炮友吧？那可就是男朋友了！”

“不不不。”吳驍盈嚇了一跳，立即否認。

看他答得那么著急和肯定，王緒毅的心頭涼了半截。雖說他從沒想過和吳驍盈交往，不過被這么干凈利落地否定，他的心里依舊不是滋味。他撇嘴，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吳驍盈看王緒毅一臉受不了，心想他果然覺得只和他一個人約很匪夷所思。縱然感到無奈，可吳驍盈還是想說完自己的想法：“我不希望你和別人約，可是我平時很忙，沒辦法履行男朋友的義務。我希望能隨時找你，但是如果你想找我，未必能夠找得到。如果是這樣的話，我覺得用錢可以彌補一些，所以才說了‘包養’。”

王緒毅沒想到他還有這種心思，聽完哭笑不得，心想他這話還真有點兒“霸總”的意思，什么他能隨時找他，他卻不能找他，這么過分又無禮的要求也說得出口。

可是，吳驍盈說得誠懇，在語氣上又削減了他的“霸道”，以至于王緒毅云里霧里，猶豫不決。

說到底，他也是為了這件事才來找吳驍盈的，不是嗎？吳驍盈說的話雖然可笑，卻不失為“開誠布公”。他對前男友做的那些事或許顯得他“機關算盡”，可此時此刻，在王緒毅看來，他是誠懇的，就像前兩次兩人見面時他所表現的那樣。

王緒毅思忖片刻，也試著推心置腹：“反正我不會收錢。而且，你也說了，那樣的話對我不公平，所以才用錢彌補。如果不公平，我可不能保證在不平等的條約下不出軌。所有‘歹念’的產生都是因為不公平，心里不平衡。再說了，我們沒認識多久，算上今天，才見過三次面，還沒了解對方呢。要是訂了合約，萬一你哪天膩了，我礙于合約還是不能找別人，不是虧大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