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云!你真的要走了?如風它生病了,你還沒有去看看它,我……”顧月嬋追著遲云的隊伍一直跟到塔塔河,眼看他們過了河就要出寧國的地界,顧月嬋大喊了一聲他的名字。其實,她心里想說,我不想你走,因為朔州城再沒有你這個朋友了。如風,是有一次她去馬場,他挑選給她的馬。幾年過去,當初的小馬駒已經長大了。
顧月嬋那時雖然才十三歲,卻早已懂得人世間的悲歡離合。縱然如此,知道他真的要走,她還是會有不舍。她聽他的隨從,那個叫阿木頓的少年說,他們此去往北國,就是回到自己的家鄉,大概不會再來朔州了。她的鼻子酸酸的,卻不敢流出眼淚。她那時才知道,他脖頸上的有奇異紋路的青銅牌,是漠北夏奴國王室才會佩戴的物件;他母親的姓氏同寧國皇族一般也不是巧合;她知道了他的族名叫賀遂元,而賀遂,正是夏奴王的姓氏。
后日很快便到了,且正巧趕上寧安街逢集會。顧月嬋拉著遲云滿街跑來跑去,吃點這個,買件那個,仿佛還是從前那個任性的孩子。顧月嬋心里明白,自己對這些玩意其實沒有太大興趣,她在意的,只是和遲云在一起的感受。
雙手被填滿的阿木頓帶著抱怨的眼神向遲云求救,后者則是一臉無奈地對著他唇語道:你自求多福吧。他自己對顧月嬋還應付不來呢。
路上,顧月嬋看見從寺院里走出來許多去進香的信男善女。她回頭看,阿木頓不知道何時已經不見了,只有遲云還在她身后。顧月嬋停了腳步,看著這一幕,若有所思。
“眾人信教進香,不過是求個人生值得,世事圓滿吧。只是不知,又有幾人真正求得圓滿”顧月嬋不是鄙夷那些信徒,而是覺得無謂的信奉,只會徒增煩惱。遲云看著她皺眉思索的小模樣,有點想發笑。
“妄想圓滿,人之常情”,“可也說了,只是妄想。”遲云的語氣很是嘲諷。顧月嬋聞言,嘟嘟嘴,決定不接這個話頭。“走吧,我想去騎馬。”說完,她率先轉身離開。遲云愣了一秒,只好跟了上去。
他們在北郊騎了好半天的馬,可是后來顧月嬋看到一個世家子騎著一匹棗紅馬,就瞬時想到了如風,情緒一下子跌到谷底。遲云不想她心中抑郁,就提出離開馬場,到真正的科達草原去。在大草原上,顧月嬋騎著馬跑了好幾圈才發泄掉心中的火氣。只是接過遲云手中的食物時,小臉還是氣鼓鼓的。
“今日早先你說妄求圓滿,誰又何嘗不是呢?就好像我,呼……”顧月嬋悠悠地說道。遲云正牽著馬帶她走,聽了這話并沒停。且聽她繼續講道“就像我,想要像那月一樣,圓圓滿滿”,她嘆了口氣,“人常說,月盈則虧。呵,可是我連盈真正是什么樣都不知道。它盈的時候,我毫不在意;它走的時候,我卻癡心妄想。我爹娘想永遠做一對神仙眷侶,可是卻無故雙雙枉死;我想同你看一次上弦月、滿月、下弦月,卻總也成不得真。后來我才明白,原來娘不是喜歡月亮,她只是艷羨而已”
遲云這時已經停下了腳步,拉著的馬兒也停了下來。他仰頭看向坐在馬上的少女,原本冷靜的目光柔和了些許。“阿嬋,我知你心中抑郁,你大可不必如此隱憂,因為圓滿太難,許多人還未畫到半圈就已經力竭,你的人生卻已過了半圓。你若把什么都放在心中自己藏,早晚會受不住。”顧月嬋聽了有些愕然,她點下了頭,輕輕吐出了幾個字“可是,我不甘心……”
不過,女孩子的脾性的確變化很快。沒過多會,顧月嬋就高昂起頭,居高臨下地對他說“遲云,你真的不考慮娶我?我可是在延峽關發了誓的,這輩子,只嫁你一個!”遲云頓時愣住,不知該作何回答。草原上沒了人聲,只有馬的嘶鳴。月光下,少年紅透的耳朵和少女紅霞飛舞的臉頰格外動人。
微妙的氣氛中,是顧月嬋先醒過來。她拍拍發熱的雙頰,對遲云說讓他上馬。少年以矯健的身姿躍上馬背,牢牢地把她護在身前。遲云甫一上馬,顧月嬋就在馬背上轉了個身,同他對面坐著。她清了清嗓才說“若按我們漢人禮法,遲云你應快弱冠才是。我給你備了份禮,你可愿收?”遲云好奇地問道“是何禮?”,“唔,你…”
下一秒,顧月嬋就把紅紅的小嘴巴對著他的印了上去。四目相對,兩人的唇瓣就猛地分開。莫名的悸動伴隨著加快的心跳在兩個人心中奔涌。她今天似乎吃了香蜜糕,嘴巴甜甜的,他想。不對!他覺得口中還有什么怪異的味道…
“顧月嬋!你吃了……”
女孩笑得前俯后仰,聲音斷斷續續“哈哈…哈哈哈…我…我今天吃了香草燒雞!哈哈哈!”,“我還給你寫了《男兒歌》呢!光是一個‘擎’字,我就改了好幾次呢!你要不要?”
……
大漠的月兒,是清朗的月兒;大漠的月兒,也是迷蒙的月兒。現在,血嬋終于看到了大漠夜晚的月亮,只是身邊沒有想見的人。主公的話語猶響耳畔,她卻覺得世界只有了她自己。
“圓滿?何人不愿求圓滿呢?我想讓母親幸福喜樂,我想讓父王公平待我,我想……可是這一切又怎么會都實現呢?”
“我想讓你們都圓滿,可是我連自己的人生都掌控不了。”
“阿嬋,我想給你一個最圓的月亮。”
……
血嬋抬頭看看夜幕,很不湊巧,是一彎新月。今日是九月初三,自然屬上弦月。下一個就放在十五甚好,她想。
主公說過,心中愛一人,便希望他(她)事事順意,人生圓滿。是以,主公半生都在為那一人奔波流轉。主公說,那人一生顛沛,卻把半生都給了他。后來,他要給她功德圓滿的一生,而這一生,不必有他。血嬋有時會想,主公是個活閻王,也是個活菩薩。可她不想這樣,她想把自己同遲云的人生加在一起,卻至今不曾得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