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覺得，這樣就夠了嗎？”

凌輕嘆了一口氣，平靜地問道。

“難道不是嗎？父親只是因為思念母親，才會那么偏執，才會不顧一切地想要栽培我。那我只要按照他的要求去做，就可以了吧。”

薇有氣無力地說著

不管有沒有人聽，她都說著。

仿佛所有的話，只是說給自己聽的，只是為了安慰自己，為了給自己找一個能夠放下過去的理由。

“即使是按照他的要求，你做到了嗎？”

凌沒有立刻反駁她，而是接著她的話說了下去。

“我……”

回想起這些年，自己在畫畫上毫無進展，最近又特別叛逆地違背了父親的意思，實在沒有辦法繼續接下話去。

“我……我……我好討厭這樣的自己……”

薇再一次陷入了自責的漩渦，將頭埋入了自己的雙臂里。

“你覺得那都是你的錯嗎？”

凌捧起了她的腦袋，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她。

“難道不是嗎？母親是因為我而死的，父親是因為我而失望的，這些難道不是我的錯嗎？”

薇和沈先生不同，她可以直勾勾地回應凌的眼神。

“誰說是你的錯了？！”

凌有些焦急地吼了一句。

“你說……什么？”

像是聽到了什么不可思議的話，薇有些震驚。

或許這與她一直以來所堅持的東西完全相悖，就像是自己長年累月搭起的城堡被人直接推倒傾覆一般。

“有人曾跟你說，你的母親是因為你而死的嗎？”

“……”

“一切都是你自己的一廂情愿而已！沒有人會將這件事情怪罪在你頭上。”

“可是，父親他所作的一切，不就是印證了這一點嗎？”

薇顫抖著雙手，像是想要抓住什么一般在身前比劃著。

“是嗎？把你當成害死母親的兇手，然后將自己一生的心血全部投注在你的身上，給你最好的條件，帶著你四處輾轉奔波，無論如何都要將你培養成一名大師……這些，就是他給害死母親的兇手的懲罰？”

薇的口中再吐不出一句話，只是眼神空洞地望著前方。

“從來沒有人因為那些根本不存在的事情指責你，也不會有人對你感到失望，你已經做得非常好了，你已經很厲害了。你看，你現在已經渡過了最艱難的瓶頸期，屬于你的未來一定是充滿陽光的……”

“如果你的母親還在世的話，難道她希望看到你一直生活在愧疚了，自怨自艾、躊躇不前嗎？你的腳步不應該停留在過去，停留在這里的。”

薇的眼眶中又一次蒙上水霧。

“你若想離母親更近一些，那就至少要先明白，自己到底為何而畫。”

“為何而畫？”

薇一個字一個字地重復著。

“沒錯。你的畫里，一直缺少了一樣東西。”

凌依舊認真地注視著她，眼睛里是讓人看不透的深邃。

“什么東西？”

明明是個外行人，卻煞有介事地指點著她的畫。

她對此也十分得好奇。

“自由的靈魂。”

他說出了一個讓自己再一次感到震驚的詞。

“你的畫里，缺少了自由的靈魂。因為你從來，都不是為了自己而畫。你一直順著父親給你鋪好的路走，從不去思考，從不去追問。”

“你以為這樣做就足夠了嗎？你以為被期許的未來全都會順理成章的到來嗎？那種失意的挫敗感，你早就體會到了吧？”

“如果不找到屬于自己的顏色，那又如何畫出帶有靈魂的畫？”

顏色……

他再一次提到了那個，曾經對于他來說陌生而遙遠的東西。

“真正的枷鎖，在你的心里。你就是你，你是沈薇，不是任何人的替代品，也不是任何人寄托情感的工具。你不是為了別人而活的，不是為了讓別人滿意而活的，你是為了自己而活的！”

凌有些激動地抓住了她嬌小的肩膀，她的臉上早已淚水婆娑。

“你要畫的，是自己的畫，是能傳達自己的心意、自己的想法的畫！”

“你無法面對他人？沒關系！你沒有辦法放下過去？沒關系！這些暫時都是沒有關系的！至少，你還能拿起畫筆，你還可以畫畫，不是嗎？”

“如果無法用語言傳達，那就用你的畫，來告訴他們，告訴那個人，你心中的想法。讓他們所有人都知道，你也是一個有著自由靈魂的人，你也對生活充滿美好的向往與憧憬，你和他們所有人都是一樣的！”

“所以呢……”凌輕柔地拂去了她臉上快要滴落的淚珠，“當你感到委屈的時候，當你感到現實不公的時候，當你埋怨著過去與現在的時候，當你陷入回憶的漩渦里無法自拔的時候……拿起畫筆吧，將它們全部都揮灑到紙上。只有這樣，你才能找到屬于你的顏色。”

薇久久地沉默著，只是靜靜地注視著他。

她忽然覺得，面前的凌變得有些模糊。

不止如此，過去的、回憶里的他的身影，也漸漸變得黯淡。

就好像，被什么人拿橡皮擦擦掉了一樣。

只是，他的痕跡依然留在這里——

就在自己的面前。

這個人，擁有著不可思議的寬廣視角。

他仿佛是連接著兩個世界的樞紐，向著這個世界的自己，傳遞著來自另一個世界的思念。

明明……自己從來就沒有告訴過他，有關于自己母親的事情。

他卻好像什么都知道。

甚至，就像親身經歷過一樣。

他是從何而來的呢？

他是什么時候來到自己身邊的呢？

他的目的是什么？

他到底……是誰呢？

……

我發現，我有了自己想畫的東西。

這是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自己想要畫的東西。

不為取悅誰，不為其他任何與自己無關的目的。

只是單純地，想要表達些什么，急切地想要將心中的想法抒發出來。

已經到了一種非畫畫不可，不畫不行的程度。

這種感覺很奇妙，也很美好。

靈感像泉水一般涌出，我已經無法停下手中的畫筆。

任憑它自由自在地在畫紙上歡呼雀躍。

這才是畫畫的感覺吧。

母親……

她曾經，也是這樣畫著畫的嗎？

那是一個忽然浮現在腦海中的故事。

也許這個故事的出現并不是偶然，它可能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存在于我的記憶中了。

或許是從電視里看來的，又或許是從書中讀到的。

只是隨著年齡的增長，我不小心將它給遺忘了。

現在，我要重新將這個故事拾起。

用我自己的方式，將它告訴更多的人。

那是一個被遺忘的世界，到處都是皚皚的白雪。

沒有溫暖，沒有希望。

孤獨的女孩獨自一人，踏上了前往另一個世界的旅程。

她不想繼續待在這里。

她一直聽聞關于那個世界的傳說。

大人們是不會相信傳說的。

可她一直堅信著，另一個世界的存在。

因為那里有她向往的東西。

一個人的旅程，永遠都是孤獨而寂寞的。

女孩終于堅持不住了。

她想要放棄了。

可是她已經回不去了。

等待著她的會是什么呢？

她不想知道。

這個冰冷的世界，最終還是讓她感受到了絕望。

就在這個時候，另一個聲音出現了。

那是一個，既溫暖又溫柔的聲音。

女孩抬起頭。

她看到了那個人。

那個人牽起了她的手，告訴她，自己一直都在她的身邊。

女孩開心地笑了。

兩個人繼續向前走著，一起前往另一個世界。

“我會永遠守護著你，永遠，永遠……”

女孩一聽，露出幸福的笑容。

可是，她最后說了什么，我暫時還沒想起來。

先畫到這里吧。

這份像漫畫一樣的作品，我打算拿給父親看。

希望他能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