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江寒的屋子里，墨江蘭、墨江寒，幾名與之年齡相仿的少年人與村長和幾名村中老人在商議事情，趙暮就出來了。

村里有幾家哭聲不停，趙暮不敢瞎逛，但也不能坐在墨江寒的屋門口，于是來到屋后的菜園。

村莊周邊的樹，都讓砍伐殆盡，清冷月色灑下來，看得清菜園里種植的各樣菜蔬，趙暮一排排看過去，許多菜蔬他都不認識。

信步而行，見一家菜園里有棵枯樹，枝丫上掛著許多尺長二寸寬的黃紙，夜下猛然看見，好像墳頭的引魂幡，嚇人一跳。

但是仔細看去，便見這些紙張上面用朱筆畫出一幅幅奇形怪異的圖案，趙暮見此，忽有他鄉遇故知的親近感。

每家菜園都用籬笆圍著，趙暮不好推開籬笆進去，只好隔著籬笆，踮腳伸頭向里看過去。

“干嘛了？”

突如其來的聲音，嚇得趙暮差些倒向籬笆內，回過頭，只見是為一頭白發的老人。

趙暮有種做虧心事感覺，訕訕道：“沒干嘛?！?

老人推開籬笆，“你也懂符箓。”

“喜歡畫?！?

枯樹枝干上扎著許多細針，老頭抓著一大把符箓，將其一張一張掛在針上。

“這是……曬月亮？”

“吸收天地之氣。”

趙暮忍不住笑出來，“可拉倒吧，現今的符箓感應不了靈氣，上清派的天師不畫符有五百年了?！?

上清派第一代天師，以符箓證道立派，其后弟子，以符箓壯大上清派，但自從枯骨鬼滅絕，天地靈氣逐漸稀薄，符箓再不能感應靈氣，成為一張廢紙。七百年前，上清派人徹底放棄符箓。

“枯骨鬼滅絕兩百年后，天下人人說，這世道再不會出一名劍仙，江湖寂寞三百年，五百年前長孫大俠又再證劍道?！崩项^語氣淡然。

趙暮心頭一動，但隨后又平靜下來，“那不一樣，上清底蘊深厚，天下有誰畫符能超過上清派？上清派都說不行了，那就是不行了?！?

“當年各大派、世家皆言，天地靈氣消散，再不會有人修成仙道，長孫大俠一階散修，卻是做出各大派天才做不成的事情?！崩项^的語氣有些波瀾，似乎在壓制心中的激動。

趙暮熱血上涌，天下或有人不知玉皇大帝，但不會有人不知長孫數雪大俠。

長孫大俠這些故事趙暮聽過無數遍。

他根骨普通，知道此生若要出人頭地，只有在讀書這一塊努力，他愛讀書，卻看不進圣人經典。

那年冬天，趙暮從王長老書房翻到一本神魔志怪的書，叫誅魔記，其中所記，是千年前斬滅枯骨鬼之事，其中大篇篇幅是說符箓。

符箓一道對天賦根骨要求不高，趙暮從此開始偷偷畫符。

年紀越大，畫的符箓越多，心中愈發失望，后來畫符，純粹是為了消磨時間。

趙暮想到六年來不知畫過多少符箓，心中熱血便就冷下，“沒用就是沒用了，你畫的這些符箓有用嗎？我畫了六年啦，一點用都沒有?！?

“你會畫符嗎？”

趙暮有些生氣，“你會畫，你老人家畫的好，倒是用一張給我看看啊。”

言語間嘲諷之意，任誰也聽得出來。

趙暮就是想氣老頭。

六年來練武不成，讀書也沒讀出什么，唯一的成就就是說不出口的符箓，可如今這個也遭到否定，心里怎能不難受？

老頭沒有生氣，指著手中符箓上一根赤色線條問道，“這一筆分幾斷？一斷又有幾根分叉？”

被月亮曬中暑了吧。

這話趙暮沒說出來，畢竟老頭年紀大了，萬一被刺激的倒在菜地里，可就完蛋了。

“仔細看?！崩项^將符箓舉高些，讓月色照清符箓線條。

老頭的小指留著長長指甲，指著某處，“仔細看?！?

趙暮其實不大想理會的，只是覺得剛剛的話有些太傷人了，況且這樣年紀的老人都是很孤獨的，那就做做好事，假裝認真地看嘍。

湊近看這一筆，在它的邊緣有許多的小分叉。

仿佛劈開后的蘆葦周邊的毛刺。

要么是墨不行，要么是筆不好，或者就是這一筆沒有蘸飽墨，以至于筆端萬千毛發，沒有凝結一起，導致畫出的這一筆，出了許多細小分叉。

理由挺好找，但你不會說成這個樣子，其實是你故意為之的。

“這一筆，分三部分，頭一部分，分六岔口，第二部分，分九岔口，第三部分更多了，是十三岔口?！?

趙暮不懂，好好的一筆，怎么就分成三部分。

老頭子很耐心給出解釋。

譬如你畫一道橫線，線頭到線尾，粗細定然不同，那么這線段就可分為兩部分，粗一部分，細一部分。

符箓上的每一筆道理與這根線條是相同的，只不過這一筆，老頭給他分了三部分，頭、中、尾。

趙暮看這一筆，確實是這么回事。

繼而細看中間部分，它左右兩面確實有六根毛刺。

老頭說這些數字的時候，并沒有盯著上面看，趙暮也不相信他是趁他不注意時候數的。

他相信長孫大俠無聊時候會數雪，不相信老頭眼睛好到能夠數的清又細又短的一根根毛刺。

“符箓何以能夠引動天地靈氣，便是因為這些分叉，這些分叉又是如何來的，便是畫符時引天地靈氣入筆，筆端毫毛萬千，你這一線要分幾部分，一部分要分出幾根筆毫，這些隨你心念所動，引動靈氣，控制筆毫出來的?！?

趙暮愣住了，此刻，他覺得自己就是一個什么都不懂的門外漢。

“小郎君，你還敢說你入門了嗎？”老頭將最后一張符箓掛在樹上，沖著呆住的趙暮笑盈盈問道。

“其實，你說的也對，如今天下，符箓一道真的沒用了，不過這是我半年前的看法?！?

“怎么說。”趙暮聲音有些打顫。

“我感覺消失千里的靈氣盛世在回歸，符箓之道，將重新迎來它的輝煌?！崩项^子的語音有些發顫。

“只不過，從天象來看，這靈氣盛世，總讓我有些不安，倒不是說緊跟而來的妖魔再現，而是靈氣的本身好像有些問題?！?

“哎。”老頭子長嘆一聲，顫巍巍，走出菜園，留下還在發呆的趙暮，“小郎君，走的時候，給我拉上籬笆門。”

好一會，趙暮回過神，菜園里已經沒有人了，他急忙掏出身上符箓書，瞪大眼睛，看符箓上每一根線條，確實，在粗粗線條邊緣，有幾乎不可見的毛刺。

但是這些符箓線條上的“毛刺”不是故意去找，根本發現不了，發現也不會當回事。

符箓上線條趙暮看不懂，不知道這里幾根，那里幾根是什么意思，也不懂這一筆為什么分兩部分，下一筆又分三部分。

老頭子已經走了，趙暮拿出游記。

游記后面內容，依舊是關于山川，趙暮不甘心，又從第一篇看，當插圖景象重現之時，他特意注意青石上的這一筆。

這一筆看起來粗細均勻，看不出分為幾部分，但是看得出這一筆邊緣的毛刺。

又看第二篇插圖，上面一片迷霧，什么也看不見。

聽村名吵嚷，大家都向墨江寒門前聚集。

有什么事，坐在菜園里聽得見，趙暮也就懶得過去，也不敢過去，免得哪位大哥大姐心情不好，把火氣泄他身上。

心中只是尋思剛剛老頭的話，這些東西從前他聽都沒聽過，但九斷符箓第一筆他卻正確畫出來了。

難倒……

上天眷顧？

看我太可憐了，睜了一次眼？

但是，送符箓，幫忙開辟丹田，送游記，指出下一道修煉路途，今夜又突然安排一個老頭子指點，這驚喜一重接一重，老天爺最近都不睡覺了嗎？

每一驚喜都是當前需要的，趙暮不禁懷疑，老天是不是一直在窺視他。

大哥，往前十六年你去哪里了啊。

莫不是，如圣人言，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

趙暮不禁抬頭看天。

怎么看自己好像是天選之子？

村長蒼老的聲音打擾到了他暢想，在說靈根一事，也就是趙暮當時在廁所里所聽見的，不過稍微有些不同。

使者要求他們每半年交出三根藥齡在二十年以上的靈根。

靈根也看藥齡，跟千年靈芝，千年人參一樣。

村長又言，今年他們靈根只找到一棵，今年難，往后會更難，今年不但靈根難采，其他的藥材一樣難采，這說明，這林子里草藥已經要被他們采完了。

村民一陣騷動。

村長又說，他們二十年的采藥生活就要結束了。

有人說那就離開這里。

村長的聲音轉為悲愴，“離開這里去哪里？使者每一年來都囑咐我們不可出林子，有外人來一定不能放他離開?！?

趙暮心頭一凜。

“這說明什么，此間是大秘密，使者不要外人得知，林里藥草一旦采完，我們就成了無用之人，使者會怎樣對我們這些無用之人了？”

村長的意思不言而喻，他不明說，他身邊有人替他說出來了，使者會殺他們的。

眾人討論成了一鍋沸粥。

好容易安靜下來，村長又道，前幾年他藏有兩棵靈根備不時之需，正正巧巧就是兩棵，可以補足今年的虧，但是明年了？

眾村民先是一喜，又沉默了。

墨江寒門前，用幾張桌子拼湊出一個高臺，村長與幾位老人就站在上面，這時，趙暮看一名年輕人捧著一個盒子，上高臺，走到村長身邊，想著那莫不是就是放著靈根？

書中所見，到底不如真實一見。

看見兩盒靈根，村中沉悶的空氣，變得歡快不少，有人說車到山前必有路，明年再說明年話。

“但如果今年使者就收我們的命了？”一名老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