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葉昊的調查，已經塵埃落定。

對警方來說，只是在嫌疑人名單中劃去一個名字，那些自稱“正義使者”對葉昊施暴的人也已經都被抓了起來。

但對葉昊來說，事情遠遠不會結束。

深埋的過往，好不容易擺脫的夢魘，在現實中，一次又一次清晰地回放。

“這不就是那個少年犯嗎？”

葉昊總覺得，每一個路過的，稍微瞟過他一眼的人，心中都在默默打量著他。即使是在醫院，葉昊也覺得每個護士看他的眼神都不懷好意。

頭頂的傷口縫針后就沒什么大礙了，只要好好休養就可以恢復。他提早辦理了出院，只想一個人安靜地待著。

然而當一件不好的事發生時，接踵而至的總是更多的壞事。

房東退回了他下半年的租金，讓他盡快搬走，周圍的居民都不希望旁邊住著一個像他這樣的人。葉昊也沒有解釋，只是把行李收進紙板箱，又開始了尋找下個棲身之地的旅程，他早就習慣了這件事。

李紅鶯的父母來看過葉昊，兩人老淚縱橫地向葉昊道歉，希望他能原諒自己。葉昊話里的情緒沒有起伏，承諾自己不會起訴他們，只是不想再與這件事有任何瓜葛。

葉昊搬出201室那天，他精挑細選了一些李紅鶯的照片洗了出來，交給了李紅鶯的父母。他也不知道為什么要這么做，只是在要格式化硬盤的一刻，突然覺得有些猶豫。

李紅鶯的母親收到那疊相片后，熱淚盈眶跟葉昊道了謝，幾乎都要跪下。秦秀蘭用手指摩挲著照片中那張冷冰冰的臉，做了一個令人匪夷所思的決定。

珊海市殯儀館，黑壓壓的一片人群，神情肅穆。

秦秀蘭胸前抱著一張遺像，照片中的李紅鶯直直地注視著鏡頭，眼中的怒意令人不禁有些畏懼。

這正是葉昊所偷拍的那張照片，被洗成了黑白色的。李紅鶯的父母特地選了這張照片，哪怕只是一絲可能，也希望兇手看到這張照片后會受到良心的譴責。

很多人都來了。

王婕、廖俊卓、陳澈、方玉潔、藍秀秀……甚至是年紹華，都特地來參加了李紅鶯的葬禮。

說是葬禮，其實只是一個簡單的火化儀式。

儀式開始前，秦秀蘭從兜里掏出一根金項鏈，輕吻一下后放入了李紅鶯的棺材中。

她依依不舍地和遺體告別：“紅鶯脖子上一直戴著一條金的生肖項鏈，保佑她平安的。既然它在陽間沒有用，希望在陰間能有點用?！?

李紅鶯的尸體被發現時，身上什么都沒有。沒有衣服、沒有手機、更沒有什么金項鏈。

秦秀蘭和李建軍特地去好幾家金店找過形狀是羊的金吊墜，最后花了幾千塊買下了這根，和李紅鶯之前戴的最像的一根。他們希望李紅鶯能夠體面地離開人世間，在黃泉之下安息。

送到火化室門口，就是終點了。

人們只能通過門口的一個小小的電子屏幕，目睹整個棺材被送進火化爐，等著一切燃燒殆盡的全過程。在漫長的等待時間里，王婕注意到前來送行的人中，有一個人引起了她的注意。

這人的年紀應該還不到三十，穿著筆挺的西裝和高檔的皮鞋，長相也算帥氣。他凝視著屏幕的眼眶已經泛紅，十指交叉在胸前作祈禱狀，雙手卻止不住顫動。

王婕忍不住上前和他打了招呼：“你好，請問你是……？”

那人連忙收起了表情，裝作若無其事地回答：“我是她的大學同學?！?

單連舟那藏不住的悲慟神情，讓王婕覺得兩人的關系應該不止這么簡單，于是她試探性地問了一句：“前男友？”

單連舟聽到后苦笑了一下，承認了：“Yeah，大學時候的事了，現在我已經married了?！闭f著，他抬起左手，展示了一下無名指的戒指。

“這樣，那你們之前感情應該很好吧。”畢竟結了婚還參加前女友的葬禮這種事，不是每個人都會做的。

“嗯，我怎么都想不到，她會遭遇到這樣的terrible thing?！眴芜B舟語氣中飽含著唏噓之情。

王婕努力抑制住想吐槽他中英夾雜的說話方式的沖動，繼續問道：“你能告訴我，李紅鶯在大學時，是個什么樣的人嗎？”

單連舟想了想，然后說：“Emm……又內向，又要強，但很可愛?！?

內向、要強這兩點倒是沒有變過，至于可愛，熱戀中的人哪個不覺得對方可愛呢。

“你們當初很相愛吧？”

“Yeah，我們第一次相遇是在學校的圖書館，第一眼我就fall in love了。本以為她不是好追的人，但沒想到我們很快就在一起了。她不像看起來那么有距離感，熟了以后反而有些粘人，還會撒嬌，我們曾經有過一段很甜蜜的日子?！?

“那為什么后來會分手？”

“畢業后我出國讀研，她留在本地工作。本來以為距離不算什么，后來想想，還是太年輕了?！?

原來是留學生，怪不得說話總是中夾英，但他好像也注意到了這件事，接下來說話都避免夾帶著英文詞匯了。

“這樣啊……異地戀確實很難?！?

“是啊，如果見不到，摸不著，感情好像也就淡了?！?

“你和李紅鶯后來就沒有聯絡了嗎？”

“嗯，基本上不來往了?！?

另一邊，李紅鶯的父母找到了廖俊卓和陳澈，對他們說：“我們要回家了。”

兩人明白，他口中的“家”指的不是金絲門小區12幢的202室，而是他們在邳南縣鄉下的老家。

廖俊卓不想他們帶著失望離開，承諾道：“再給我們一點時間，我們一定會抓到兇手的?！?

“我相信你們會給我們一個交代的。”李建軍拍了拍廖俊卓的手臂，情緒地落地說：“只是我們在這兒，什么忙都幫不上，還會礙事。”

“沒有，您不要這么說，事情都過去了。”

李建軍搖了搖頭，臉上的滄桑感比起剛來時更甚。他們決定把李紅鶯的骨灰帶回家鄉，埋葬在他們能看到的地方。

“該回去了，家里的稻子熟了，要收了?！?

他的眼睛望著很遠的地方，似乎是看到了那金燦燦的稻田，在風中搖曳著飽滿的顆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