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婕做了很長的一個夢，夢到自己當初報考新聞專業時的躊躇滿志。

“我一定要成為一個好記者?！边@是王婕在畢業紀念冊上寫下的誓言。

然而這個“好”從她最開始以為的“追求真相”漸漸變成了“追求人們想看的真相”。

年紹華對她說過：“如果你的真相沒人愿意看，那還是真相嗎。所以你要考慮讀者的心情，從他們的角度寫出這篇報道?！?

她信了，然而現在她越來越不確定自己努力說服自己相信的是什么。

突然，王婕的手機收到了一條新信息。

“可以見面聊聊嗎？我是華安酒店的前臺方玉潔?！?

方玉潔，那個看起來唯唯諾諾的李紅鶯的同事，她找我有什么事？

即使有些困惑，王婕還是迅速地回復了：“好，在哪兒？”

一小時后，她們在一家小小的咖啡館里碰面了。

方玉潔穿著一件藍色的碎花短裙，微微笑著跟王婕打了招呼，看起來比在店里的時候要開朗多了。

“找我有什么事？”王婕的心情還是很低落，沒注意到自己的語氣不太友好。

方玉潔瞬間變得有些猶豫：“呃……我想過是不是周末不應該打擾你，但是我實在不知道該找誰說這件事了?！?

王婕反應到自己語氣中的粗魯，連忙解釋說：“不好意思，不是因為你，只是工作上有些煩心事。”她馬上換了一副和善的語氣：“你有什么事就說吧，我聽著?！?

“哦，這樣啊，大家工作都不容易啊。”方玉潔感嘆了一番，才說到正題：“我找你是因為我想起來一件事，關于紅鶯的?！?

“什么？！”王婕聽到這個名字瞬間像是全身都被打了雞血，第一件事就是問方玉潔可以錄音嗎。

方玉潔顯得有些為難：“嗯……我不知道，這樣說會不會被開除?！?

王婕聽到后，有些不舍地關閉了手機版的錄音軟件，她的心中已經有了答案：“關于你們主管嗎？”

方玉潔看到王婕的舉動后，大松了一口氣，緩緩地說：“嗯……我想起來那次我和秀秀聽到她和主管吵架了?！?

“關于年假？”王婕記得上次她就聽她們講過了。

方玉潔搖了搖頭，“是的，但也不全是，那時還發生了一件事?！?

她繼續說道：“一開始請假的時候，主管是堅決不同意的，說如果這種時候請假不如直接打包走人。但是紅鶯后來獨自去找他談了一次，主管就同意了?！?

“所以，你覺得發生了什么？”

方玉潔點了點頭，“是的，不知道你見沒見過我們主管，但只看一眼，你就能看出他是個欺軟怕硬的人。所以我覺得紅鶯可能手里有什么主管的把柄，威脅了他。”

王婕回想了一下，她應該是見過一次的。她在華安酒店大堂看見廖俊卓的時候，身邊站著的那個一直點頭哈腰的中年男子，應該就是了。

但即使如此，王婕還是有些疑問：“你怎么這么肯定？”

方玉潔緊張地喝了一口水，鼓起勇氣下定決心地說：“有次我去主管辦公室找他，在過道遇到了紅鶯正往回走，我們還打了招呼。當我離辦公室越來越近之后，我聽到了主管在里面摔杯子的聲音，還罵罵咧咧著，雖然大概的話我都記不清了，但是有一句‘你算個什么東西，還敢威脅我’我記得很清楚。我嚇得在門口等了好一會兒，等到他安靜之后才敢敲門。”

王婕皺眉問道：“你覺得那個把柄是什么？”

“我……我不知道，我和秀秀去問了紅鶯，她不告訴我們，只是讓我們別管?！?

“你為什么現在決定告訴我？”王婕總覺得，這里面還有什么事。

“一開始我太害怕了，而且我也不敢猜紅鶯的死和主管有關?！?

王婕詫異地問：“那你現在覺得？”

方玉潔的表情有一絲厭惡，難以置信地說道：“我們都在為紅鶯的逝去難過，還商量著要不要一起去悼念她。主管……他卻說我們蠢，這樣客人知道了誰還敢來。我就在想，也許紅鶯死了他反而松了一口氣?！?

王婕有些啞口無言，只能安慰她：“……別太難過了，案子沒破之前一般下不了葬，你們也見不到的?！?

方玉潔眼中泛起些許淚光，點了點頭，“我看到新聞說紅鶯父母來了?！?

偏偏提到這個，王婕瞬間又萎靡了下來，眼神閃躲。

方玉潔不僅沒察覺到，而且像是真誠地問朋友意見說：“你覺得我如果帶果籃去看望他們好嗎？”

王婕用小勺子攪亂了咖啡表面的拉花，有些心煩意亂地回答：“我不知道，你想去就去吧?！?

“嗯，謝謝你，我等會就去。”

“你知道去哪里找他們嗎？”

“應該在紅鶯的公寓吧，不過你倒是提醒我了，萬一他們住酒店呢。”

“不會的，他們在家?！?

“……你怎么知道？”方玉潔有些驚訝。

王婕苦笑了起來，“你看新聞的時候都不看記者署名嗎？”

方玉潔終于開了竅，恍然大悟道：“啊……是你寫的啊?！彼行┬⌒囊硪淼乜粗蹑?，“那個……雖然我們才第二次見面，但是我相信你有你的考慮，你是個好記者?！?

王婕沉默片刻，“謝謝你，我有時候都不敢相信自己?！?

“你和紅鶯，都對工作很認真，又很聰明……”

方玉潔說到一半瞬間反應過來，拿一個死人和在眼前活生生坐著的人對比有些不吉利，連忙道歉：“對不起，我總是嘴笨。”

“沒事兒，對了，藍秀秀怎么沒和你一起來？”王婕隨口問道。

“她今天要值晚班……”方玉潔頓了頓，“她已經是新的大堂經理了?！?

方玉潔說這句話的時候，有些不舍，有些迷茫，有些錯綜復雜的情緒在蔓延。

和方玉潔告別后，王婕立刻撥打了廖俊卓的電話，響了一會兒后，無人接聽。又打了好幾個，依然如此。

她只能給他發了短信。

“李紅鶯手上有華安酒店的主管的把柄，還威脅過他?！?

沒過多久，廖俊卓給她打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