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才華橫溢
- 憂樂記
- 史海舟
- 16040字
- 2019-12-15 20:00:00
回到府邸,黃靖自去忙碌,原來有許多公案需要處理。黃香陪著子午四人在襄陽城玩耍。要說黃香陪他們,莫如說他們陪黃香。黃香古靈精怪,要比他們四人鬼主意多上百倍也不止。東走西竄,吃喝玩樂,襄陽城的大街小巷,都是他們的身影晃來晃去。黃香喜歡小孩子,見小孩子蹴鞠,她也跟著踢上幾腳。子午四人見到剛要一起玩耍,黃香就故意拉開他們,一同遠去,穿梭在瓦肆之間。人聲鼎沸,熱熱鬧鬧。戰火遠去后,襄陽城恢復往日的喧囂與繁華。
黃香登上襄陽城樓,子午四人也跟隨而來,極目遠眺,漢水如白練,蔚為壯觀。黎民百姓在大街小巷穿行,好似夢回東京。可惜東京比這襄陽要繁華的多,在東京汴河兩岸有許多意想不到,有許多稀奇古怪的東西,令人眼花繚亂。不過眼下東京的繁華不再,江南要比東京好的多。茶肆、雜耍、小曲、嘌唱、木偶、說話,應有盡有。人頭攢動,來來往往。
夏日里的江南驕陽似火,襄陽也不例外。雖說靠著大江大河,可天氣炎熱,非人力所為。黃香買了西瓜,子午四人一起享受。用手撫摸墨綠的西瓜皮,嘴里啃著紅壤,幾人依然汗流浹背。悶熱異常,令人心煩意亂。好不容易回到府邸,子午四人就累的走不動了,坐下來,抱著茶壺,喝個不住。沒水只好自己去添。黃香樂個不住,沒見過這四人這般好笑,居然受不了熱。
“你們怎么了?你們不是最喜歡走南闖北,東奔西走么?聽說你們參與了不少大戰,你們且說說看。這行走江湖的大人物,不會連走路也不成吧,是也不是?”黃香笑道。子午道:“也沒什么可吹噓的。”“什么叫做吹噓,我們可是大英雄,行走江湖,講的就是一個爭強好勝,頂天立地,過去是除暴安良,眼下是保家衛國。東京城,我們沖鋒陷陣;燕山府幽州城我們迎風雪,戰嚴寒;黃天蕩我們長風破浪;關中潼關,我們智勇雙全;終南山下,我們傲視群雄。你說說看,我們怕什么,我們可是披荊斬棘,勇往直前。不敢說每戰必勝,天下無敵,也可以說是無愧于心,頂天立地了。”余下想在黃香跟前吹牛,就一本正經道。普安聽了這話,也感覺所言極是,就微微一笑:“不錯,所言極是,黃香姑娘,你以為如何?”
“我以為如何,我以為不如何,我以為不過如此,我以為如此不過。也沒什么驚天動地的,可歌可泣的,你們這又算得了什么。比起人家岳飛將軍,你們就差遠了。就是韓世忠、吳玠、劉光世、張俊、劉锜,個個都比你們強,個個都比你們厲害。我還聽說高宗皇上當年也是年輕氣盛,智勇雙全。你們敢和他們比么?真是大言不慚,不知天高地厚。你們記住了,這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別以為自己有什么了不起。你們感覺自己為國為民,行俠仗義,保家衛國,做了不少。可心明眼亮者都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你們有靠著自己的本事,做出了頂天立地的大事么?我可聽說,你們靠著太上皇、欽宗、高宗,才行走江湖,游刃有余,是也不是?你們有什么本事敢說自己了不起,你們說?”黃香垂眉道,雙手叉腰,一本正經,教訓的口吻,令人不寒而栗。
這一席話,讓四人灰頭土臉,不敢嘻嘻哈哈,對眼前這黃香頓時肅然起敬,雖說不服氣,可她說的皆是大實話,讓人找不出半點破綻,四人互相面面相覷,不知所云,羞愧難耐,心煩意亂。可又不能發作,想避開也感覺不妥。如此認輸,實在不是他們的個性,頓時哈哈大笑,笑出聲來。這倒讓黃香不知所措了。
子午道:“你只知其一,卻不知其二。不錯,我們是靠著太上皇他們父子三人行走江湖許多年。我們當年之所以上終南山,也因為聽說他們與皇上有瓜葛。這可是實話實說。可后來我們發覺,我家師父們,他們不一般。他們絕不是貪生怕死,貪取富貴之人。他們也沒一官半職,更沒妖言惑眾。一心一意就是想匡扶正義,為國為民做些什么,僅此而已。絕不是江湖傳言,他們把持朝政,干涉朝政。有人見我們得寵,就羨慕嫉妒恨。這風言風語,我們聽得多了。身正不怕影子斜,死豬不怕開水燙。讓他們說好了。當他們假話連篇,我們就實話實說。這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聽了這話,黃香一時語塞,頓時尷尬一笑。
“黃香,你可知,我們每次下山,可都是大宋緊要關頭。有為過我們自己么?當然,有。既為自己,也為別人。功成名就,必得有大顯身手之處。就好比趙飛燕跳舞,公孫大娘舞劍,不在長安可不行。”余下瞅著黃香道。黃香不屑一顧,卻無力反駁。
普安道:“有人舉薦可不是我們獨有,有人提攜也非我們開創。豈不聞,高俅發跡于蹴鞠的故事。就是白樂天、蘇東坡,哪個不是需要別人提攜賞識。你以為顧況和歐陽修都吃飽了撐的么?”黃香臉色煞白,羞愧難耐。
“可你們不一樣,你們卻與天子為伍,這可了不得了。”片刻,黃香心有不甘,馬上笑道。子午不以為然:“天子也是人!”“是人就要衣食住行,吃喝拉撒睡。傷心難過就哭,開心快樂就笑。莫非天子是神仙。我也沒見過神仙,不知神仙要不要吃飯睡覺打呼嚕,你若知道,別小氣鬼,告訴我,也無妨,你看意下如何?”余下忍不住又想表現一番。
普安笑道:“與天子為伍,又不是什么奇恥大辱。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機遇,并非人人可有。既然有了,何不大顯身手一番。我們就驚心動魄也不敢說多如牛毛,至少也是尋常子弟,可望而不可及了。”“你可知,當年蔡京、童貫之流如何灰飛煙滅么?”武連介紹道。黃香微微一笑,饒有興趣:“聽說欽宗賜死的,就在靖康恥之前。別告訴我們,是你們殺的。”
“不錯,就是我們。”子午點了點頭。余下若有其實道:“很過癮,很痛快。”“回想他們的一生,也算夠本了。”普安嘆息一聲。武連見黃香不解,就嘆道:“榮華富貴,不過轉眼之間。百年之后,不知可以留下什么,恐怕只有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了。”“你們說蔡京、童貫、高俅,他們留下了什么,帶走了什么,失去了什么,得到了什么,說說看?”黃香似懂非懂道。
子午道:“蔡京留下了罵名,是六賊之首,帶走了許多靖康恥的疑問,失去了說真話的機會,得到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榮華富貴。”“童貫留下了長著胡須的太監的傳奇,帶走了大宋榮華富貴的美夢,失去了做男人的尊嚴,得到了帶兵打仗的機遇。”余下道。普安道:“高俅留下了羨慕嫉妒恨的謎團,帶走了大宋名揚天下的傳說,失去了保家衛國的機遇,得到了不被謾罵的禮遇。”
“好了,你們說的什么。真是可笑!”武連聽了,樂個不住。子午見黃香悶悶不樂,就問道:“黃香,你怎么了?”“你被我們說的甘拜下風了,是也不是?讓你別逞能,這下可服氣了?”武連走到黃香跟前,低下頭。普安笑道:“好了,我們不和你完了,免得你覺得我們欺負你。”“院子里有一個荷花池,我們出去坐一坐。”余下站起身來,走了出去。
黃香站起身來,微微一笑,跟了出去:“等等我。”普安、武連、子午緊隨其后。荷花池好似頗為熟悉,與京兆府種浩府邸的一模一樣。垂柳蕩漾,波光粼粼,紅色魚兒,游來游去。小亭一聚,眾人落座。
“素聞江南的荷花美麗十分,襄陽的荷花便是如此。”子午笑道。
普安早已看出余下的心思,想讓他在黃香跟前多多顯擺,就瞅著余下,故意問道:“荷花,也叫做芙蓉么?”
“荷花,也叫做蓮花、芙蕖、芬陀利花、水芝、水蕓、水目、澤芝、水華、菡萏。世人稱未開的荷花為菡萏,即花苞、水旦草、芙蓉、水芙蓉、玉環、六月春、中國蓮、六月花神、藕花、靈草、玉芝、水中芙蓉、水宮仙子、君子花,天仙花、紅蕖、溪客、碧環鞭蓉、鞭蕖、金芙蓉、草芙蓉、靜客、翠錢、紅衣、宮蓮、佛座須,你聽聽,這說法可不少呢。”余下心領神會,馬上掰著手指頭,比劃道。武連故意潑冷水:“別賣弄了,你從哪里知道的,就在此喋喋不休了?”
“你們可知,這六月花神,也是荷花的別稱。江南習俗里,便是如此。《爾雅》有云:‘荷,芙蕖,其莖茄,其葉,其本密,其畫菡,其實蓮,其根藕,其中菂,菂中薏。’如此看來,漢初時,這荷花就為人所知了。《詩經》也有云:‘山有扶蘇,隰與荷花,彼澤之陂,有蒲有荷。’可見,這劉漢時,便有許多的記載。東漢有個神醫叫做華佗,他在醫病前,先給病人上麻沸散,使其失去知覺,刳割腹背后,加以縫合傷口,最后涂敷以藕皮等制成的膏藥,四五日后便可愈合。我聽爹爹說過,故而記憶猶新。”黃香失笑道。
余下指著自己,自我調侃道:“看,果然是自取其辱了?黃香姑娘也博聞強識,真不簡單。還以為你只知道玩。沒想到,這知道的可比我們多的多,真是羞愧難耐。”“你這話算是客氣,要不要我替你說,你還以為我是個瘋丫頭,不學無術,就知道瘋玩,不學無術,愛發脾氣,亂花錢,頭發長,見識短,是也不是?”黃香笑道。普安一聽,瞠目結舌,沒想到這黃香這般古靈精怪,很有自知之明,也說話口無遮攔,什么都敢往出說,好似天不怕,地不怕一般,頓時唬個不住,目瞪口呆,沉默寡言。
“黃香,我可怕了你,你這刁蠻可愛,一般人還真招架不住。”武連樂道,心下早已將黃香與趙香云類比了個從頭到腳,心下暗暗有些怯意,還想著如若趙香云得不到了,就找黃香好了,沒曾料想這姑娘可不好惹,也惹不起,頓時搖搖頭,微微一笑。黃香看向子午:“你們上次在成都府,還有兩個姑娘,我可與他們一見如故。不知她們兩個做何感想,不知你們會不會欺負她們。你們是四個人,她們可是兩個人。”
“我可聽不懂你這話是何道理?我們斷不會欺負姑娘的,我們又不是盜賊草寇。我們雖說聽過方臘與宋江的名頭,可我們見都沒見過他們。聽說他們之間,可是哥哥長弟弟短的,情同手足。其中不乏女流之輩,也是哥們弟兄,姐姐妹妹,親如一家。難道我們反不如他們了,你如何用個‘欺負’二字,豈不是對我們大大的冤枉了,冤枉我們不打緊,只是讓我們誤會了你的一片好意,就不值得了,是也不是?”子午不知這黃香說的何意,頓時笑道。
余下見黃香面不改色,不喜不怒,就想他會發怒,馬上陪笑道:“別聽她胡扯,他的頭頭是道只不過是信口雌黃,胡說八道。不必在意,更別往心里去。你若在意,反上當了。”“看看,說荷花,本是一件賞心悅目之事,如何就變成含沙射影了。”普安樂道。武連也勸道:“不說了,你們都別說了。在襄陽,還是要做山翁,正道是:‘襄陽好風日,留醉與山翁。’”“子午,你覺得明紅與月兒,誰漂亮些?”黃香見子午說話有些意思,就試探的嘆道。“你漂亮些。”子午難知底細,不知這黃香話里有什么貓膩,就微微一笑。“好好說話,我可不想與你比口才了,我怕你了。沒想到,你這嘴巴,居然與李唐的宰相李林甫一般。”黃香搖搖頭,推心置腹道。
余下乘機指責子午:“子午,你居然口有蜜,腹有劍,你好可怕。”“口才這東西,是個好東西。不過賣弄多了就反沒意思。豈不聞,周敦頤有云‘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你們反不如荷花了,豈不羞愧難耐?”普安見幾人大有唇槍舌劍的架勢,馬上話鋒一轉,譏諷道。武連道:“看,荷花都笑了。”說話間,用手一指。
“放荷燈,在襄陽夜色一大習俗。過些時日,襄陽就要放荷燈,你們如若在,就陪我玩好了。夜色初上,把長柄是荷葉當作盛器,點上蠟燭,放在里面,小孩子都拿著玩耍;有的人,就將蓮蓬挖空,點蠟燭作燈,可以放在屋內或是庭院里;或把千百盞荷燈沿河施放,我可記得小時候的那一幕,可好玩了。荷花燈做好,放在水里,讓它隨波逐流,遠遠看去,星光閃閃,波光粼粼,燭光點點,無限浪漫。”黃香捧著自己的臉,自言自語,笑容滿面道。
聽到這“浪漫”二字,余下癡癡在想,仿佛正與黃香追逐打鬧,比翼雙飛。
子午見黃香不生氣了,就樂道:“聽說,江南有習俗,到了夏日里,游人會泛舟賞荷、消夏納涼。蕩舟輕波,采蓮弄藕,實在愜意。”
“《漢樂府》有一首詩,對荷花可是贊美有佳。”余下見黃香開心了便放下心來,就吟誦道:
江南可采蓮,蓮葉何田田,魚戲蓮葉間。
魚戲蓮葉東,魚戲蓮葉西,魚戲蓮葉南,魚戲蓮葉北。
普安笑道:“這句子不錯,寫的很是美妙,妙不可言。”
“張籍是李唐的詩人,我喜歡他的一首詩。對蓮葉寫的很有趣,你們聽一聽就知道了。不然我說可沒什么用。”武連吟誦道:
長江春水綠堪染,蓮葉出水大如錢。
江頭橘樹君自種,那不長系木蘭船。
黃香也饒有興趣道:“王昌齡寫的才有趣。”隨即吟誦道:
芙蓉不及美人妝,水殿風來珠翠香。
誰分含啼掩秋扇,空懸明月待君王。
“李商隱的才最好,你們聽聽看,到底好也不好。”子午想冷嘲熱諷一番黃香,就吟誦道:
世間花葉不相倫,花入金盆葉作塵。
惟有綠荷紅菡萏,卷舒開合任天真。
此花此葉常相映,翠減紅衰愁殺人。
余下聽出八九分弦外之音,馬上瞪了一眼子午:“這寫的一點也不好,我看很是差強人意。沒一點氣度!”
“可不是,李商隱寫詩總是令人沒什么好心緒,不是說他寫的不好,只是讓人感到心灰意冷,適合傷心難過看一看。”普安會意之際,也跟著起哄樂道。
武連道:“我可聽說李商隱很有才氣,你們不可冤枉他。李賀的詩才心灰意冷。你們聽一聽就知道了。”隨即吟誦開來:
黑云壓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鱗開。
“不錯,好一個‘黑云壓城城欲摧’!真是令人感到不寒而栗!我看眼下就是如此了,形勢危急,可見一斑。”黃香擲地有聲,瞪了一眼子午。
“你們在做什么?”黃靖微微一笑,走了過來。“爹爹,我們在談詩論文,這荷花,古人的詩寫的不少,可我覺得眼下沒什么好句子。”黃香悶悶不樂,撒嬌道。黃靖捋了捋胡須,感慨萬千道:“爹爹給你們講一個故事,好也不好?”
“爹爹,快說,好久沒給我講故事了。你講故事最拿手,還記得小時候,你講了一個叫做《黔之驢》的故事,我可愛聽了。”黃香攙扶黃靖的胳膊,馬上追問道。
“有一日,程夫人帶著小蘇軾一起讀《后漢書·范滂傳》,書里有這樣一個故事:范滂是東漢的一名官員,為官清廉正直,不畏奸佞,面對貪污腐敗,他卻不近人情,由此得罪了很多的權貴,長此以往,他就被人誣告了。臨行前,范滂的母親傷心地前來與他訣別。范滂對母親說:‘仲博孝敬老人,能夠供養母親,范滂跟隨龍舒君命歸黃泉,我們生死存亡,各得其所。希望母親大人忘掉不能忍受的分離之痛,節哀順變。’范滂母親說:‘兒啊,你能與李膺、杜密齊名,死了又有什么遺憾!已有了好名聲,又還想要長壽,如何可以兼得?豈不聞,‘魚和熊掌,不可兼得。’之理!’范滂聽后,噗通一聲,跪拜于地,叩下了兩個響頭,最后一次接受了母親的教誨。范滂回過頭對他兒子說:‘我想讓你作惡,但惡事不該做;想要讓你行善,但我就是不作惡的下場。’路人聽了,無不流淚。范滂死時年僅三十三歲。聽完這個故事,蘇軾問他母親:娘,我希望長大以后,也要做范滂這樣的一個人,您同意么?程夫人很平靜的對小蘇軾說:你能做范滂,我為何不能做范滂的母親呢?”黃靖娓娓道來,神情恍惚,目不轉睛,看著黃香。
黃香熱淚盈眶,長了張嘴巴,一言不發。子午四人受益匪淺,深以為然。子午對黃香微微一笑,黃香也尷尬一笑。原來方才幾人的話,黃靖早已無意間聽到了。
夜幕降臨,逛了一天的子午四人說什么也不肯與黃香再出去逛夜市。見黃香有些失望,余下忍不住緊隨其后,就怕黃香不開心。余下不知不覺對這黃香有些著迷,實在是大大的怪事。明知黃香不好惹,余下偏偏就要惹。一時間心里小鹿亂撞,倒是自己急不可耐了,便是一件怪事,原來是感到些許自怨自艾。武連有趙香云可以惦記,子午有明紅能夠含情脈脈,只有自己與普安,還沒什么憐香惜玉的機遇。好在武連有個趙香云阻擋,自己也不怕武連與自己計較,一瞬間喜樂無比,意欲和黃香情投意合,心下暗暗生情。誰說只有女兒家心里可以小鹿亂撞,其實這男兒豪腸里,也有小鹿,只是這小鹿不輕易亂撞,還要見機行事。
黃香見余下一個人跟來,冷笑一聲:“你來做什么?”“聽說襄陽夜色很不錯,我來看一看。”余下樂道。黃香笑道:“他們呢?”“都累了,他們年紀大了。”余下故意打趣道。黃香忍俊不禁:“你還很年輕,可我覺得你也不小了。你就一個小老頭!”“你開心就好,想說什么就說什么好了。看,我就一個小老頭!”余下雖說心有不悅,可不好發作,馬上扮作小老頭,彎著腰,走幾步。
黃香捧腹大笑:“好了,好了。別這樣,我最受不了別人逗我玩。”“我可沒逗你玩,我也不想逗你玩,我要和你在一起,在一起玩。”余下一本正經,直起腰,背著手,盯著黃香的眼睛,認真道。說話間,說到‘在一起’就故意停一下,看黃香并無怒色,馬上脫口而出。黃香并不留意這余下的表情,只當余下開玩笑,馬上樂道:“好啊,那你就陪我玩好了。也算本姑娘在成都與你唇槍舌劍后,給你的補償了。要知道,我可不輕易認輸,你知道么?”說話間,用手指頭輕輕的戳了戳余下的胸膛。余下頓時感到一絲溫柔,襲上心口,有種莫名的感覺,只可意會,不可言傳,喜得樂此不彼,只是站在那里,一個勁的傻笑,好似從未有過之事。黃香不等余下緩過神來,就轉過頭走開,回過臉,叫道:“走了,木頭一樣,做什么?”“等等我,等等我。”余下這才嘻嘻哈哈,跟著離開府邸,直奔襄陽城夜市。
襄陽城的夜市,雖說不必當年的東京,可也非比尋常,別有一番風韻。古色古香,花燈點亮。大街小巷,星星點點,皆是燈籠高掛。人頭攢動,人聲鼎沸。黃香穿行在人群里,余下緊隨其后,就怕黃香把自己甩開了一般。當然,對于余下來說,這襄陽城的確不大熟悉。要說成都與京兆府,自己還差不多,可襄陽城就麻煩了。這黃香古靈精怪,走來走去,一會摸摸花燈,一會看看雜耍。與一群小孩子蹦蹦跳跳,手舞足蹈。好不開心,好不快活。余下看著黃香,這般可愛、活潑,就忘了成都時的唇槍舌劍。想到這里,會心一笑。
黃香見余下站在人群,等著自己,心里也有了暖意,雖說并不盯著余下看,可眼神的余光,分明沒離開余下半點。黃香心里也不覺暖意融融,有人陪著就感到有了依靠。素日里只是丫鬟跟著,畢竟是丫鬟。眼下有個男兒跟著,自有一種踏實揣在心里。不覺心花怒發,喜樂無比。
玩夠了,鬧夠了,黃香帶著余下去吃東西,來到烤肉處,只聽嗞嗞的聲響,只聞,撲鼻的肉香。眼見魚兒、雀兒、羊蹄、豬手,皆是肉食。二人站在小河邊,看著潺潺流水,波光粼粼,聽著琵琶聲聲,吃起烤熟肉食。
黃香道:“成都夜市好玩,還是東京夜市好玩,京兆府又當如何?”“當然是東京好玩,還記得靖康恥之前,我們在東京,汴河夜市,吃喝玩樂,一應俱全。”余下微微一笑。黃香不以為然:“成都也不錯,聽說揚州的秦淮河最是人間天堂。”“要說京兆府,這夜市其實也不錯。你可知京兆府過去叫做什么么?”余下道。黃香笑道:“當然叫做長安了。李唐都叫做這個名字,劉漢也是如此。如今我大宋叫做京兆府。”“別叫大宋,既然說劉漢,李唐,那趙宋就最合適不過了,是也不是?”余下吃了一口烤魚,津津有味之際,笑道。
黃香道:“那秦朝叫什么?秦始皇叫做嬴政,秦朝就叫做嬴秦好了。姒夏、殷商、姬周、嬴秦、劉漢、曹魏、孫吳、楊隋、李唐、趙宋!你看我說的對不對,好不好?”“你把我大宋以前的歷朝歷代的帝王姓氏,加在各自朝代的前面,這說法不錯。不過我卻聽李唐的說法比較多,其它的倒很少。殷商、曹魏、孫吳、李唐,這四個還算叫得世人皆知。”余下一怔,笑出聲來。
黃香道:“我喜歡這樣幾本書,叫做《史記》、《三國志》、《后漢書》、《資治通鑒》。”“你居然喜歡枯燥乏味的史書?”武連瞪大眼睛,不敢想象。黃香感到莫名其妙,笑道:“什么叫做枯燥乏味的史書,我把它當作故事看一看,有何不可,我最喜歡古人的故事。很有意思,很有趣。”
“我來了,你們偷吃好東西,居然不帶我,真摳門。”正在此時,有人朝他們招手,叫道,二人轉過頭,居然是武連。武連怕余下與黃香觸景生情,就偷偷跟來了。原來黃香與余下的逗笑,武連偷偷聽到了。武連雖說還有趙香云可思念,但趙香云如今何等情狀,實在不敢想象,故而做了最壞打算,準備另尋新歡。
黃香招招手,示意武連過來:“你不是走不動了么?”“有好吃的,我就走動了。我是聞著味來的。”武連學著小狗,低著頭,四處聞一聞。黃香忍俊不禁:“你在做什么?哪里的小狗,跑來聞什么聞?”“你們可知道,我可不是貓,不過有魚兒也不錯。”武連也不生氣,馬上拿著桌上的魚兒,吃了起來。黃香也不怕忌諱,馬上笑道:“眼下你吃魚,等你百年之后,魚吃你。”“這話也對,你吃的魚還少么?”余下見武連瞠目結舌,就打趣道。武連會意,按捺住怒氣,笑出聲來:“魚兒吃我,不必以后,眼下就可以。”說著,轉怒為笑,拿著魚嘴,朝自己的嘴巴,輕輕戳了戳。黃香樂得咯咯作響,前仰后合。
“你真是,自討沒趣,吃虧了,是也不是?我看你見好就收,別搞得下不來臺,就可憐了。到時候,我可幫不了你。”余下見武連面有怒色,就對他耳語道。武連對余下耳語道:“管好你自己,我沒事。多謝,多謝。哥們弟兄,別一個人風流快活。”“我與他開玩笑,我們打賭,這魚兒在被釣上岸之前,一定落淚了。”余下見黃香目不轉睛,看著自己,靈機一動,馬上笑道。
武連會意道:“魚兒落淚,可是新鮮了。”“可不,魚兒落淚,只有水知道。”余下道。武連道:“那可不一定,魚兒落淚,天知地知魚知水知,何謂只有水知道,是也不是?”“不對,眼下,可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魚知水知,烤魚的小二知,還有火知,佐料知。你看,知道的,可不少呢。”余下道。黃香笑得前仰后合:“你們二人真是好笑。”“你眼下笑起來就是好看。”武連見黃香樂了,就嘆道。
余下道:“兇巴巴也不錯。”“你們此番去郾城,要小心謹慎。我去過郾城,那里離東京就不遠了。只是沒什么躲藏的地方,天高地闊,一馬平川。”黃香不敢笑了,怕自己臉上出褶子,隨即說起正事,推心置腹道。武連點了點頭:“這個我知道,中原就是如此。東京就無險可守,只能高筑墻了。”“可不是么,東京的城墻最高大。”余下比劃著嘆道。
黃香站起身來,走到欄桿邊,靠著欄桿,惋惜道:“可還是被女真人給攻破了。”“這是天災人禍,事過境遷,也是無可奈何了。”武連也嘆道。余下氣道:“天災人禍,所言極是。如若不是一場瘟疫,東京城也不會被輕易攻破!”“聽說東京的百姓,苦不堪言,金兵燒殺搶掠,他們可憐兮兮。這劉豫襲擊襄陽時,便是如此,他攻占襄陽,我與爹爹逃到成都躲避,回來才發現,襄陽城一片狼藉。好在眼下岳飛將軍來了,襄陽城就重整旗鼓,重振雄風了。”黃香噓唏不已。
武連點了點頭:“人心思定,古今一理。這兵荒馬亂,自然民不聊生。”“可不是,眼下你們看,襄陽城熱鬧非凡,歌舞升平,眉開眼笑,豈不是黎民百姓最大的樂事么?”余下舉目四望,但見人頭攢動,人聲鼎沸,夜市熱鬧非凡。
黃香叫道:“走,我們要回去了。”武連、余下卻意猶未盡,可黃香要走,他們執拗不過,只好馬上回去。
余下、武連跟著黃香進了府邸。沒想到,子午與普安早已睡了,可見有多累。余下與武連嘀嘀咕咕,告訴黃香,子午、普安是老胳膊老腿,再別叫她們逛街就好。黃香自然不信,會心一笑。三人正要離開廳堂,一個丫鬟路過,黃香問他爹爹做什么,丫鬟說,在讀書寫字。黃香就帶著余下出去,想看看黃靖。武連怕他二人孤男寡女會出什么幺蛾子,就偷偷跟著去。
黃香進去便道:“爹爹,你在做什么,還不睡覺么?”只見,地圖、書卷堆滿桌子,還有一根蠟燭業已照亮了黃靖身后,只見那黃靖精神矍鑠,眉慈目善,氣度不凡,看那面相,年紀輕輕時候也是個眉清目秀的一表人才。
黃靖摸著黃香的額頭,忙道:“你們如何不睡覺?又出去玩了一天了,累不累?”說著引領黃香、余下、武連往廳堂而去。
“我們還逛了夜市,剛剛回來。”黃香心里暗想,差一點脫口而出,心想,不可讓爹爹擔心埋怨,就硬生生憋了回去,朝余下、武連使眼色,示意他們不可說逛了夜市之事。余下會意,笑道:“大人如何也不睡覺?”“該睡覺了,不知襄陽城的夜市是否與東京、成都一般,沒日沒夜。真佩服那幫夜貓子,想當年,東京夜市,有人玩了一夜,回家已是黎明時分。依然意猶未盡!”武連打哈欠之際,微微一笑。
黃靖笑道:“不錯,當年我帶著香兒也去過東京,我看看見不少夜貓子。我們吃早飯時,他們也吃,但看他們氣色不佳,問了才知道,逛夜市歸來。夜市罷曉市又起,東京又要熱鬧非凡了。這人聲鼎沸,熙熙攘攘,只眨眼功夫就有了。東京人家可是不知疲倦,東京這地方也是不知疲倦。”
“可不是,大人所言極是。回想當年便有許多的難以忘懷,汴河可是個好去處。夏日里垂柳飄飛,波光粼粼,漁舟唱晚,蘆葦蕩漾。真可謂,風光無限,歲月靜好。”余下笑道。
武連道:“我小時候就去過,只是當時太小,我就看見許多女子,漂亮極了。我還傻傻的想,快點長大成人,一定娶個東京女子做娘子。我告訴家父,家父告訴我,那是煙花女子。我當時可不懂,如今才知道。煙花女子也不錯,如若不然,太上皇回對李師師那般垂愛,豈不奇怪?”
“李師師可不一般,江湖人稱‘飛將軍’!與尋常煙花女子大有不同。李師師是歌妓,可謂東京嘌唱高手,無出其右。”黃靖樂道。
黃香頓時顯擺起來,自己也唱起來,雖說沒樂器伴奏,可也好聽極了,有些傷感,有些哀愁,有些思緒飄飛,令人黯然神傷。只聽她唱道:
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欄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聽上去,好似夢回東京了。這南唐后主李煜也夠厲害,寫這般詞作,聽說是絕命詞。太宗當年看了這首詞,對李煜就心存不滿了。”武連想起趙香云,眼里帶淚。
余下嘆道:“因果輪回,也是有的。隋滅陳叔寶,太祖滅南唐李煜,皆是如此。”
“可我大宋有所不同,可不是漢人攻破東京,居然是夷狄來犯。想當年,王小波、李順、方臘、宋江都造反,可他們都大勢已去,過眼云煙。沒想到女真人揮師南下,造禍我大宋。如若不是女真人,張邦昌、劉豫這般跳梁小丑怎會肆無忌憚,走馬觀花?”黃靖不以為然,笑道。
余下見黃香有些悲悲戚戚,有些哀愁,就打趣道:“這首歌雖說好聽,可過于悲傷。我倒會唱一首喜悅的歌。獻丑了,還望海涵。”說著唱道:
昔日齷齪不足夸,今朝放蕩思無涯。
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
“這是李唐的孟郊之詩,叫做《登科后》,是也不是?”武連喜出望外,沒想到余下會唱唐詩。
黃靖捋了捋胡須,笑出聲來:“孟郊的詩,還有一首,名揚天下,你們可知?”
“爹爹,我知道,我還會唱。”黃香唱道:
慈母手中線,游子身上衣。
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
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
余下贊不絕口:“這首詩最出名,堪當孟郊的代表作。”
“好一個‘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其實這‘慈母手中線,游子身上衣。’才感人至深。”武連也點了點頭。
黃靖笑道:“好了,你們也該歇息了,天色已晚,明日再說。”“可就是睡不著,不知何故,爹爹莫如給我講故事可好?”黃香道。武連也笑道:“大人,講故事好,我們洗耳恭聽。”“大人的故事講得好,還望賜教?”余下也喜出望外,想到還可以與黃香說說話就喜得心里樂個不住。見黃靖轉過頭意欲離開,黃香馬上拉住黃靖,撒嬌催促道:“爹爹,別走。講故事好不好?”
沒等黃靖開口,有人走了進來,打哈欠道:“你們還沒睡?我們都迷糊了一覺,聽有人唱歌,就醒了。還以為我們到瓦肆了一般。”黃香回過頭,原來是子午與普安,只見二人,微微一笑,對黃靖拱手道:“大人還不歇息?”
黃靖笑道:“我兒纏著,脫不開。”說著朝黃香額頭用手指頭輕輕點了點。黃香瞇眼一笑,樂個不住。攙著黃靖的肩膀,依偎在黃靖身旁。
“你們不睡覺,出來做什么?還打哈欠,如若劉豫在襄陽做皇帝,這打哈欠可要交稅的,你們可知?”余下悶悶不樂,故意打趣道。武連也道:“你們是夜游了,做夢了,一定是天上哪位神仙把你們叫醒了,如若不然,哪里有睡著了,還醒了出來瞎轉悠的。”“你們四個人真有趣,別挖苦來挖苦去,真好笑。”黃香捧腹大笑。靖一本正經,開玩笑道:“方才我見他們兩人是要張嘴吃天了,可惜嘴巴不夠大。”子午四人與黃香更是笑得咯咯作響,黃靖卻泰然處之,心里卻樂個不住。
“素聞屈原有篇文章叫做《天問》,我覺得應該叫做《問天》。屈原說:‘遂古之初,誰傳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冥昭瞢暗,誰能極之?馮翼惟象,何以識之?明明暗暗,惟時何為?陰陽三合,何本何化?圜則九重,孰營度之?惟茲何功,孰初作之?斡維焉系,天極焉加?’這發問,可是向青天在發問了?我感覺不像,倒是像自己問自己。”子午道。余下也想顯擺在黃香眼前,就急不可耐道:“蘇東坡也說‘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這氣勢就比屈原來的更氣度不凡了,豈不是更上一層樓了?”
“與其去問天,莫如看星光燦爛。這夜空之星辰,實乃天下人間最美妙之物。我可記得一首漢代之詩,其中的詞句,可謂感人肺腑。”普安道:
迢迢牽牛星,皎皎河漢女。
纖纖擢素手,札札弄機杼。
終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
河漢清且淺,相去復幾許!
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
武連嘆道:“最后兩句最是畫龍點睛,恰到好處。這漢朝人寫東西,貴在一個惜字如金,卻妙不可言。”
“《詩經》里可是有不少好句子,可謂字字生香,句句可人。”黃靖吟誦道: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黃香贊不絕口:“這句的最后兩句,最是名揚天下。”“還有幾句,也頗具興味。”子午道: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余下靈機一動,蹲在地上,扮作大老鼠,搞怪道:“我記得這樣的詩句,很有趣,你們聽,你們看,碩鼠來了。”隨即吟誦道:
碩鼠碩鼠,無食我黍;
三歲貫汝,莫我肯顧;
逝將去汝,適彼樂土。
“這美女在《詩經》里也不少。”見黃香捧腹大笑,普安也想逗一逗黃香,馬上含情脈脈,自己扮作女兒家,搔首弄姿之際,左顧右盼笑道:
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武連沒想到普安還這樣悶騷,就不甘示弱道:“你扮作美女,可你也不似美女,且看我扮來!”隨即也學著普安,搞怪道: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糾兮,勞心悄兮。
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憂受兮,勞心慅兮。
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紹兮,勞心慘兮。
“男子漢大丈夫,不可如此。男不男,女不女,成何體統。豈不聞童貫雖說太監出身,可他留著胡須,還帶兵打仗,不負青云之志。不似李邦彥那廝,當年在東京傳得沸沸揚揚,這李邦彥曾在宮中宴席上與太上皇徽宗打諢,李邦彥扮作女子,搔首弄姿,風流不羈,是個下作的浪蕩子。號稱‘浪子宰相’!”黃靖見狀,不忍直視,不過不好發作,樂個不住,馬上擺擺手。
黃香扮作熱血男兒,大手一揮:“好端端的《詩經》,被你們糟蹋的不成樣子,你們該當何罪?其罪當誅!來人,給本將軍拉出去,割掉腦袋!”“梁紅玉上身了不成?”子午見狀,樂個不住。余下擲地有聲:“可不是,比梁紅玉厲害多了。”“李清照也不錯,我可記得她的一首詩,這氣勢,堪比蘇東坡的‘大江東去’!”普安昂首挺胸,仰天長嘆,吟誦道:
生當做人杰,死亦為鬼雄。
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
武連感慨萬千:“不錯,李清照這首詩,有李太白的豪邁奔放,有白居易的平易近人,有杜工部的正義凜然。”“李清照可是見證了南渡的點點滴滴,我聽說李清照眼下就在江南。她一個女人家可真是不容易。今年掐指一算,李清照也是知天命的年紀了。我聽說,建炎二年的八月,他官人趙明誠病入膏肓,撒手人寰。細細想來,他一個女人家孤苦伶仃,可憐兮兮,定是以淚洗面了。”黃靖深以為然,說話間有些若有所思,好似對李清照很是仰慕,很是暗戀。其實不然,黃靖倒想起自己的夫人凈水了,夫人也姓李,叫做李凈水,年齡與李清照相仿,只是小了三歲而已。
黃香聽襄陽城有人說過,就記憶猶新道:“聽說,紹興二年,李清照到達杭州。圖書文物散失殆盡,一路顛沛流離,幾盡走投無路。孤獨無依之中,李清照再嫁張汝舟。張汝舟早就覬覦她的珍貴收藏。當婚后發現李清照家中并無多少財物時,便大失所望,隨即不斷口角,進而謾罵,甚至拳腳相加。這可傳得沸沸揚揚。張汝舟這般野蠻,李清照難以容忍,自然義憤填膺。后來李清照偷偷發現張汝舟還有營私舞弊、虛報舉數騙取官職的罪行。一怒之下便報官告發了張汝舟,并要休了這官人。后來,張汝舟東窗事發被官府打發到柳州去了。李清照雖被獲準解除婚約,但官府有法度,世人皆知,我大宋妻告夫要判處三年刑罰,由此李清照亦身陷牢獄之災。后來有人很同情她,經翰林學士綦崇禮等親友的大力營救,關押九日之后,李清照獲釋,在悲苦中一個人勉強度日。”
“不會吧,素聞官人休妻,很少有夫人休夫。”子午笑道。余下嘆道:“你哪里知道,眼下我大宋女子可了不得,一言不合就休夫的,大有人在。”“不錯,這張汝舟欺人太甚,李清照做的不過分。”普安點了點頭。武連不解道:“李清照如何想到改嫁了,趙明誠對她不薄,雖說趙明誠病入膏肓,駕鶴西去了,可李清照難道不守寡么?”“有什么可守的!老夫看來她做的也不過分。兵荒馬亂,一個女人家無依無靠,如若緣分使然,改嫁未為不可。說起李清照,岳飛將軍也與老夫談起過。岳飛說,他小時候就聽說過李清照了,只是李清照十九歲時,岳飛才出生。靖康恥時,李清照四十四歲,岳飛二十四歲,他們之間相差十九歲。岳飛該叫李清照姐姐了。也可以叫夫人!”黃靖娓娓道來,噓唏不已。
黃香問道:“岳飛將軍與李清照夫人難道沒見過面么?”“我聽韓世忠將軍的夫人梁紅玉提起過,梁紅玉說,她喜歡李清照的詞。至于岳飛將軍,我們當時沒見過面。也沒問過!”子午頗為遺憾道。余下喜出望外:“你這便是廢話,我們當然沒見過岳飛將軍。能見韓世忠將軍就不錯了。如若見了岳飛將軍,以后還能到臨安見一見李清照夫人,就好了。”“但愿如此!只是見了她,就不敢說話了,她一個大文豪,我們這樣的嘴臉,就怕他笑話我們。”普安動了動嘴唇,撓了撓后腦勺,看向窗外。
武連笑道:“你也有自知之明,別說我們,就說你自己好了。你這樣的嘴臉,就怕她笑話,我們都不錯。”“作詞可不簡單,作詩更難!”黃靖若有所思,嘆息起來。黃香不以為然:“我就會作詩,張口即來。”隨即做起打油詩:
夜色初上襄陽城,燈籠高掛月朦朧。
東來西往伴笑聲,踏歌起舞醉青春。
“不錯,不錯。也是李清照了!”余下聽了,馬上贊不絕口。黃香見其他人不以為然的表情,就悶悶不樂:“爹爹,我做的詩,難道不好?”“好,好。該睡覺了,不然天要亮了!”黃靖輕輕拍了拍黃香的玉手笑道。眾人會心一笑,四散開來,歇息去了。
次日清早,黃靖府邸之中,子午、余下、普安、武連還在屋內貪睡,實乃趕路勞累過度,再加上跟隨黃靖去了隆中,黃香又帶著在襄陽城四處亂逛所至。正在此時,襄陽城的將士業已操練起來,黃靖大院與練兵場僅一墻之隔,只聽的是,喊殺聲驚天動地,好生了得。四人被吵得厲害,無法繼續貪睡下去,便一個個勉強揉了揉眼睛起來了。他們穿上衣服,準備片刻,往廳堂而來,只見,黃靖正與一老婦人交談著,“你兒犧牲,我萬分痛惜啊!放心,今后我定當好生照顧您老人家!你兒實乃男子漢大丈夫,堂堂正正七尺之軀,身先士卒的確英勇無畏。”
老婦人業已淚流滿面嘆道:“大人!我兒,我兒啊!他怎么,就這么早,離我而去了?”“唉!老人家且莫如此。當心身子。”黃靖安慰著也慨嘆不已。“大人,您為民操勞,實乃大宋黎民百姓之福,老身就不打擾您啦,您看,來人了!我就先行告退。”那老婦人說著便起身向外走去。“慢走!”黃靖嘆道。老婦人應聲道:“好,好。”說著漸漸遠去。
“老將軍,這老婆婆是怎么了?”余下不解地問道,“哭哭啼啼的,看來有人欺負了。”武連嘆了口氣,握了握拳頭。“這老人家只有一個兒子,可是在上次襄陽作戰之中被叛將殺害了,今日我去把她請了過來,以示安慰。給了她一些銀兩,這又有什么用處?失兒之痛,在母之心!如何不令人痛哭流涕。”黃靖長嘆道。“大人,您也別太傷心難過了,身子要緊。整個襄陽黎民百姓盡皆仰仗于您。千萬多加保重才是。”普安勸道。子午道:“大人,今日我等便往郾城去了,事不宜遲,不便久留。即刻告辭了。”“好,好。我也不留你們了,郾城那邊在急,昨晚岳將軍已送信來了,你們看吧!”黃靖言畢把信件遞了過去,子午接過一看,上書曰:
黃大人:
金人已抵臨穎,離郾城不遠。中原大地,將士心潮澎湃,意欲殺敵報國。老將軍為我等運送給養,辛苦萬分,深表謝意。不日自當派人再來答謝。
岳飛
“岳將軍來信了,我看看,快給我看看。”余下、武連爭先恐后盡相來看。
“嗯!這字實乃書法精品,佩服,佩服。書寫如此,便是人如其字了。”余下嘆道。武連也道:“看著這字好像岳將軍一般,的確是堂堂正正,光明磊落的大丈夫。胸懷天下,汪洋恣肆,這八個字,在這里,就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了。坦坦蕩蕩,大氣磅礴,不愧是大宋精忠報國的棟梁之才。”子午笑道:“所謂字如其人!岳飛將軍書寫如此,其人恐怕也八九不離十。”普安嘆道:“太好了,如此大氣磅礴之書,實乃大宋難得的書法佳作。”尋思片刻,余下忙道:“事不宜遲,將軍,我等就即刻啟程,先抵郾城早做準備去了。大人千萬多加保重,不可過于勞累。”“然如此,老夫就不挽留了。你們此番前去千萬小心行事,兀術恐怕會玩出什么花樣來,也是難以預料,東西我已為你們準備妥當,來人啊!給四位小兄弟拿來。”黃靖說著,將士把四個包袱遞了過來,四人一人一個,打開一看,皆是盤纏和幾件衣服。
“大人,黃香姑娘為何不見蹤跡?”余下想起黃香,就追問。“她自小有起早的習慣,到漢江邊騎馬去了。”黃靖微微一笑。余下失望之余,低下頭:“這習慣不錯,不似我們習慣睡懶覺。”“也不是懶覺,就是太困。”子午辯解道。武連歪著腦袋瞅著余下,冷嘲熱諷道:“你習慣睡懶覺,別攙和我們。你可真有趣,患難與共,也不必這般,是也不是?”“你們四人在一起,不容易。這是大大的緣分,也是大大的福分,何必言不由衷,豈不反沒意思?”黃靖勸道。
“他們就那樣,大人所言極是,我記下了。”說話間,普安不睬三人,拿起包袱,捧在手里,對黃靖笑道:“大人,如何使得?盤纏恐怕我們有,我們也夠。如今世道變幻無常,黎民百姓流離失所者大有人在,人心思定,你還是捐給難民的好。我們用不著!美意我們心領就是了。”
黃靖露出笑容,慈眉善目之際,叮囑道:“不過一些路上用的物品而已,一點心意,且莫推辭!你們為大宋黎民百姓赴湯蹈火,我作為一方大員,應該代表百姓言謝。你們如此青春俊杰,乃是后生可畏了。”“大人太客氣了,打擾幾日心中早已有些歉意。那還好意思再臨走拿些東西,豈不是太也過分了。”普安笑出聲來。余下道:“一路上雖說不容易,不過我們都習以為常。只是此番路過武當山,有些江湖味道,這人生在世,還真要學著自個給自個寬心。”“可不是,此番在武當山下那個叫做‘天外飛仙’的客棧,才知道,人情世故少不了。什么小費,過去也不知道是沒見過,還是沒遇過,如何就沒經歷。這番遇到了反而不大習慣。”武連深有感觸道。
“你們遇到的算不得什么,豈不聞天下人間有許多迫不得已,有許多言不由衷,有許多無可奈何。你們算是幸運的,有師父照應著,你們也不用拾人牙慧。如若單打獨斗在江湖闖蕩,不知道你們四個又當如何?想必也有過經歷,你們也是心知肚明了。老夫年輕時候也是如此,總覺得天不怕地不怕,總覺得沒什么做不了的,可后來才發覺,人生在世,難的地方,很多很多。”黃靖推心置腹道。
子午忙道:“大人過獎了,我們作為大宋子民,看到家國天下被金人如此涂炭,如何可以坐視不管、袖手旁觀,自然要沖鋒陷陣、英勇殺敵了。大河和大江都在流淌,我們喝著它們的水長大。如今金人在大河邊上割膻腥,我們的心也在滴血。不能讓金人玷污了我中原的大好河山。多謝,將軍心意自然收好,我們這便去了。”
“你們如若抵達郾城,想見岳少保,還要拿著這封書信,不然,可見不到他。畢竟眼下兵荒馬亂,岳少保為防止細作也煞費苦心,與我和吳玠、種浩約定,信件里會有暗號。你們拿著這封信就好了。你們來時,拿著種浩的信件,我之所以進里間查看,便是如此,要在信件上看暗號!還望你們見諒。”黃靖馬上拿出一封書信遞給四人。“大人,還望多加保重。”子午四人接過信件,頓時恍然大悟,點點頭,微微一笑。說著出了府邸,黃靖引眾一直送到城門口,望著他們消失在滾滾塵土之間方才進城。
黃香回到府邸,見四人早已不見蹤跡,就問黃靖,得知他們不辭而別,頓時一臉不悅,居然黯然神傷,可憐巴巴,眼看快要滾出淚來,好似天大般的委屈涌上了心頭。又急又氣,又委屈又傷心又難過。不覺,心里罵道:“你們四個家伙,如何就不辭而別了。你們剛來時,我倒是很煩你們,不過眼下走了,倒讓人念念不忘,依依不舍了。我素日也有人陪,爹爹與丫鬟,突然有男人來了,一下就四個,陪著玩,也不覺孤單。可眼下又走了,真叫不大習慣了。我就這怪脾氣,見不得也舍不得,真是犯賤!”
黃香心里罵著四人,也自怨自艾著自己,來到襄陽城城墻上,極目遠望,但見漢水波濤滾滾,小舟漸行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