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廳顯得很擁擠。幾方樣式不一的拖鞋散落在鞋架旁，幾件沒洗的家居服搭在沙發(fā)靠背和扶手上。墻上的置物架放滿紙質書，分門別類，從蘇京和周邊幾個國家十六世紀的經典著作，一直到上世紀的(后)現代主義，以及一部分冬方文的原著和其他語言的譯本。放在最顯眼位置的那本，《霍亂時期的愛情》，紙張破舊泛黃，滿是多次翻閱留下的痕跡，首頁是某人寫下的祝福語：

To: Dear Ena. Happy Birthday with heart.

署名前的“ heart”是畫出來的心形，零點五毫米凝膠墨水圓珠筆斜描出來的藍色線條，在不對稱的心形圖案里留下不少細窄且不平行的空白部分，不細看很難發(fā)現。每行藏書前都放著一兩個裝飾品，以伍爾夫的作品為主題的馬克杯、獵魔人的手辦......

Ena尤其偏愛歷史小說，還把自己寫到一個典故里。

她是白喜的二女兒白纖艾的女官。在蘇京每年一度舉行的和約慶典上，白纖艾與冬方有常的命運正式交織到了一起。第一眼就看透了冬方有常七八分，這個男人接近纖艾明顯另有所圖。莎士比亞式的悲劇，就算有心相助，自己能做的也微乎其微。

慶典前一天晚上，白纖艾半夜跑到Ena屋里，二話不說就坐到床邊鋪著天鵝絨軟墊的座椅上，訴說起自己的心事，雙腳時不時踢踢腳下厚重的地毯。Ena睡前忘了拉上窗簾，月光透過玻璃窗，照在灰石墻、黑石地板和紅磚壁爐上。白纖艾說自己翻來覆去睡不著，說明天就要見到冬方有常了，可千萬別讓她失望。豈止沒讓她失望，簡直驚喜連連。當天的焦點自然是蘇時似和冬方有常那場對弈，在場的各國使臣又有多少能料到，這一戰(zhàn)竟會影響天下大勢。白纖艾竟也來到后臺幫兄長準備，醉翁之意不在酒，正要走向冬方那邊，中途卻被叫住。

“冬方紀德連自己的兒子都舍得送入虎穴?！碧K時似一副閑聊般的口氣，旁邊白纖艾聽到這話時表情有些僵住。蘇時似就當剛才只是在自言自語，邊熱身邊拋出又一個問題，“那群圍著冬方有常的人感覺不太對勁，不如你，”他貼近她做了個你知我知的手勢，纖艾開始對這股兄妹之間的默契感到陌生，有些不情愿的回答，“想多了吧你。賽前緊張？估計他們和外邊那堆政客一樣，只是在琢磨怎么從今天這種大事件中獲利而已?！?

Ena倒不是不信白纖艾的能力，反而覺得沒什么大不了的。生在帝王家，這一路少不了苦難折磨，多種能力，說不定是件好事。白辛姚也來后臺湊熱鬧，可能是在里面坐的太無聊。蘇時似之前一直故意忽視Ena，現在又突然用很冷淡地口氣問她話，“你是不是用了辛姚的脂粉？”辛姚對他皺皺眉頭，“用就用了唄，我送給她的。咋了，氣惱自己怯場也別拿別人撒氣?！边@不是蘇時似第一次在辛姚眼前對她這么粗魯，也不是辛姚第一次幫她說話。誰讓Ena被卷入到了無望的愛情與王家秘事之中。

如果當時白纖艾聽了蘇時似的話，花那么幾秒鐘讀讀冬方一行人，說不定歷史就會因此改寫：

“白喜每年敲鑼打鼓似地重溫自己十年前的成就。大家心知肚明，當時冬方兩線開戰(zhàn)，兵力不足，不得以才在蘇京戰(zhàn)線中場休息。等以萊國那邊的戰(zhàn)事結束，蘇京這幾年做的好夢就要破碎的很難看了。

“那還用說。內部消息，以萊國的皇族幾月前就成為了階下囚，被押送至冬方宮內軟禁起來。圍城現在只是個幌子，以萊國的老弱病殘和投降的士兵，讓他們穿著冬方淘汰下來的裝備在裝樣子?！?

“以萊當時應該也該料到冬方要對他們動手了，要我是以鴻老頭，肯定能感受到冬方方向山雨欲來，畢竟這幾百年間冬方第一次投降，就是被以萊反攻到家門口那次。”

“要是冬方軍隊在圍城戰(zhàn)中所做的那些事被原原本本地寫出來，誰知道會有什么后果；冬方士兵圍捕到的以萊國難民數以百計，都給圈到城門前，每隔一個時辰就活活折磨死一個，每天換一種刑法。正當你以為已經遠離那種野蠻時代的時候，又突然被各種戰(zhàn)爭暴行拉了回去。”

“既然冬方為了洗刷七八十年前戰(zhàn)敗的羞辱都能做到這種地步，想象一下蘇京到時候會落得個什么下場。這些富麗堂皇歌舞升平的繁榮景象，到時候不過是大夢一場。這場鬧劇結束后，我們還是趕緊離開吧?！?

“噓。好戲要開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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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京博物館建于1820年，是蘇京史上第一個用電氣照明的公共建筑，采用當時最先進的技術。四個入口中數南入口最為雄偉壯觀，其階梯、柱廊、頂部的三角楣飾，均效仿古希臘神廟的建筑風格。玻璃幕墻上方，藍金相間的圓頂天花板，在夜色中顯得妖異非常。底層畫廊儲放了大量遺贈和收購來的雕像油畫。樓上乘放的，則是人氣頗高的木乃伊棺木、霍克森寶藏、在薩頓湖發(fā)現的墓葬和沼澤中保存的林道人遺骸。

白纖艾縮在閱覽室的長沙發(fā)里，更像是裹在身上穿著的蘇京古服里：精致的塔夫綢罩衫，拉絲絨質花邊，褶邊小立領，深紅色襯裙，風帽被她撇在一旁。燈光暖人，不遠處的幾排書桌前只剩寥寥幾個讀者。入夜了。

宣傳冊上寫著蘇京博物館最近幾日將舉辦幻想類小說展：以這次的考古發(fā)現為契機，內容廣泛，涉及煉金術、植物學、占星術和巫術等；據說展覽的焦點是幾位神秘嘉賓解密16世紀著名煉金術士喬治瑞普利遺留下來的那本手稿，書里詳細描述了制作賢者之石的方法，內含幾幅插圖，圖像怪奇隱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