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泱泱是個好孩子，做妖怪也是個好妖怪。”

老仙兒還在一旁煽風點火，又傻又白又甜，真以為愛就能拯救蒼生。

我想老妖婆一定是出生的年代太險惡，見慣了世事艱難，所以才會愛上這個飄然世外、物我兩忘的老仙兒。

她厭倦打打殺殺，想在他這里過簡單生活，所以才喜歡他。

一定是這樣，不然就老仙兒這樣純種的老傻白甜，怎么可能入得了心黑手辣老妖婆的眼？

可惜我不是老妖婆，我最煩傻白甜了，又傻又耽誤事兒，一點都不可愛。我就喜歡打打殺殺，鬧得人仰馬翻，誰見了都躲！

不僅如此，我還要做天地之間最大的霸王！橫行霸道、欺世盜名、搶男霸女……，反正怎么混蛋怎么來！那樣才夠痛快，才瀟灑！

老仙兒沒聽完就笑了，說泱泱太難過了，在說胡話。

可是我根本就沒在說胡話。我說的全都是真心話。

可能老仙兒是神仙，不懂我們妖怪的志向和追求，還以為我們也和他一樣，全都想當爛好人。可他也真是的，明明跟老妖婆那么壞的妖怪都好過了，怎么還這么天真？一點兒都不長進！

哼，我看他這神仙，真是當太久了，完全不思進取！就這個樣子，要在我們萬妖山，老早就被打得妖他媽都不認識了！還能供著他，給那么多漂亮后生當精神偶像？美得他吧！

我在心里嘀咕老仙兒，不知道他發沒發現。但嘴角起了漣漪，眼尾也有波紋，一直笑。又不時垂下眼簾，讓睫毛的長影子落到臉上，兜蓋住眼里那波清溪，真讓人捉摸不透！

可是真好看啊。

我不由得看呆了，心想我要是老妖婆，也會忍不住對他做壞事的。可是……

呸呸呸！這是我親姑父啊，要命的泱泱，你到底在想什么？真不要臉！

“姑父，”我好鄭重地對他說，“愛情這個東西一點也不好玩，還會要人命。我以后都不想碰了。你教我真正厲害的法術吧，像九里那么……不，要比老妖婆還厲害！我要當古往今來最厲害的妖怪，厲害到讓玉皇大帝那個死老兒也不敢在我們萬妖山頭上懸雷！”

然后我就哭了。

老仙兒把我攬過去，讓我趴在他的膝蓋頭子上哭。他的衣服那么白、那么漂亮，都被我拿來擦眼淚鼻涕了，他都沒說我。老仙兒一定非常、非常、非常喜歡我，我肯定。

可是老仙兒不肯教我厲害的法術，他說厲害的法術會害死我，就像害死九里，灰飛煙滅。

我不信他，說我已經絕情絕愛了。古往今來，絕情絕愛的人都可厲害可厲害了，不信你看玉皇大帝和太上老君。所以我才不會變成九里！

何況，天上天下，也沒再有第二個老仙兒，值得我灰飛煙滅了呀！

老仙兒被我的馬匹拍得很舒服，可還是不肯教我厲害法術。我一生氣，就不趴在他膝蓋上哭了，而是抱起老妖婆的日記本，自己找涼快地方練功去。

其實我是這樣想的：真正厲害的法術，老仙兒不肯教我，可他當年教過九里了呀。而從日記本里，我可以學到老妖婆的功夫。那豈不就是，也能學到老仙兒的？

反正他是個不思進取的老神仙，這么多年過去，肯定也沒咋長進。我就把他教給九里的都學會，應該就夠用一段時間的了。

而那之后……管它呢！

我老爹說過，車到山前飛過去，船到橋頭飛過去。反正怎么都能飛過去，管那些山啊橋啊的干什么？都凡間玩意兒，落后！

對，我就學我老爹，飛就行了！反正我有翅膀，我是鶴嘛！要知道，鶴是猛禽，猛得不得了的那種，翅膀比云都大！我怕什么？

我想到激動，振翅高飛，結果把老妖婆的日記本抖掉了，于是趕緊下來撿，然后就看到本子上又多了一段話：

看小四海孤身奮戰，真五內俱焚。

不用說，小四海是我爹。可我從來都沒聽過有人叫他“小四海”。明明不是“四海老妖王”，就是“妖王老四海”，頂年輕也就是去掉個“老”字，打死都沒想到“四海”還能跟“小”連起來！

我想著我爹那張溝壑叢生的老臉，怎么也跟“小四海”對不上號。

不僅對不上號，還覺得惡心、肉麻，難為老妖婆竟然叫得出！

然后我又想：老妖婆九里是四海的姐姐嘛，雖然是一窩生的，可姐姐就是姐姐，打到弟弟沒脾氣的姐姐！而作為弟弟，就完全不能反抗。

比如我們家小老弟，從小到大不知道被我和我妹叫過多少遍“傻子”，從來也不敢翻臉。而每次跑我娘面前告狀，鐵定還要挨兩回訓——我娘一頓，我爹回來又一頓。所以，他可乖可乖了，乖到后面我和我妹都不好意思欺負他了。

所以我爹，雖然在我們面前老是自吹大英雄，黑糙得不行不行的，可也許在他親姐姐九里眼里，就是個白嫩嫩、毛茸茸的小嬰兒呢！

他們姐弟相處的時間雖然不多，可每次見面，也許就像小時候我和我妹哄我弟那樣，從頭毛捋到尾巴毛，一口一個“寶貝”、“傻子”、“小狗蛋”，親得不得了。

是吧？

姐姐對弟弟，可不就是這樣？

就不知道下次再見我老爹，敢不敢也讓我摸著他頭毛，喊“小四海”？

也許他老人家會一翅膀把我揍到凌霄寶殿去！

他揍我弟就這么狠，我妹也常挨打。只有我沒，從來沒有。從小到大，我爹只夸我，從來沒打過我——上次在堂庭山是例外，不算！

可是，我真想也被我爹揍一回。

就算全萬妖山的每個妖怪都跑來打我，我也愿意。只要他們頭上不再懸著雷，時刻提心吊膽——因為我提心吊膽，天天月月年年。

我真是把萬妖山害慘了。

而且什么也做不了。

可能，這就是九里寫這句話時的心情吧。萬妖山的那道雷，是我招來的，卻不劈我，而懸在萬妖山我爹娘弟妹和大家伙兒的頭上。

這不公平，一點都不公平！為什么玉帝老兒修煉了那么多年，還是不懂冤有頭債有主的道理？明明凡人老早就寫出來了。

唉，凡人，那個病懨懨的凡人丫頭，明明吃了我的心頭肉，為什么還是死了呢？

我真不懂。

這世上有好多事我都不懂。而有更多更多的事，我懂了也做不到。

比如我的心頭肉明明可以起死回生，卻偏偏沒救下病丫頭。

又比如明明只要足夠強大，就可以解了萬妖山頭上的那道雷，可偏偏我不夠強大。

為什么不夠呢？

難道是因為之前一門心思追黑子上，沒有好好修煉的緣故？

那么我從現在開始改，還來得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