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南城人而言，地震已經算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了，小震不用跑，大震跑不了，所以，店里的食客們瞧著店家的反應，捧腹了一番，又各自談笑風生去了。

一個年輕力壯的伙計把那昏過去的店家扛走了，又收拾了地面上的一片狼藉，連連賠笑：“吃好喝好啊！”

斗得不可開交的一鬼一妖終于停了下來，空氣中的火藥味兒卻分毫未消。

背對著木清的江湖卻是夾菜喝茶吃得歡，仿佛剛才什么事都沒發生似的，還貼心地夾了片肉放進鵝黃女子碗里：“來來來，多吃點，瑩瑩你看你那么瘦，你得多吃點肉。”說著手上又添了片肉給她。

木清突然想到昨晚江湖手機上的對話，“想必她就是張瑩瑩了。”她心中暗道。

張瑩瑩笑著嘆氣：“果然你不記得我喜歡吃素嗎？”

江湖聞言，連連擺手，竹筷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形：“我知道啊，但是你這么瘦，不吃點葷怎么會有營養嘛？”

張瑩瑩但笑不語，櫻唇微動，極其為難地將肉吃下去。

至少在木清看來她是極其為難的。看到這兒，她似乎猜到了些什么。

戰局稍稍平息，冷不防一聲低喝炸響在木清和顧無心耳邊，是那鵝黃女子傳音過來：“你們糾纏我作甚？”

顧無心一挑眉，回過去：“想必你也看到了，你與我身邊這位朋友相貌生得毫無二致，我們也是出于好奇罷了。”唇瓣紋絲不動，卻有聲音在耳畔回蕩。

張瑩瑩又怒道：“我自化形以來便一直是這副模樣，我又怎知會與她相同？”

木清笑道：“不論如何，你我長著同一張臉也是緣分，交個朋友如何？”

張瑩瑩語氣緩和了幾分，但還是果斷拒絕：“話不投機，恕難從命。”

木清心中早已料到，微笑道：“既然如此，還請姑娘告知，為何要化作人類學生？”

通常來說，妖精和人類一樣是群居動物，為了免于與人類發生糾葛，往往會選擇遠離人類的地方結伴生活，當然，居心叵測的妖精或者不愿意待在妖界的妖精就例外了。憑著直覺，木清覺得張瑩瑩應該是屬于后者。

那邊張瑩瑩微微一怔，沉聲道：“無可奉告！”頓了頓，還未待這二人說話，又厲聲道：“我在做什么我自己心里清楚，還請二位不要再糾纏于我，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話音剛落，便見她站起身來，沖江湖莞爾一笑，道：“我吃好了，我們走吧。”

江湖遂即起身結了賬，二人翩翩離去。

顧無心正要起身去追，木清淡淡看她一眼，道：“現在人多，不好掩人耳目，晚上再追也不遲。我在她裙角沾了片兒綠葉兒，她跑不掉的。”

顧無心會意，點點頭，繼續低頭喝茶。

——

二人悠哉悠哉地喝完茶再緩緩踱步回到貓咖，已經是傍晚時分了，小巷幽幽，夕陽把路邊的路燈影子拉長，顧無心的身影走在悠長的小巷里，沒有影子。

這一路上，但凡路上有的女裝店，顧無心都要心急火燎地進去瞧一瞧，試穿新衣服轉來轉去，買的大包小包掛滿了兩只白皙的胳膊。

木清緩緩地跟在她身后，就這樣一路看著她蹦蹦跳跳地蹦到貓咖門口，然后僵在門口，成了一尊石像。

貓咖的門豁然大開，鎖門的鐵鏈斷成了兩截，還掛在門柄上搖搖晃晃，顯然是被人從外面暴力破壞掉的。

顧無心僵硬了半晌，緩過神來，破口大罵：“哪個天殺的敢搶到老娘頭上了？！！他娘的是活膩歪了嗎？！！讓老娘抓到老娘要把他大卸八塊！！！”

木清往門內走了幾步，回頭打斷風中凌亂的顧無心，指了指屋內。

顧無心循著她的手指望去，只見亂貓叢中一道頎長的黑色身影立在貓爬架旁，左手托著右手肘，右手捏著眉心，聲音微醺地道：“我。”

“哥！我店鋪被搶了，你得為我主持公道！”顧無心見顧無常如貓見了貓薄荷，瞬間覺得找到了靠山，大喜過望，聲音微嗔地道。

顧無常放下捏眉心的手，目光溫柔地瞧她，面上微微泛紅，道：“我干的。”

“……”

原來他剛才那個“我”是在回自己的話，想想自己剛才氣急敗壞說什么大卸八塊之類的，顧無心哪來的狗膽敢跟兄長叫板？更何況還是被稱為“冥界一霸”的兄長。顧無心忍不住捂臉。

不過轉念一想，老哥作甚平白無故砸了自己的店鋪？

顧無心試探性地往前，道：“哥，你是不是又喝酒了？”

顧無常往前走了兩步，身形晃了晃，實話實說：“喝了，一點兒……”

顧無心上前拖住兄長的胳膊，把他拽到沙發上坐好。顧無常衣襟微亂，頭上還立了兩根呆毛，黑目無神，顯出些微的憨態。他忽然一反常態地一把握住顧無心的手，目光緊緊鎖著她，聲音有些沙啞，道：“無心，待在哥哥身邊，不要亂跑。”

顧無心頓時一怔，神色微凜，正色道：“哥，我再也不會亂跑了。”

顧無常握著她的手繼續說：“方才，我們正，喝著酒，賀鈺突然，接到一，個，通，通知說要去，接一個叫顧，無心的，小鬼，我就攔著他，不讓他去，就，跟他，打了一架……”

顧無心聽得笑了，玩笑道：“哥哥你為啥要攔著他？我都死了好多年了哎，他可帶不走我咯！”

顧無常聽了這話，坐得直了，仿佛清醒了一般，盯著她的眼睛，道：“可我不想你死。”他的目光如炬，灼得顧無心心上微慟。

顧無心提起嘴角，道：“那哥哥砸爛我的店鋪是為何？”

“冥界一霸”聽聞此言，嘴上不屑道：“我來，找你，沒有鑰，匙啊！所以就胡亂，劈了兩，下，可憐你這，店鋪太小，受不，住你哥，我這，凌厲的掌，掌，掌……”話語卡在這兒沒有說完，又抬起自己的手掌給顧無心看。

顧無心補充：“掌風。”他才把剩下的話說完：“……掌風……”

顧無心心下又酸又甜，宛如啃了一千個檸檬，又在糖缸里泡了一宿，不知道該笑還是該哭。

木清捧著碗醒酒湯靠了過來，顧無心眼神致謝，端過來喂顧無常喝了，又扶著他上了樓。

門外天色已經暗了下來，顧無心下了樓，二人對視一眼。

顧無心道：“無妨，睡一覺就正常了。”

木清凝視著左眼里出現的畫面，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