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去冬來。
帝乙發覺自己越來越虛弱。
他的感覺一向敏銳,難道是……
記得舉行朝歌晚宴的夏季黃昏,他還是意氣風發、揮斥天下。
姬昌,還是那么老實。
九侯與鄂侯,也非常乖。
其他的小諸侯,連和他對視的勇氣都沒有。
殷歷524年的這一年,發生了許多事。
朝歌晚宴之前,一切如常。
無非就是到處打打架,收收稅這樣子。
他是天子,周圍的諸侯在他眼里,就是一群土雞瓦狗。
他很強壯,已經把殷商天王的大旗舉了二十三年。
不,是二十四年了。
過了這個冬天,就滿二十四年了。
倘若再算上殷歷500年的后半年,他幾乎引領了殷商二十五年!
二十五年!
真的這么久了嗎?
他記得,父親文丁去世的那一年,也就是殷歷500年。
那是一個秋高氣爽的日子。
文丁在睡夢中離世。
安詳、坦然。
時隔24年,文丁的音容笑貌依然歷歷在目。
帝乙清楚地記得,殷歷500年的朝歌晚宴之后,父親文丁還是生龍活虎,還在告誡他注意提防姬昌。
帝乙不知道父親文丁為何這么與姬昌一家過不去,先是處決了姬歷……
是的,姬歷的死,不是偶然,而是必然!
文丁下達了姬歷的死刑命令。
負責執行的,正是帝乙!
這是一場非常特殊的行刑。
沒有殺人的刀,有的只是饑餓。
餓死姬歷!
姬歷的煎熬,是帝乙親眼所見。
但真正死亡的時候,姬歷反而沒有折騰,是已經沒有力氣折騰了。
“父王,姬歷叔叔不是和您非常要好嗎?為什么要殺他?”
“子羨,為父的本事不夠。”文丁這樣對帝乙說,“姬歷必須死!因為我已經找不到讓他繼續活下去的辦法。”
“是他犯錯了嗎?”
“不!他無可挑剔!他是大商在西方最能干的將軍!”文丁嘆了口氣,“唉!他是為父最好的兄弟!可惜,他已經不在為父的可控范圍之內了。”
“我明白了。如果手下控制不了,為安全起見,就只能殺。”
“子羨,你很聰明。現在我來告訴你最重要的事。姬歷死了,他的兒子姬昌還在。”
“昌弟……”
“為父知道你念情義。但是,你要帶領大商,就必須有所為,有所不為!”
“我會的!”
“嗯,姬昌是死是活,全憑你處置。如果姬昌能夠為我所用,就留著,否則,就做掉他!選個更聽話的人。”
“兒臣謹記。”
“你當太子已有兩年,更加穩重成熟了。等你坐上為父的位子,就會明白很多事。天子,太難了。”
“再難,也要為大商流血流汗!”
“不愧是我文丁的兒子!我說的,都是以后的事。有我在,姬昌不敢反!如果我不在了,一切就只能靠你自己了。”
想起父親文丁的安排,帝乙就有些不寒而栗。
那一年,帝乙沒有想到,就連文丁自己也沒有想到,他這個殷商天子,竟然命數已盡!
毫無征兆!
前后也就不到兩個月的時間。
在文丁的葬禮上,帝乙哭了,但卻出奇地冷靜!
他并沒有被巨大的悲傷攫住,他很詫異自己竟沒有太過痛苦。
他清晰地感受到,姬昌哭泣的聲音下,掩藏著最刺耳的大笑。
他親手處決了姬昌的父親!
雖然是文丁的命令。
姬昌大概是把仇恨記到了文丁頭上吧。
但真正的殺人兇手、真正殺死姬歷的,是他!是他帝乙!
只有在文丁的葬禮上,帝乙才真正體會到什么叫殺父之仇。
父親,只有一個。
他很同情姬昌。
每一個安靜的夜晚,他都會想念父親文丁。
尤其是遇到棘手問題時。
雖然他已是大商天子帝乙,雖然他傲視天下,雖然……
但躲在父親羽翼庇護下的感覺,真好啊。
“天子,太難了。”
他終于明白,父親沒有欺騙他。
“如果姬昌能夠為我所用,就留著,否則,就做掉他!選個更聽話的人。”
他不想殺姬昌,不想在殺了姬昌的父親之后,再殺姬昌。
所以他給了姬昌選擇的機會。
聯合軍演,就是他們之間的默契。
姬昌只要不反,就還是大商的西伯侯,還是天子的弟弟。
如果說這二十多年來,什么事最成功的話,大概就是控制姬昌這件事了。
帝乙非常滿意。
他找到了讓姬昌繼續活下去的辦法。
阿虎越來越像他爹。
入冬以來,他喊著阿虎的名字,卻常常認作死去的崇侯虎。
應該是閑的。
估計和天氣也有關系。
聽說明月莊園搞起了運動會,有時間去瞧瞧。
受德這小子,籠絡人才很有一套嘛。
三大豪門、明月莊園、少將營……
比起虛弱的身體,能讓他高興的也就受德了。
他不相信自己命數將盡,還計劃著來年的東征。
熬過這個冬天,又是新的一年!
直到……
“父王!父王!”
子啟幾乎是帶著哭腔沖到帝乙面前。
如果不是阿虎攔腰拽住,子啟就已經撲到了帝乙臉上。
“子啟王子,你冷靜點!天子偶感風寒,需要靜養!”
子啟絲毫不顧阿虎的勸阻,跪倒在帝乙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淚,道:“父王,兒臣知錯了!把王位還給兒臣吧。受德雖然帶兵能力很強,但說到治國,絕對不如我這個哥哥。”
“胡鬧!”帝乙猛地推開子啟,“什么受德?要喊受德太子!你雖然是受德的哥哥,但將來受德成了天子,你一樣要跪拜天子!”
“父王啊!父王啊!”
子啟扯著帝乙的褲腿,一副非常可憐的樣子。
“父王,我比三弟更適合治國!若我坐上王位,定讓三弟領兵,為大商開疆擴土!我不會埋沒三弟的!”
帝乙有些心軟了,但還是穩住了情緒。
“阿虎,送客!”
阿虎猛然發力,把子啟拖走了。
一路上,子啟哭爹喊娘,悲傷欲絕。
帝乙捂著胸口跌坐在地。
他的心,好痛!
受德和子啟都是他的兒子。
這樣公平嗎?公平嗎?!
帝乙猛然驚醒!
是比干!
這是比干的計!
帝乙仰天躺倒,悲愴地笑了。
比干盡得他的真傳,是他的得意門生。
可到頭來,傷他最深的,還是比干。
子啟……還沒有這么深的套路。
比干這是叫他死啊!
“大王!”
“去叫受德!”
此后,帝乙深居簡出。
他知道,殷商要變天了。
……
……
時間來到了殷歷525年的春天。
一代梟雄、殷商天王、帝乙,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