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前一天夜里下了一場小雪，不大不小的雪花柳絮似的在空中漂浮落下，隨后又在地面化成一灘雪水，直到早上才積了那么一層，覆蓋在光禿禿的樹枝上像是新衣裳。

梅香拿出掃除掃了掃門前的積雪，因為下過雪，越發顯得空氣清新，淡淡的冷氣吸入鼻子涼的人一個哆嗦，瞬間清醒過來。街上有傀儡人掃著雪，有精怪在路上躺在雪里滾著玩，陸陸續續有人起來，裹著厚厚的衣裳慵懶的坐在家門口喝著豆花熱粥。

“喲小梅香，杏芳又給你做新衣裳了？”一個游魂飄過來，不切真實的摸了摸梅香的頭發道：“漂亮的緊，梅香又長了一歲吧，真是這般美貌。”

“漂亮吧？”梅香轉了個圈，對著游魂道：“我喜歡這顏色。”她上身穿著白色繡紅邊的夾襖，下身紅色長裙，長發梳成了兩個丸子扎著紅錦緞，整個一從畫里走出來的年娃娃，大眼睛水靈靈的盯著人讓人只感覺心都化了。

“漂亮漂亮。”游魂圍著梅香轉了一圈感嘆道：“杏芳手可真巧。”襖子上繡了朵朵梅花綻放，煞是好看。

“那可不。”

噼里啪啦的鞭炮聲響起來炸起一團煙霧，紅色的炮仗被炸成稀碎的星星飄出來，落在雪上像是點點梅花。

“今天晚上可熱鬧了，要守歲呢。”游魂看著街上兩邊支起來的小攤，笑起來道：“好好玩啊。”

夜晚清澈的很，約莫是下過雪的原因，滿天星河點綴在這黑暗之中只讓人發出驚嘆。今夜菀青村熱鬧，有發著各種光芒的圓球球挨個漂浮在村子上方，將村子照的五光十色。黃色的火焰漂浮在空中偶爾眨巴眨巴眼飄過去偷人家的吃食，被人發現了也只是噗噗噗吐出來氣，看上去應該是在笑。

“真熱鬧呀。”虞藍提著兩盞燈籠，被梅香推在街道上看著旁邊的小攤，小攤的是人擺的，有的是精怪有的是游魂，最好玩的是一只黃皮狐貍直立站在攤販前叫嚷，賣冰糖葫蘆，他穿著黑褂子看上去有幾分滑稽。

“小楓。”梅香擺手，推著虞藍上前，“好久不見啦！”

小楓見她來，一雙本來就細長的狐貍眼幾乎瞇的看不見了，咧著嘴笑起來伸出爪子拿了兩只糖葫蘆遞給梅香，“好久沒見啦，小梅香又漂亮了！”

“哎呀小楓你真是嘴巴吃了蜜！”梅香接過糖葫蘆，遞給虞藍一只道：“有空來家里吃飯呀！”

“成成成！”

跟小楓揮手后，虞藍才扭頭問道：“那是狐妖嗎？”

“不是哦。”梅香搖搖頭，“這種剛開了靈智的都被稱為精怪，因為他們既沒修成仙也沒化成人變妖，法力也比較低微，不過修煉得當的話就會變成妖怪或是仙吧，這我就不知道了，我還沒見過妖怪呢。”

“原來是這樣。”

攤位有很多，幾乎從村頭擺到了村尾，有小兔子精怪在人群中蹦來蹦去像個毛球很是可愛，無論是游魂還是精怪村民，每人手里都有一盞燈籠，映的菀青村如同白天。精怪們聚在一堆沖散了游魂，等游魂重新凝聚后追著精怪嚷，說什么也要揪著他們的尾巴揍上一頓，熱熱鬧鬧的氣氛讓所有人都是面上帶笑。

“在找葉素榕嗎？”虞藍見她扭頭轉來轉去，像是在找什么。

“只是有些好奇他有沒有來。”梅香眼神有些失望，不過隨即打起精神來：“看看攤位上有什么好玩的東西吧。”

虞藍剛想說什么，就被過來的伊水打斷了。他身邊跟著一頭白鹿，黝黑的大眼睛看上去惹人憐愛，鹿角上掛滿了各種樣式的帶子，看上去喜氣洋洋的。

“哥。”

“這是白雪。”伊水摸著鹿頭溫潤道：“它最近才來青山，婉婉虞藍來認識一下。”

梅香聽罷伸手摸了摸那白鹿，柔軟順滑，手感很好。

“你好啊白雪。”

白雪晃了晃頭，“你好。”

虞藍也好奇的摸了摸白鹿，隨后又聽伊水說道：“村尾那邊，青湖那有精怪在開酒會玩呢，婉婉若是得空也可以和虞藍一起去。”

“好。”梅香點頭應了，誰知虞藍卻搖頭道：“婉婉還有別的事吧？就讓伊水推著我去好了，剛巧我最近看了本書有些不懂的問題。”她看著梅香，笑的無害。

梅香想了想，點點頭把把手讓給伊水道：“伊水哥你可要小心推呢。”

伊水又不是笨蛋，心思明的跟鏡子一樣，聽虞藍這么說就知道自家妹子應該是要找那小子呢，好不容易他去山上很少下來隔斷了兩人的交往，這黑不溜秋的兩個少年少女在一塊多不安全！

“不……”

“快去吧婉婉。”虞藍不理他，笑著打斷他的話，遞給她一盞燈籠道：“去玩吧。”

梅香接過燈籠，摸摸一旁的白鹿問道：“一起嗎？”

白鹿白雪晃晃鹿角上的緞帶，邁開蹄子可她一道離開了，留下虞藍和于是兩人眼對眼，半晌伊水才有些無可奈何道：“虞藍為何總是與我作對？”他心思沉穩，較一般人更加溫潤，除了會對葉素榕情緒波動較大，一般人他都是溫溫和和挑不出錯，偏偏這個虞藍瞧著也是溫溫柔柔卻每次總跟他對著干，就好比他想著法子要拆開葉素榕和婉婉，她偏偏要找機會給他倆獨處的空間。

她總是面上帶著笑容，說話慢悠悠的卻堵得人噎得慌，偏生說起話來伶牙俐齒，便是他也每次都被說的啞口無言。

虞藍晃了晃手里的糖葫蘆，“你那點愛妹成癡的心里誰看不出來，婉婉都是大姑娘了，你這當哥哥的還是少插手為妙。葉素榕又不是那般混，看上去也是正氣凌然的少年郎。”

伊水撇撇嘴，他如何不知，就是因為這樣他才不喜歡那小混蛋，因為都不知道讓他怎么討厭，看上去還呆頭呆腦的，看見婉婉就笑的跟個大傻子似的。

“這口氣說的你年紀很大一樣，虞藍好像比我還小上一歲吧？”

“情愛這種事情男人大多都是傻乎乎的，你不懂。”

……

梅香提著燈籠在街上漫無目的的瞎逛，有的精怪穿上了漂亮的花衣裳看上去還怪可愛的，她摸了摸身邊的白鹿，偶爾有路過的狐貍蓬松的尾巴劃過她的裙子，她伸手想摸摸那看上去柔軟又毛茸茸的尾巴卻根本趕不上小狐貍奔跑的速度。

旁邊的小吃散發出誘人的味道，王嬸子也在攤位，梅香過去王嬸子連忙包了兩個大包子給她，梅香一邊吃一邊掰開喂著白雪。許多小精怪在路上跑著鬧著玩，還有一些游魂牽著小孩進來說說笑笑，很是熱鬧，讓梅香不禁好奇，外面的世界也是這么熱鬧嗎？

突然有人捂住了她的眼，梅香一驚，隨后伸手摸上去，這雙捂住她眼睛的雙手纖長有勁，還能聞到淡淡的青竹味道，梅香抿唇一笑，輕輕拍了拍那雙手道：“素榕。”

葉素榕放下手，看梅香扭過來問她道：“如何知道是我？”

“素榕身上香。”

葉素榕有些無奈，說得好像他是個女子般還抹香脂。梅香沒有算多久沒見葉素榕了，估計有一月多快兩月了？她不知道，不過應該是許久了。

面前的少年身高拔高了，比以前看上去更加凌冽了些，眉眼間的清冷卻沒有變，一雙璀璨如紫水晶一般的眼睛閃閃亮亮，比半年前更加沉穩了些。梅香伸手捏捏她的胳膊，有些嘆息，“怎么感覺瘦了，果然在忘憂那沒怎么吃好吧。”

“有嗎？”葉素榕不在意，眼一眨不眨的看著梅香道：“應該是長個抽條了。”

“你到時候還要長呢，這幾兩肉能撐多少呀？”

“婉婉說的我好像弱不禁風一樣。”

葉素榕伸手拉住她的手腕，姑娘家的手腕細膩柔軟，手腕細的感覺他一使勁都能折斷，小心翼翼的把一只紫水晶桌子戴上，葉素榕道：“給你的回禮。”

水晶鐲子通體紫色，對著有光的地方卻會折射出不同的紫，倒是跟葉素榕耳朵上耳墜的水晶差不多，鐲子打磨的瑩潤發光，冰涼涼的戴在手腕上很漂亮。

“好看。”梅香托著手腕看水晶鐲子，笑的眉眼彎彎道：“我很喜歡。”

“那就好。”葉素榕笑起來，比滿園盛開的鮮花還要美麗，上翹的眼角也因為笑起來柔和了許多，把凌冽化成了柔水。葉素榕也提著一盞燈籠，“來時看到青湖那里有很多精怪在喝酒玩，要去看看嗎？”

“好。”梅香摸了摸身邊的白鹿，對著葉素榕道：“這是白雪，好像是才來到青山的。”

“你好。”葉素榕對著白雪點點頭，白雪也回了一句。

兩人一鹿在街上走的慢慢悠悠，看見什么新奇玩意就會買下來，兩個人站在一起容貌和諧，正處于最美好的年紀散發著一種青蔥的活力，葉素榕又生的貌美炫目，讓有些精怪游魂頻頻側目。他們倆走過的地方大家就會不約而同的看著兩個少年少女笑語晏晏交談的模樣，太過美好了，讓他們這些看客都忍不住翹起嘴角。

“那你這次會待多久呢？”梅香問，他們兩個明明離得也不遠，她卻無端生出一種兩人距離甚遠的感覺。

葉素榕扭頭看著她，輕咳一聲道：“會待到過年可能還要往后推，畢竟引路人那邊吃食不好。”

“那你留下來多吃些好的，養養肉吧。”

“好。”

街上的人越來越多，有的游魂還附身到傀儡人身上追著精怪跑著玩，一路雞飛狗跳的逗得大家哈哈大笑，只是傀儡人跑的急，不小心撞了一下梅香，梅香一個踉蹌差點摔倒，好在葉素榕扶住了她。

“沒事吧？”

“沒事。”梅香搖搖頭慶幸道：“好在忘憂做的傀儡人摸著和真人無異，若是木頭石頭塊做的，我現在估計要被撞飛了。”

見她還有心情調笑，葉素榕也放心了，隨即牽著她的手道：“我害怕一會兒也被撞了，婉婉就牽著我吧。”

梅香看了他一眼，葉素榕面色緋紅，瞧著像是紅玉一般，她握住他的手應和道：“也是，你被撞倒了我可扶不住。”

葉素榕有些窘迫，扭過頭不去看梅香，若無其事道：“我害怕被人沖散了找不到你。”

“放心吧，你長得這般惹人，我定能第一個發現你。”梅香提著燈籠，看著他耳后涌上來的紅色，心情破好的嘴角上翹，葉素榕扭過頭見罷也忍不住笑起來，兩個人手拉手就到了青湖。

青湖很大，上面漂浮了十幾只扁舟也有許多空隙，空出來的地方時不時會有錦鯉跳躍出來劃出一道優美的形狀，有的錦鯉很大，幾乎要有五六歲小孩那么大條，圍著扁舟或者荷葉游來游去，能透過湖面看到它們身上的紅紋。扁舟上坐了好些個精怪游魂在那里喝酒說笑，有錦鯉托著荷葉游過來，大片的荷葉上放了許多美酒吃食，飄到小舟面前就會停下，供小舟上的客人食用。

“要上去玩玩嗎？”

梅香點點頭，剛想上前就看到自家爹爹在一葉扁舟上跟著精怪游魂吃酒聊天，不知道聊了些什么惹得眾人一片哄笑，很是快活。她瞬間垮了臉，掐著腰站在岸邊嚷道：“爹！少喝點酒！”

云向陽酒量極好，喝了這么多也不見醉意，聽到梅香的聲音也只是扭頭，指著自家閨女對身邊的精怪炫耀道：“我女兒！好看吧！”喝的醉醺醺的精怪們一個個面色發紅，雙眼迷蒙跟著瞎起哄，“漂亮！漂亮！”一個個擠成一團哄笑吃酒，勾肩搭背的在一起扯著嗓子瞎叫喚，還有的晃晃悠悠沒站穩從扁舟掉進湖里，一眨眼就被大鯉魚再駝上來，這大動靜硬是把旁邊吹笛奏樂的精怪們攪和的斷了音色。

“唉！”梅香扶額無奈，只得扭頭又囑咐了一聲，隨后叫了個小精怪，給他一袋糖塊，托他照應著些，若是醉過去了就去找伊水，讓他搬回家，不過話雖如此，自家爹爹也不大會醉，因為他酒量甚好。

“云叔好酒量。”葉素榕憋笑道。

“唉，你就笑吧。”兩個人乘上扁舟，名為白雪的白鹿已經不知道跑到那去玩了，兩個人也不擔心，反正在菀青村也不會出什么意外。

扁舟輕輕晃晃，倒像是一抹竹葉在湖面蕩漾，讓梅香忍不住小小的打了個哈欠。

葉素榕她有些許困意，拿出糖塊招呼著鯉魚們托著荷葉游過來，倒了一杯果子酒遞給她道：“現在困了可不行，今晚還要守歲呢，喝些果子酒醒醒神吧。”

梅香接過果子酒，喝了一口酸酸甜甜倒是清醒不少，噘噘嘴道：“我可不會睡，為了今天守歲我昨天睡了好長時間呢。”說完又捏起一塊糕點吃著，把碎末撒到湖面，瞬間那些小鯉魚們就聚過來爭著搶著吃那些碎末，梅香見罷又捏了些許糕點圍著，扭頭隨著葉素榕道：“素榕，你快看！”

葉素榕看著湖面聚起來的一團紅白鯉魚，因為爭搶濺起一片不小的波瀾，梅香還伸著進湖里想要摸摸那鯉魚，可是鯉魚膽子小容易受驚，她還沒碰到就竄到湖面深處看不到了。

“真想摸摸。”梅香嘆息著，就見葉素榕喚過來一條大約三四歲孩童大小的大鯉魚，喂了幾口糖塊那大鯉魚好似很高興似的，在湖面下馱著他們的扁舟就滿滿游起來，不一會便到了人少的地方，離那些嘈雜之聲遠了些，只能聽到湖面蕩漾的聲音，梅香伸手在湖里撥了幾下，就見那大鯉魚游過來，在她手心蹭了幾下。

她有些驚訝的看著葉素榕，葉素榕道：“摸摸吧。”

梅香伸手摸了摸鯉魚，光滑細膩的鱗片有些涼涼的，但是手感不錯，她摸了好幾把心滿意足了。大鯉魚吐了幾個泡泡，隨后說了句：“需要我幫忙再喚我哦！用糖塊！”奶聲奶氣的，像個小孩。

“真可愛。”梅香見它走了又扔給它幾個糖塊，這個鯉魚是開了靈智的精怪，那么那些小鯉魚應當是沒有開靈智的普通鯉魚吧，怪不得有些鯉魚塊頭那么大。

大鯉魚把他們帶了一個好地方，遠離了那些火光熱鬧，這一片靜的不得了，周圍有叢林圍繞，滿天星河綴在夜空撒下一片星光，一輪明月也好像要墜落似的離他們兩個人很近，一伸手就能摸到一樣。

月亮映在湖面，梅香隨手一撥便蕩起來圍著湖面散開。她伸手惡作劇得把水花灑在葉素榕臉上，隨后坐到一旁看著他笑，晃了晃手里的水珠很是自豪。

葉素榕也只是滿臉無奈的擦了擦臉上的水珠，天氣還冷他也不能跟梅香潑水玩，萬一染了風寒可不好，拿出來帕子，拽著梅香的手細細擦拭上面的水珠。果然這小手被湖水冰的涼涼，他聽過女孩子若是手腳冰涼對身體不大好的，偏偏她還不自知，只能嘆了口氣捂著她的手，幫她暖熱些。

他低著頭捂著她的手，梅香能看到他低垂的睫毛，纖長濃密十分好看，跟小刷子似的，忍不住伸出另一只手摸了摸，驚得葉素榕睫毛輕顫，隨后抬眸用那雙亮晶晶的紫眼珠看著他，抿著嘴唇也不說話，面上緋紅卻還硬撐著繃著臉。

梅香覺得好玩，還想再逗逗他，卻突然從樹林中鋪天蓋地的飛來好多黃色熒光，這些熒光飛得高高隨后又慢慢地落下來，悠悠的飄在葉素榕和梅香兩人身上，隨后沒入水中，消失不見。梅香伸手接住一個熒光，那是像圓球球一樣的黃色熒光，在她手心待了會便緩緩消散在空中。

“是瑩花。”梅香看著漫天飛舞的黃色瑩花，那種如夢似幻的感覺，好像有暖意環繞在她身邊，漫天熒光飄散在空中不大一會便點點消散，猶如曇花一現，卻讓人印象深刻。

“上次你送我耳墜的時候，也是這種花嗎？”葉素榕也抬頭看著瑩花，有黃色的光芒將他的臉照的有些柔和。

“你還記得呢？”

“我不會忘。”

葉素榕揣著梅香兩只手，冰涼涼的手感實在不大好，小姑娘家家坐在這寒氣肆意的湖面對身體也不好，都怪他考慮不周，想著該怎么辦說讓她離開這里，突然就有煙花綻放在空中，五顏六色的絢爛火花將黑夜照得宛如白晝，意味著新的一年到來了。

“新年快樂！”梅香面對著葉素榕，大而水潤的眼睛映出他的身影，好像把他裝進其中一樣，讓他呼吸一滯，隨后也對著她笑起來，紫色眼睛好似琉璃珠一般閃亮，他捂著小姑娘柔軟的雙手輕輕道：

“新年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