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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潘武下葬后的第二天,潘德拉的女兒潘小芹和她丈夫翁明全帶著剛滿三歲的女兒回來了。

潘小芹是四年前嫁到翁家寨去的。翁家寨距離大河壩子有上百里的距離,潘小芹怎么回會嫁到這么遠的地方去?原來,潘小芹十九歲的時候去縣城里的一家服裝加工廠打工,在廠里面認識了比她大一歲的翁明全,兩個人就相好起來。過了一年,潘小芹帶著翁明全回家見過了爸媽,就談起了結婚的事情。潘德拉和李蘭見翁明全人長得不差,就是有些老實,連說話都細聲細氣的,像蚊子叫一樣,沒多少男子漢氣息,心里就有些不樂意,但是嘴上并沒有說什么。潘小芹在縣城里待了一段時間,性格思想也都變了許多,就像那城里人一樣開放,在婚姻上也會自作主張了。潘小芹早就隨翁明全去過她公公婆婆家,因她說話老練干脆,做事勤快利索,已經討著了公公婆婆的歡心,那邊是早就同意她和翁明全的事情了。她帶翁明全去見父母,就直接說起了結婚的事情。李蘭非常不高興,一是怨小芹在終身大事上不跟父母商量一聲就做了決定,二是覺得翁明全太過老實,性格又有些軟。但是潘小芹在外面已經變成了一個有主見的女人,她和翁明全回家就是告訴爹娘她們結婚的日子,請他們到時候都過去。潘德拉知道女大不中留,就沒有多說什么,留潘小芹兩個人住了幾天。可是李蘭一直不放心,就讓潘德拉偷偷地拿了潘小芹和翁明全兩個人的生辰八字去觀音廟找劉半仙,請他算算兩個人配不配。劉半仙算出來的結果是,潘小芹命里屬火,而翁明全屬水,水克火,翁明全是克潘小芹的,所以不合。潘德拉知道即使是這樣,也不能阻止潘小芹和翁明全結婚,就問劉半仙如果兩個人結婚會怎么樣,劉半仙當時就仔細推算了一下,臉色就有些凝重,說:

“如果兩個人非要結婚,那么結婚七年內小芹必有一劫。”潘德拉連忙問:“是大是小?”

劉半仙說:“可大可小,但無論大小,都可能會危及她的生命。”

潘德拉問:“這劫能不能避開?”

劉半仙說:“比較難。劫數都是命里帶的,是避不開的。”

潘德拉問:“那就是說她躲不過去了?”

劉半仙說:“話不能這么說,具體要看她的時運。如果她能度過難關,那么以后就是長命百歲;如果過不了,可能就有危險。而且劫數是隨時變化的,誰都拿不準,我只是在現在這個時候算出她有劫數,過一陣子,劫數就可能與現在不一樣了。但不管怎么說,劫數總會遇到的,反正就看她的造化了。”

潘德拉把劉半仙算的結果告訴李蘭,李蘭聽了就更不同意小芹和翁明全的事情了。把小芹拉到一邊,跟小芹說起了這些。小芹根本不理會這些東西,堅持要嫁給翁明全。李蘭拗不過她,就不說話了,只在心里生小芹的悶氣。潘德拉知道沒什么辦法,只好安慰李蘭說:

“這是她自己做的選擇,你還能怎么辦?要怎么過也是她自己的事,你就是說了也沒用,隨她去吧。”

李蘭說:“在潘武和潘文的婚事上你怎么不這么說?”

潘德拉多少有些重男輕女的思想,女兒對他來說,遲早是要嫁出去的,嫁出去的人就是潑出去的水,誰能管得了多少呢?就說:“女娃和男娃是兩回事。男娃是咱的血脈,要傳宗接代的,結婚的事能隨便嗎?”

李蘭就問他:“女兒就不是你的血脈?不是傳宗接代的?不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

潘德拉被噎得無話可說,瞪著李蘭,過了半天才說:“那她要嫁,你能逼她不嫁了?”

李蘭也沒有什么辦法,說:“好歹有個讓她躲過這一劫的辦法呀!”

潘德拉說:“老劉說了,劫數是會變的,只要她熬過去了,以后就沒事了。”潘德拉又說,“老劉還說,小芹度過這劫數的機會很大的,所以不用擔心。”這后面一句話是潘德拉自己加的,他不想讓李蘭擔心。

李蘭問:“他真這么說?”

“老劉的話你還不相信嗎?”潘德拉見李蘭放心了不少,說,“老劉算的可準哩,差不了,小芹沒多大事的。”

李蘭聽到這句話,就稍稍放下心來,同意了小芹和翁明全的婚事。

小芹和翁明全結婚后回來過一次。李蘭見她變胖了不少,就知道她在婆家過得還不錯。李蘭原本對翁明全有意見,但是翁明全來了之后手腳勤快,話雖然不多,但是待人和氣又穩重。和小芹相處得很好,小芹說什么,他都照著做。李蘭看在眼里,原本一直懸著的心就放下了。只是每次看見小芹和翁明全在一起時,總會想起劉半仙的話,眼睛就把小芹看成一團火,而翁明全就是水,好像那水隨時會把火撲滅似的。李蘭一想到這些,心里還是會突突地跳,隱隱擔心。

第二年,小芹生了個女娃,李蘭有些不滿意,怎么頭一胎不生個男娃?畢竟是從遠處嫁來的,不給婆家生個男娃,以后還不天天受氣?好在小芹的公公婆婆都還和氣,面子上和言語之間并沒有透露出不高興。李蘭還是擔心,就私下對小芹說過一年后馬上再生一胎。小芹卻說暫時不打算生了,先打幾年工再說。小芹性子倔,李蘭說服不了她,只好隨她去,只是心里還是替她懸著。

小芹和翁明全本來在縣城里打工,廠里有個人和她同鄉,打小就認識,就把潘武的事情告訴她,她趕緊請了假,和翁明全帶著女兒小花回娘家了。

小芹回了家,就帶著丈夫和女兒到潘武的墳前化了紙,哭了一回,陪潘武說了好些話,又叫小花喊潘武大舅,一家三口才和潘德拉、李蘭還有潘文回家。

回到家,大家在葡萄架下坐著,小芹又哭起來,一邊抽噎著說:“弟弟怎么就突然沒了?這是怎么回事呀?”

潘德拉就把潘武是怎么死的告訴了小芹,小芹哭著問:“他大晚上的往縣城里跑什么呀?還是下著暴雨,晚上這么危險,他就不知道第二天再去?是有多么要緊的事情,非要在晚上冒著雨趕到縣城去?”

潘德拉和李蘭聽了互相看了一眼,覺得還是不把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情告訴小芹好,李蘭就說:“沒有辦法,這就是他的命啊。”

潘德拉心里很明白,如果那天晚上他不打罵潘武,潘武是不會出事的。他聽到李蘭說潘武的死是因為他命薄的時候,心里仿佛被針扎了一下,鉆心的痛。他很自責,怪自己太沖動。可是事情已經發生了,人已經走了,再說什么也都沒有用了。況且小芹現在正傷心,如果告訴把真相告訴他,她肯定會受不了的。

小芹說:“潘武的命怎么就這么苦!從小就沒過過一天好日子,現在好不容易出頭了,連媳婦都還沒娶,一個孩子都沒留下,就這么走了,老天對他真是太不公平了!”

潘德拉和李蘭心里本來就難過,被小芹這么一說,更覺得潘武可憐,兩老又忍不住哭出聲來。翁明全見兩老都面容憔悴,恐怕哭傷了身體,就趕緊勸小芹:“小芹,別哭了,你把爹娘都引得哭了,這樣對他們身體不好啊!”潘文也勸潘德拉和李蘭:“爹,娘,心放寬一點,別哭了,身體要緊!”他們三個人哭了一會兒,慢慢把眼淚收住,氣氛這才緩和了一點。

小花剛滿三歲,什么事情都還不明白,就蹲在地上逗那小花貓玩耍。小花貓被她逗生氣了,就用爪子“喵”的一聲拍了一下小花的手,小花被嚇哭了,坐在地上“哇哇哇”地大哭起來。小芹趕緊把小花抱起來,檢查小花的手,一邊哄,問她:“被貓貓抓了吧?抓到哪里了?”小花還是哭個不停,小芹就說:“貓貓打你啦?媽幫你打它好不好?”小花就息了哭聲,含著眼淚看。那小花貓就蹲在小芹的腳下,抬頭看著小花。小芹就假意要去打它,把它嚇跑了。小花見小貓被打了,就破涕為笑,不哭了,眼淚和鼻涕混在一起,把臉弄成了一張小花臉。潘德拉和李蘭看到小孫女的樣子,都擦了眼淚,欣慰地笑起來。潘德拉大聲對小花說:“你看你,也成了一只小花貓了!”李蘭也在邊上說:“這閨女還挺會賣乖,長大了可不得了!”

小芹和翁明全就笑起來,小芹用手巾把小花的臉擦干凈,說:“這孩子可調皮哩!”話語里含著無限憐愛。潘德拉和李蘭看在眼里,心里也寬慰了不少。潘德拉還沒有抱過小孫女,就張開兩只手,對小花說:“小花,來,外公抱!”

小芹就舉起小花,說:“小花,去外公那里。”

小花從來沒有見過外公,覺得陌生,就不讓抱,鬧著要小芹抱。潘德拉就逗她:“小花,給外公抱一下,外公給你糖吃。”

小花看一眼潘德拉,又轉過頭去了,做出要哭的樣子。小芹就把小花抱起來,潘德拉用兩只手接住,小花就一邊掙扎著要回小芹的懷抱里,一邊哭出聲來。潘德拉不停地哄著小花,小花死活不讓他抱,潘德拉笑著對小芹和翁明全說:“這孩子從來沒見過我,有點生疏哩!”嘴上雖然這么說,心里頭還是有點不高興,怎么連外公都不認?小花哭得更厲害了,潘德拉就把小花抱給李蘭,李蘭也哄不住,小花用力地推著李蘭的手,哭著要回小芹的懷里去。李蘭見哄不住她,只好把她送回去。小花剛回到小芹的懷抱里就不哭了,回過頭來,像看陌生人一樣地看了潘德拉和李蘭一眼,仿佛在說:“你們是誰呀?”又馬上把頭埋進了李蘭的懷里。潘德拉有點失落,臉上的笑容漸漸僵硬,漸漸消失了,便拿出煙桿來,抽起了旱煙。本想著孫女回來了,能叫自己一聲“外公”,還能抱上一抱,逗她玩一玩,沒想到在孫女眼中自己成了陌生人,好像連一個外公的身份都丟掉了。老來圖個什么?不就是希望能夠抱上孫子孫女,享一享當外公的福氣嗎?現在可好,孫女都不認自己這個外公了。潘德拉知道這是因為孫女頭一次見他,還有點生疏的緣故。但是他又想起剛剛死去的兒子,不免覺得自己突然變成了孤苦無依的老人,一個沒有孫子,有了孫女卻不認自己的老頭!想到些,潘德拉心里悲戚,就越發有點不高興了,就馬著臉,也不參與說話,端著煙桿悶悶地抽煙。

小芹和翁明全住了兩日,因為要上班,不能久住,就回縣城了。李蘭、潘德拉和潘文把他們一家三口送到村口,叮囑了一些話,就看著他們走了。

潘德拉說:“本來指望他們多住幾天的,我也多當幾天外公,現在可好,匆匆走了。”

李蘭安慰潘德拉說:“他們不是有事情要做嘛?以后還有時間呢。”

潘德拉說:“以后?怕以后我就再也見不著他們了!”

李蘭就白了潘德拉一眼:“又說鬼話!”

潘德拉嘆著氣說:“大兒子死了,女兒嫁到那么遠的地方,孫女又不認我,我怎么活得這么可憐!”說著說著就要哭出來。

潘文在旁邊說:“爹,別哭了,別擔心,還有我哩!”

潘德拉用淚眼看著潘文,說:“對,我還有個幺兒。幺兒,你現在就是我的命根子了啊,你是我們潘家唯一的希望了啊!”

李蘭覺得一家人在大路上哭哭啼啼的不好看,就催促潘德拉:“走吧走吧,回家吧!”

潘德拉就由李蘭和潘文攙扶著,慢慢都走回家了,他苦笑著說:“你看,老天爺對我潘德拉還是很不錯的,我還有一個老伴和一個兒子。走,咱們回家!”

日子還是照樣的過,潘德拉還是每天下地干活,除草、松土、澆水,累了一天,回去洗了澡,吃了晚飯,一天就下來了。只不過心中還時時發悶,也不想往曬谷場跑了,吃完晚飯就在葡萄架下的躺椅上躺著,一邊抽著煙,一邊盯著架子上的葡萄葉子看,腦子里空空的。李蘭和潘文要是都在還好,可以有個人說說話;有時候李蘭和潘文要去曬谷場上收辣椒,一時還回不來,潘德拉就感到孤獨。他看著天邊的一團團烏云漸漸鋪開來,天色變暗了,屋里沒有開燈,院子里就變得很昏暗。吸血蚊子在周圍嗡嗡地飛,夜風吹動葡萄葉子,那些葉子就在灰色的天空中輕輕擺動,發出“沙沙沙”的聲音。籬笆角落里的草叢中,蟋蟀開始叫了。潘德拉聽著這些聲音,總覺得周圍很安靜。他偏過頭去看著院子里,昏黑一片,只能看到一些東西的輪廓,都一動不動地,好像都在盯著自己看。有時候他會聽到院子外面傳來腳步聲,他就以為是李蘭和潘文回來了,就馬上坐起來看,原來只是過路人。他又躺下了,用耳朵傾聽周圍的動靜,“叮鈴鈴”,一陣摩托車的鈴聲!是潘武!他猛地跳起來,幾步跑到院子門口,那摩托車卻從他前面飛過去了。他把那騎車的人嚇了一大跳,那人就罵了一句“有病啊!”,然后一陣猛踩,很快消失在了夜色之中。原來不是潘武!他失望地想著,卻又猛然記起來:潘武已經死了!潘武不會再回來了,永遠都不會回來了!潘德拉突然悲傷起來,整個家里好像只剩他一個人了,一種巨大的孤獨感籠罩著他,使他感到無限的悲傷,他又掉起了眼淚。怎么最近的眼淚總是這么容易掉下來?難道是年紀大了的緣故?都說人老了,人就會變得像小孩子一樣脆弱,經受不住任何打擊,眼淚隨時會留下來,也不像年輕時候那樣有忍耐力了。現在,很多事情常常會在內心中掀起波瀾,很難平靜下來。難道自己真的是老了?唉,歲月不饒人啊!潘德拉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院子門口,背著手,讓晚風把眼淚吹干,等待李蘭和潘文回來。直到看見遠處有一點手電筒的亮光,聽見李蘭和潘文說話的聲音,潘德拉心里才感覺踏實了不少。

潘武死后的第七天,也就是潘武頭七的那天中午,潘德拉和潘文從地里干完活,扛著鋤頭回到家里的時候,驚訝地發現林雪坐在院子里!李蘭坐在林雪旁邊,見潘德拉回來了,就站起來說:“這位是潘武的同事,叫林雪,她想來看看潘武。”

林雪站起來,對潘德拉說:“潘叔叔,你好!”

“你好!你好!”潘德拉應著林雪,卻覺得很尷尬,心里頭有點慚愧,就去放鋤頭,一邊說,“你坐!你坐!”

林雪就坐下,等潘德拉放下鋤頭,又等他到水井打水,洗手洗臉。潘德拉更覺得不安,就對李蘭說:“李蘭,趕緊去做飯,林姑娘要在這里吃飯!”

林雪卻站起來說:“馬伯伯,我不吃了,我是和同事一起來的,馬上要回縣城的。”

潘德拉就啞啞地看著林雪,想要微笑,卻笑不出來,就說:“啊,這樣啊。”

林雪說:“馬伯伯,聽到潘武的事情,我非常難過。這次來,我想去看看潘武,您能帶我去看看嗎?”林雪說到這里,聲音都有些顫抖了。

潘德拉趕緊說:“好好,我帶你去。”說完用毛巾匆匆擦了臉,把卷起的褲腿放下來,帶著林雪去看潘武的墳。

潘德拉走在前面,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他心中很是不安。林雪是個好姑娘啊,本來和潘武好好的,卻硬生生地被自己拆散了,他當時到底是中了什么魔障,竟然逼迫林雪離開了潘武,以至于產生了現在的后果!

潘德拉帶著林雪來到了山坡上的新墳前面,潘武就躺在那座墳底下。林雪站在墳前,說了一句“潘武,我來看你了。”說完就哭了出來。潘德拉沒有料到林雪會哭,急得不知所措,想要說幾句安慰的話,話到了嘴邊,卻像是被卡住了一樣,怎么都說不出來。他還能說什么呢?現在說什么都晚了。

林雪在潘武的墳前哭了足足有幾分鐘,把眼睛都哭紅腫了,然后擦了眼淚,問潘德拉:“叔叔,怎么會突然發生這種事情?”

潘德拉心里知道,對于林雪的這個問題,他才是最應該回答的人。可是如果真的讓他來回答,他有勇氣對林雪說潘武的死是和他有直接的關系嗎?如果說出來,林雪會怎樣想呢?會怎樣看他這個人呢?他不敢想,心里頭揪得緊緊的,像一個做了壞事不敢又承認的人一樣難受。

林雪在潘武的墳前默默地站了十多分鐘,然后對潘德拉說:“潘叔叔,我要走了,您要保重身體!”

潘德拉以為林雪只是回縣城,就說:“好,好。以后常來玩。”

林雪卻說:“以后恐怕來不了了。”

“為什么?”

“我要去另外一個縣城了。”

“去另一個縣城?做什么呀?”

“因為工作關系,我要調到那里去。”

“哦——那以后還回來不?”

林雪說:“以后就不回來了。”

潘德拉有些吃驚,問:“你的家不是在這邊嗎?”

林雪說:“我可能要一直住在那邊了,所以,就不會回來了。”

潘德拉聽了有些失落,說:“真是可惜!”為了緩和一下氣氛,就問林雪,“林姑娘,那你是要在那邊成家了?”

林雪說:“原來不是這樣打算的,原來打算在這邊結婚的,可是——”

潘德拉似乎已經猜到她想說什么了,他還是有點不明白,就問:“林姑娘,你在這邊有對象了?”

林雪說:“有一個,可是現在他已經不在了。”

潘德拉終于明白過來,原來林雪是真心戀著潘武啊!他第一次見到林雪的那天,就看出來林雪和潘武是相好的,是他硬生生地逼迫林雪,要林雪離開潘武的!可是潘武究竟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潘德拉就很想問一個明白。他就厚了臉皮,對林雪說:“林姑娘,我問你一個問題,你不要在意啊。”

林雪就說:“馬叔叔,什么問題,您說。”

潘德拉就問:“你和潘武是真的好了嗎?”

林雪聽到這個問題后,臉紅了一下,沒有馬上回答,只是點了一下頭。潘德拉看了,心里被扎了一下。

潘德拉又問:“林姑娘,那你是打算和潘武結婚的嗎?”

林雪的臉更紅了,好像羞于回答這個問題,又點了一下頭,潘德拉的心又被扎了一下。

潘德拉接著問:“林姑娘,我再問你,之前我在合作社里和你說過要你離開潘武的話,你和潘武說了嗎?”

林雪說:“沒有,我什么都沒有對他說。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也試著離開他,但是我做不到。”

潘德拉的心又被扎了一下,接著問林雪:“你和潘武,還有一個叫做趙小青的姑娘三個人有一天是不是在一起過?”

“是的,怎么了?”林雪問。

“你能告訴我,那天你們都說些什么了嗎?那天是不是發生了什么事情?”

林雪想了想,說:“好像是這樣的。那天我和潘武從縣城里過來,就看見了小青站在合作社門口。潘武之前就對我說過,說小青是他認的干妹妹。可是小青見了我,就對我說她是潘武的未婚妻。我當時就差不多知道了,明白叔叔您之前為什么要對我說那些話了。我就沒說什么。可是潘武很不高興,對我說小青不是他的什么未婚妻。小青就問潘武,說怎么又不是了?不是已經訂好了結婚的日子了嗎?潘武就很奇怪,問什么結婚的日子?小青說,咱們結婚的日子啊。潘武不知道有這回事,就問是什么時候訂的?是誰訂的?小青說是昨天咱們爹娘訂好了的呀。潘武就生氣了,不承認這門婚事,他說他不會娶小青的,那都是他爸媽的主意,沒有經過他的同意。”

潘德拉聽了,驚訝地睜大了眼睛,接著問:“那然后呢?”

“然后,小青就哭了起來。”林雪說,“潘武覺得三個人在曬谷場上說話不方便,這么多人看著呢,我們就到合作社里去了。潘武對小青說明了情況,看得出來小青是很喜歡潘武的,她一開始不能接受,后來就再也沒有說什么了。”

潘德拉又問:“那村里人都在傳,說潘武要同時娶你和小青,這是假的了?”

林雪愣楞地看著潘德拉,有些驚訝,說:“沒有這種事,這怎么可能?實話跟您說,您當時對我說那些話的時候,我和潘武還只是普通的同事關系,我沒有把您說的話放在心上。但是后來的日子里,我對潘武有了一點好感,我們就慢慢地交朋友了,但絕對沒有到談婚論嫁的地步。知道潘武和趙小青的事情以后,我好好地想了一下,還是覺得不要給大家帶來更多的麻煩好。我又想起潘叔叔當初對我說的那些話,就知道這不是我和潘武兩個人之間的事情,因為潘武身上還肩負著整個家庭。我想了一個下午,決定離開潘武,讓潘武娶趙小青,于是那天我就和潘武說了我的意思,我和潘武才剛開始交往,我想這對他可能也沒多大影響,就和他分手了。”

潘德拉終于明白過來,原來一切都是謠言。可是他竟然糊涂到了聽信謠言的程度,他誤會了潘武,也因此害了潘武。潘德拉的臉色慢慢暗淡下去,露出愧疚的神色,頭也跟著低下去了。

林雪見潘德拉不說話了,還以為他是在為潘武而傷心,就勸他說:“潘叔叔,潘武已經走了,節哀順變,你要保重身體啊。”

潘德拉“啊,啊”地應著,聲音有些啞,臉上有些慘白。

林雪和潘德拉在潘武的墳前站了一會兒,就決定要走了,對潘德拉說:“叔叔,我該走了,我是和同事一起來的,他還在合作社那里等我呢。”

潘德拉說:“林姑娘,好不容易來一趟,到家里去坐一坐再走吧。”

林雪說:“不了,時間有點緊,我得走了。”

潘德拉想說以后常來坐一坐,可是想到潘武都沒了,她還會來嗎?就忍住了沒有說出來。林雪和潘德拉道了別,就一個人下山了。潘德拉看著林雪漸漸走遠,直到看不見了,才轉過身去對潘武說:“潘武啊,你聽見了嗎?林姑娘以后不回來了。”

潘德拉哀嘆著,背著手下山了。沒走幾步,就看見前面的一個岔路口現出一個人來,定眼一看,竟然是趙小青!潘德拉驚訝地立在了原地,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趙小青手里提著一個布袋,袋子口露出香把子和紙錢的角,走上坡來,喊了潘德拉一聲“潘叔。”

潘德拉沒有料到趙小青會來,而且是在林雪走了以后就來了,就問:“啊,小青啊,你怎么來了?”

小青說:“我剛才來的。看見你和林姑娘在潘武的墳邊說話,就沒敢過來打擾,一直躲在路邊。。。。。。”

潘德拉呆呆地站著,不知道該怎么接下去說,就說:“啊,你一個人來的?”

小青說:“嗯。”

“你媽沒和你來?”

“我爸媽不讓我來這里,我是自己偷著來的。”

小青看了看手里的布袋,說:“馬伯,我可以給潘武上幾柱香,燒幾張紙錢嗎?”

潘德拉心里一酸:“你雖然沒有做成潘武的妻子,卻仍然記著他,還來給他上香燒紙,這樣的媳婦到哪里去找啊?可惜呀,潘武沒有福氣娶到你!”心里也非常感動,就說:“可以可以。”說著就帶小青去潘武的墳邊。

小青在潘武的墳前點了三炷香,燒了一堆紙錢,站著哭了一回,一邊說:“潘武哥,都是我不好,我不該纏著你的。”

潘德拉在旁邊聽見了,連忙說:“小青,可不能這么說,這不關你的事,是潘武命薄啊。”

小青用淚眼看著潘德拉說:“潘叔,難道我和潘武哥就真的沒有緣分嗎?”

潘德拉說:“小青,你和潘武是有緣的,如果沒有緣分,你怎么會認識他?”

“如果真的有緣,那潘武哥為什么會發生這種事?”小青說,“我這一輩子再也見不到他了!”

潘德拉不知道應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只能說,你和潘武的緣分只到這里!潘德拉很難過地看著小青,一張老臉皺得像枯樹皮。

小青對潘武的墳說:“潘武哥,看來我和你真的是沒有緣分在一起了。我知道你喜歡的是那個叫林雪的女子,我很羨慕她,因為她長得比我漂亮,比我有文化修養。更羨慕還有你這樣一個好男人愛著她。潘武哥,今生你我無緣,只能求來生再做夫妻了。”

小青說得悲切,引得潘德拉眼睛濕潤。癡男怨女的事情他雖然懂得不多,但是看著這些年輕人所經受的痛苦,他也是能夠深深體會到的!

小青又對潘武說了一會兒話,就要回去了,她說:“叔,我得回去了。我是偷偷出來的,我媽要是知道了肯定會來這里找我的。”

潘德拉就說:“好,那以后有時間常來玩。”

小青說:“以后恐怕來不了了。”

潘德拉問:“為什么?”

小青說:“我爸媽要我嫁給一個縣城里的人,所以以后就沒有機會來了。”

潘德拉說:“連你也要走了,怎么全都走了?”

小青說:“叔叔,你自己要保重啊。”

潘德拉覺得很凄涼,兒子死了,兩個這么好的姑娘也都走了,可能再也見不到了,世上的事情怎么這么無常!

潘德拉把小青送走,一個人孤零零地走回家。家里空空的,李蘭和潘文下地干活去了,潘德拉本想扛著鋤頭下地,但是渾身發軟,一點力氣都沒有,就在葡萄架下的躺椅上躺下,盯著頂上的葡萄葉子看。難道真的是自己做錯了?兩個姑娘都是很好的媳婦,為什么當初就偏偏想著讓潘武與林雪分開呢?潘武真正喜歡的是林雪,自己卻逼著他去娶趙小青,結果鬧出了這樣的事情。要是自己不摻和潘武的事情,潘武估計都馬上要和林雪結婚了,過不了多久他就能夠抱上孫子了。他之前對林雪有偏見,認為縣城里的女子都比較嬌氣,可是現在他才發現,林雪完全不是他想像的那樣,林雪是一個好媳婦,可是一切都晚了。看來自己真的是做錯了啊。

潘德拉又突然記起前一段時間拿著潘武的八字去找劉半仙算的時候,劉半仙說婚姻的事情最好不要強行干預,不然會出事情的。當時他并不在乎,認為幫兒子找媳婦怎么會是干預呢?沒想到現在真的出事了。潘德拉又記起當日劉半仙說潘武今年有災。這災本來是可以避免的,他也想通過給潘武安排婚事來把災沖掉,可是沒想到恰恰是自己讓兒子受了災。都是他自以為是,造成了這一切!潘德拉想通了這些,認為是自己害死了潘武,心里就越發自責,一口悶氣堵在胸口中,就像一塊大石頭一樣壓著他。他自言自語地說:“潘武,是爹的錯,你能原諒爹嗎?”

傍晚,李蘭和潘文從地里回來,卻不見潘德拉在家,李蘭就以為他上曬谷場游玩去了。可是天擦黑了,還不見潘德拉回來,李蘭就讓潘文去曬谷場找潘德拉。潘文拿了手電筒去曬谷場,找了一圈下來,不見潘德拉。潘文就問在曬谷場上乘涼的人,有人就說下午看見他一個人上山了。潘文猜潘德拉可能去山上的墳邊了,就一路跑上山,果然在潘武的墳前找到了潘德拉。

潘德拉喝得醉醺醺的,坐在潘武的墳前,手里拿著一個空的白酒瓶子,嘴里不停地說著:“兒啊,爹錯了,爹不該逼你的。”

潘文就跑過去扶潘德拉,潘德拉爛醉如泥,渾身癱軟,口里還在念著:“兒啊,你原諒爹吧,爹錯了,爹錯了。”潘德拉說著就哭出聲來,像一個孩子一樣大哭起來,從潘武死到現在,他還沒像現在這么痛哭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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