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千情緒，赫連康只能壓在心下。

說時遲那時快，周圍氣流陡然震顫了一下，這偌大梅林似乎有風席卷而過，紛紛揚揚落起一陣花雨。

受到影響的不光是這里，整個青崖山上空，陡然凝聚起了一團巨大的烏云，有風雷在當中鉆涌，天色陡暗，只有閃電帶來的光芒在云層當中若隱若現。

阿霧遠遠望著天，看得癡了。

這是飛升的雷劫，而且陣眼正對避塵的落孤峰，難不成，素塵師叔要成功了么？

在赫連霧的記憶里，對這位素塵師叔沒什么好印象，哪怕他樣貌俊美無儔，更是年紀輕輕修為就超過了掌門赫連康，可他待人卻很冷漠無情，曾經赫連霧與他那兩個女徒拌嘴，被他親自施以懲罰，打了足足二十鞭，至今背上仍有淺淺的瘢痕。

赫連霧恨他更怕他，但是阿霧卻沒什么實感。據說素塵師叔才27歲，這般年紀飛升上仙，應當也是人間第一人，阿霧崇拜又好奇，恨不得立馬趕去孤落峰看熱鬧。

然而雷劫乃是應天道而生，威力非同尋常，為素塵遠遠護法可以，貿然接近陣眼，只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赫連康和洛雪衣此刻都已經趕到了孤落峰，卻只是站在殿外。

素塵已經孤零零站在庭院當中，雪衣白凈，長發披散，在雷劫降臨之前，他還得接受風火鍛體。這痛苦不堪忍受，素塵渾身裹挾著流火，那些火不為燃身，只為燃心，仿佛靈魂都在被炙烤。

那青年抬眸，眼里亦閃著火的光亮，他拔出腰上佩劍，割破手心讓劍刃染血，讓其也一同接受真火煉化。

“師弟，可還好么？”

赫連康大聲問道，然而素塵似乎什么都聽不見。他瞳孔中一片燦金，純粹又癡迷地盯著自己被鍛造一半的仙體。

驟然，一道天雷降下。

幾乎所有青崖宗弟子，都聽見了這番震天動地，仿佛能撕裂心肺的巨響。

赫連康與洛雪衣對視一眼，分別祭出法器，懸于半空，鎮守南北二角護法。這樣強大的天雷，若無他們在場，只怕要摧毀整個孤落峰。

阿霧亦是被那巨大的雷聲震得瑟縮了一下。

薛璟伸手捂住她的耳朵:“別怕。”

天雷劫共三個級別，分別是36，72，108道，越往高數，對應的仙位級別就越高，可這也就意味著，所要承受的痛苦就越大，一個不小心，就會身魂寂滅。

所有人都捏著一把汗。

阿霧一邊數著雷聲，一邊眼角余光看著那雙生姐妹狼狽焦急地爬上仙劍，準備御劍去孤落峰。

這哪行?她們修為才那么丁點，要是不小心碰上一道天雷，當場就能烤熟。

阿霧掙開薛璟的手，來不及解釋，亦是念起赫連霧此前使用過的御劍口訣。

自然，她沒忘記拉上薛璟。

兩人阻在那姐妹眼前，阿霧張開雙臂攔住她們的去路:“孤落峰現在很危險，你們最好還是別接近。”

不光是那雙生姐妹，就連薛璟，都忍不住多看了阿霧一眼。

這樣的反應，是他們怎么也料不到的。赫連霧似乎從上次醒來之后就變了一個人，早上面對挑釁沒有爭論，眼下竟然還過來阻攔規勸……

然而這姐妹二人看著站她背后的薛璟，總覺得明白了什么。

“赫連霧，你少在薛師兄面前裝好人!我們有分寸，遠遠看一眼就回!”

阿霧皺了眉頭，她怎么就是裝好人了？

然而姐妹倆沒跑出去多遠，一道殘雷將他們劈落。

說時遲那時快，薛璟瞬移過去在空中撈接住那姐妹二人，一抱一扛，沉甸甸落在阿霧的劍上。

阿霧看著她們焦黑的小臉，也沒心思去數那雷聲到底有多少了，只嘆了一口氣，吃力地讓劍回轉了方向。

108道天雷，劈了有兩炷香的時辰。

阿霧抱膝坐在山頭，看著那叫一個心驚膽戰。

半晌，陰霾散去，輝光破云，溫柔撒照在孤落峰頂。得道成仙之后，果然昭昭朗朗，阿霧只見一襲白衣悠然懸于碧空，正是素塵師叔。

他似乎沒什么變化，根本不存在灰頭土臉的狼狽，只是一頭青絲變銀發，顯得更加氣質卓然。

年輕的上仙緩緩抬眼，一瞬間仿佛看到云端上的遠古眾神在對他施加祝福，更有玄鳥鳳凰盤桓于他身側長唳……滿天仙樂，飄飄欲醉，他握了握拳心，只覺得有股更加純粹自然的力量貫注全身經脈。

這就是……成仙么？

青崖宗弟子，齊齊爆發出一聲歡呼，天雷劫過，大家都御劍往孤落峰趕。

阿霧其實也想去，她是好熱鬧的性子，可是那兩個被雷劈得焦黑的丫頭，沒人照料不行。

好在薛璟也陪著她。

風似乎也和暖起來，沒之前那么冷了。

而且薛璟坐得離她很近，他和赫連霧此前就很要好……不過阿霧覺得，薛璟就是將她當妹妹看待，應當沒有別的意思。

“師兄好好修習，過不久肯定也能有此作為。”

薛璟表情羨慕中帶了一點落寞，阿霧也就順勢安慰了一句。

她身子未大好，披著一襲厚重暖和的白斗篷，將小半張臉縮在衣領子下面，只一雙眼睛明亮又有靈氣，說話時就那么認真安靜地凝視著他。

不知為何，薛璟也覺得，師妹好像哪里變了。

脾性，做事的風格，甚至是眼神，都與之前有所不同。

但是，變得善良乖巧一點，也不是什么壞事。

……

青崖宗因為出了一位上仙而熱鬧許久，平時有過交集的門派，這會兒紛紛過來祝賀。

赫連康就算心里不快，這會兒也要出來主持大局。但隨著素塵飛升為上仙，對于他這個掌門的質疑的確越來越多，這些閑言碎語冷嘲熱諷，這幾天就連阿霧都聽了一籮筐。

畢竟，赫連康還有她這么個廢物女兒，真是慘到了一塊去。

阿霧在涂山時也是這么個待遇，她堂堂帝姬都能淪落到讓樹精先生鞭笞哄趕的地步，如今這處境，她反而覺得還沒那么糟糕。

但是赫連康顯然緩不過勁來，兩天筵席辦下來，他臉上的笑意也算是徹底掛不住了。

而素塵就坐他身畔，仿佛沒有聽到眾人的恭賀一樣，面上神色淡淡，讓人看不出情緒。

修無情道者，在這些方面，似乎都要比旁人來得淡一點。阿霧以前就聽說過這么個道法，只是從未真正見到真有人走這么艱難的路……可是若沒有喜怒哀樂的情緒，人不就成了一具空殼么?那追求無上力量，又有什么意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