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先生當立心頭
- 落局
- 君王至
- 3219字
- 2019-10-24 00:00:09
老頭手中持棋白子,拋于空中,而自己卻退回剛離開的凳子上,其余四人皆圍攻而來,手段甚是凌厲。
方臉漢子率先出手,左腿發力將地面鐵錘踢出,腰間兩把狹刀果決抽出,劈向年輕男子,大朝寺毫無懼色,面對著打鐵漢子,雙手負背,而后嘴角微微上撇,輕蔑一笑,右腳尖將飛來的鐵錘穩穩勾住,腳腕寸勁一發,踢向漢子正臉,輕言道:“蠻力有余,巧勁不足!”
鐵錘飛出,周圍的氣流似實物卷起一股漩渦,方臉漢子似毫無準備,忙用手中的狹刀生抗飛來的“流星”,刀口與鐵錘相撞,火星四射,發出錚錚鐵鳴,打鐵漢子汗如雨下,滿臉通紅,在這冬天能做到此,也極為不易,雖有無窮力氣,但還是只卸了鐵錘的大半重勢,眼看就要敗下陣來,老者又將一黑子向天上拋去。
束發男子跨步而出,劍尖劃地,引得大雪漫天飛舞,似從天上飄落,一招飛鴻踏雪泥,身體再次迅速拔高,在空中舞劍九式,招數變幻多端,速度之快,根本來不及看清,最后一式——“摧城”,劍尖向下,直接從天而降,直朝年輕男子頭頂而去,年輕男子還是未見任何表情,眼看劍尖離他只有毫厘,身子輕輕一斜,不過晃眼,一般人看不出來,但束發劍士眼光極銳,在要刺到過程還是向右一撥,又對準年輕男子,不敢懈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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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把銳器相接,發出刺耳的響聲,不是別的,正是兩把狹刀和一長劍,劍士本已收劍,奈何打鐵漢子沒收住,雙雙被對方氣意打退十步有余,單膝跪地護著胸膛,而大朝寺卻是毫發未傷,立在身旁,對著束發男子說道:“招式花哨,畫蛇添足!”
下棋老頭拂手將棋局上的棋盒盡數覆出,如點點細雨撒落在年輕男子身旁,加上之前落下的兩子,圍成一方陣,悉數如春雷般炸開,大朝寺剛一騰空翻身避開棋子炸起的范圍,又有無數根金針瞬至,一記云手撐地,將金針卸力攬入手中,繡花女子兩指變手掌,頗有章法,但翻動的速度卻不似剛才那般順手,頗有些費力,像是有人將手死死擒住了般。
大朝寺左掌輕輕一握,手中的金針被捏碎,慢慢張開,如塵土飛揚,飄至雪地,而后大聲說道:“玲瓏繡娘,奈何自己本事沒學全,可惜,可惜啊!”
女子雙手顫抖,張開手掌,皆是血印。
下棋老者,不慌不忙,品了一口老茶,漫不經心地笑道:“能勝我等四人的,就算是以前,也沒有幾個,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嘛,但……公子現在是否感到有些頭疼?”
“應該……不曾。”
“是嗎?”老者放下手中的茶杯,緩緩說道:“年輕人心氣重很正常,但……若還要強撐下去,就算是大羅金仙也救不了你!”
“哦,萬蝎散這種也敢拿上臺?雖是前梁太醫院的,可未免也有些過分托大了吧?”大朝寺右手一展,手里全是棕色粉末。
下棋老者和料理藥草的老嫗皆抬頭神凝著男子,雖外貌年輕,但那種渾濁的眼神騙不了他們。
老者低頭沉思:自己已是自在大成,這男子能如此游刃于幾名靈虛武者之間,想必已入逍遙,十幾年前,入逍遙者不過一人,難道現在又有一名?
“也罷,我等輸了,自然認,但……公子也別閑我多問一句,您有這等本事,為何不自己教導,反倒要我們這等……不入流的小角色來教呢?”老者又到了年輕男子身邊,不過這次,卻是佝腰。
“前梁大國手江清流,如今果真是不入流了。”
“哦?”老者略顯詫異。
“那咱家且問你,棋局之上,何為妙手?”
“死眼成活眼。”
“何為死活?”
“無氣則死,有氣則活。”
“那你看大梁已死,可有妙手枯木逢春?”
“依我看……已成死局,切莫倒行逆施。”老者捋了捋胡子,緩緩說道。
“凡事皆有變數,何況在這亂世。”
“那……誰是變數?”
年輕男子沒有回答,朝著村口少年大步走去。
等他走開后,老者看到地上出現了五本書,這也正是大朝寺懷里的那五本。
下棋老頭沒有撿起來,只是看向村頭所要發生的一切。
“阿喃,等得可累?”年輕男子輕輕的摸著少年的頭頂,這是男子第一次主動問阿喃。
“先生,我不累,事情辦完可以走了嗎?阿喃的肚子又餓了。”少年邊嘟囔著,邊摸著自己的肚子,好像這樣就能讓男子更加明白。
“走不了啦!”年輕男子依舊彎著腰,對少年微笑著說道。
阿喃說過,喜歡看先生笑,男子嘴上不說,但一直記在心里。
少年眨了眨眼睛,但未開口說出那句為什么。
“你以后……就留在這里,咱家有事要去做,”大朝寺扶著阿喃的肩膀,指了指村里的幾戶人家,輕輕說道:“從咱家走后那一刻開始,他們就是你師父。”
“先生去哪兒?”
“不知道,但應該是下山去吧!”
“何時回來?教我……報仇。”少年后兩個字說得極輕,像是生怕驚動了什么。
“五六年吧,不太久。”
阿喃低著腦袋,不再說話,比起我們想的,要冷靜得多。
“將手伸出來。”年輕男子面無表情地說道。
阿喃照做,左手伸出。
大朝寺將少年的衣袖緩緩拉上手肘,男子默默將懷里的紅繩掏了出來,繩上串著三枚銅錢,看樣子很舊,他輕輕地把它綁在少年左手腕上,打了個死結。
“今日是你生辰,這個就當作咱家送你的禮物。”大朝寺又笑了。
“先生,你怎么知……”少年抬起了頭,但發現人已經走遠,只剩下“銅板”伴在身旁。
阿喃盡自己最大的努力跑向山頂崖邊,直直站立,深鞠一躬,后又向山下凝望良久,雙手環在嘴前,大聲喊道:“先生好!”
回音在山谷中盤旋,久久不能散去。
先生不立山頭,當立心頭。
……
少年還是慢吞吞地走回了拂塵村,因為他堅信,先生不會騙自己。
“小子,你叫什么名字?”老頭看著阿喃落寞的身影,開口問道。
“阿喃。”
“真名呢?”
“王述安,字筠軒,先生取的。”
“這牛也是你的?”
“嗯,它叫‘銅板’,先生送給我的。”少年看著小青牛,現在也只有它,能讓他笑了。
一字一言,皆是先生。
“嗯,跟我來吧!”老人負手于背,緩緩說道:“我帶你去見另外幾個師父。”
少年跟著老者,不愿說話。
“這個,就是你三師父,會教你打鐵,練刀。”老頭指了指還在捂著胸口的方臉漢子。
“三師父好!”
打鐵漢子因為胸口疼得說不出話來,只好拂手,示意接受了。
“這是你四師父,教你練劍,這是你五師父,教你念力,那澆藥草的老婆婆,是你二師父,教你藥理,都記住了?”老者看著少年,意味深長。
少年微微點頭。
老人順著村子數過去,師父順序,皆是由年齡所排。
“還有我呢!我是你小師父,你可聽清楚啦?”這是一個小女孩的嗓音,干凈澄澈,恍若天籟。
少年瞪大了眼睛看著,似有千言萬語說不出口,怎么什么人都能當師父?
“不!”阿喃直接了當地拒絕。
“你……”小女孩兒氣得直跺腳,連忙跑去母親身邊,氣呼呼地說道:“娘,你看他,他不認女兒當師父!”
世間的娘親自然看不得自己孩子“受委屈”,打不過,至少……也要討回個公道。
“村長,他叫什么?”小女孩的娘親看著老頭問道。
“阿喃。”
“阿喃,你多大?”女子朝著少年問去。
“七……不,八歲了。”少年連忙改口。
“嗯,晚晴比你大兩歲,你若不想叫她小師父也行,就叫她……晴姐姐吧。”女子對少年說著,像是一種妥協。
少女在旁邊樂開了花。
“不,我要叫她……晴兒。”少年眼神很堅定。
“為何?”老頭大笑了起來,但還是要忍不住問下原因。
“嗯……先生帶我去看的花戲里就是這么喊的,”少年腰板挺得很直,底氣十足。
女子無可奈何,居然又提到了剛剛那個“怪物”,只好作罷,女兒啊,不是娘親不幫你,實在是這次……對方太過厲害。
女孩像是看透了娘親幫不了自己,正準備悻悻離去,突然被少年叫住。
“你先等等,”少年從腰間荷包里摸著,像是在找什么東西,“來,這個給你!”
少年將小女孩的手攤開,把一顆紅豆放在了她手中央,笑著說道:“現在總可以讓我喊你晴兒了吧。”
少女沒有回答,白凈的兩頰突然泛起桃紅,獨自一人跑進了屋里。
“她怎么啦?”少年看向老人,摸著后腦勺,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么。
儂儂應何似?與君換飲時。
寄情于何物?紅豆最相思。
八歲少年只是因為以前村里有株紅豆杉,覺得好看,便揣在了荷包里,希望來年能自己栽下,后來村里的親人都被殺死,這點兒紅豆可能就是唯一的念想,給那女孩,可能沒別的意思,紅豆只是紅豆,只是因為對自己很重要,就顯得貴重,但……女孩不知道這些,僅僅只是詩文讀多,會錯了意。
“咳……你先到我那去吃點東西,明日再教你吧!”老者單手放在嘴前輕咳一聲,帶著阿喃向院里走去。
少年不可置否,因為他很餓,“銅板”發出哞聲,它……也很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