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飲一盅,將軍醉酒。
看著席間東倒西歪的爛泥人兒,江瀞玚不動聲色地將腳邊的酒壇踢翻,壇口滴出一兩滴殘留的烈酒,地上卻濕了一大片。
她提著裙邊,小心翼翼避開油漬茶酒,頗為厭嫌地皺皺眉,離開軍帳。
外面的士兵們也分了不少酒菜,喝了個酩酊大醉,一個個不省人事。
這里雖然頹靡放縱,城墻上、宅府前、牢房里的士兵卻絲毫不敢松懈,他們井然有序地巡邏、站崗,時刻可以戰斗。
江瀞玚不動聲色地隱匿進夜色里,繞過軍帳,避開士兵,來到關押琊乾城守將的將軍府。
走到后門,恰逢一支巡邏軍過去換崗。江瀞玚本來想敲暈角落里的那個士兵,偽裝成他。可是她正抬手,背后有黑影壓過來,一只手迅速扼喉,威脅她不要出聲。
她慢慢放下手,配合著退后,一直退到一個無人居住的院子里。
那只手的主人收回鉗制,轉身去關門。
江瀞玚借著月光面無表情地掃視“挾持”自己的兩個人。
孟良不滿地說道:
“你能不能有點被挾持的樣子?”
江瀞玚失笑,沒說話。
倒是張允瀾急不可耐地一把抓住她的手,架勢堪比逼供:
“灼華,你白天的時候難道沒認出我們嗎?就算沒認出我,師父和你交手,你都沒認出來?你知不知道你幫的是叛軍?你快點和我走,我們去和呼邇植解釋清楚,要不然……”
要不然什么?江瀞玚一挑眉,不輕不重地甩開她的手,標準假笑,言語中透露出孤傲:
“灼華也是你能叫的?姐姐,我們之間還沒那么親近。”
“什么?”在皇宮里“姐姐妹妹”那么友善,怎么現在如此冷漠?
張允瀾心下苦笑。也對,畢竟一個是高高在上的女皇,一個是罪臣之女。
她有些氣憤,有些失落:
“好,就算我們沒那么親近,那看在師傅和長公主殿下的面子上,你為什么白天還那樣?長公主殿下為了找你,不遠萬里跑到逐鹿原來,結果你帶著敵軍包圍我們,你難道都不在乎自己的姐姐了嗎?”
“你們不是沒事嗎?”江瀞玚淡淡地回。
如此冷淡的語氣,孟良都有些看不過去:
“陛下,臣也不懂了,您身份特殊,為什么孤身來逐鹿原?是不是來找公主劍?如果是,我們已經拿到了,您大可回去,為什么還要留在這里呢?”
“朕做什么,好像還不需要向你稟報。”拿捏氣勢這一塊兒,江瀞玚從來沒輸過。此話一出,雖然把孟良氣得冷笑,卻又無法忤逆。
這里不算絕對安全之地,孟良直接道:
“那你給句話吧,留在這兒還是跟我走?”
“你僭越了,”江瀞玚理了理袖口,“朕的去留也無需和你說。”
好氣人的話,換做別人,孟良早一通悶棍打死沉尸。但是她面對親愛的陛下,不得不忍氣吞聲:
“陛下萬金之軀,國朝之重,不宜在此滯留太久。臣愿作驅馳,替陛下解憂,只望陛下以大局為重,盡快回國,把持朝政。”
她咬文嚼字說了一通,江瀞玚卻走了神,眼神不知道飄忽在哪個角落。孟良死死壓住怒氣,已然咬牙切齒:
“陛下,你在聽嗎?”
“嗯。”江瀞玚幾乎是鼻子發音,敷衍含糊。
這也讓張允瀾忍無可忍:
“我實在搞不懂你,怎么這么善變?騙我解封血脈的時候一個樣,現在一意孤行又是一個樣,到底哪個才是真的你?自己國家的事還沒處理好,跑來這里幫人打仗,難道做女皇就可以這么不負責任嗎?長公主都和我說了,大臣們因為西北災害的事鬧得不可開交,等你定奪;還有好些居心不軌的人趁機污蔑你為政失綱,害國家遭受天譴警示;更有甚者,揚言女帝失常,自顧不暇,多恐夭亡,要另立新君——這些你也不管的嗎?”
說著說著,眼里就不爭氣地糊上眼眶,張允瀾狠狠地抹了把臉,別過頭去。
江瀞玚也不知道怎么了,不僅不因為她所說的惱怒,反而笑了。相比一開始的皮笑肉不笑,此時的笑帶著詭異的開心。
“自打登基以來,但凡小病小痛,那些個就閑不住,天天異想天開廢君另立,朕都不著急,你急什么?西北災害再嚴重,自有規章制度救人賑災,他們爭的不過是誰去貪污受賄,克扣災款罷了。話說,姐姐這么心懷天下,更應該趕緊集齊鳳翎碎片,蘇醒血脈,開啟圣廟,賜福百姓。至于朕,來這里當然有重要并且不能假借他們之手的事要做。”
話都說道這個份兒上了,看來是別想帶人走了,孟良索性放棄。她幽幽嘆口氣,來了句:
“那我們就去找碎片了,陛下有功夫去救一下長公主吧。”
如她所料,江瀞玚皺著眉頭喊住裝模作樣要離開的孟良。
“救?大姐姐怎么了?”
孟良故意滿不在乎地隨口一說:
“長公主作為人質被呼邇軍關押,我們才得以來城里找你。陛下不肯和我們回去,我們給不了呼邇軍想要的解釋,長公主處境恐怕不會好……”
“孟良!”江瀞玚嗓音一下子提高,“你怎么……”
她突然捕捉到孟良眼里的笑意,話頭再次掐住,瞪了孟良一眼,“你真的敢拿大姐姐冒險?我不信你忍心。”
“我不敢,也不忍心。可是,陛下,是你讓我自以為毫無懸念的賭局成了敗局。”
孟良眼里的笑也慢慢流散:
“您到底要做些什么,連我都避諱不言?戰場上毫不手軟的兵戈相見,私下里也如此疏離隱瞞。我以為可以帶您離開,解開誤會,結果您給我潑了一頭冷水,告訴我這些都是我的一廂情愿。”
江瀞玚避開她的眼神,含糊道:
“以后再說吧。朕現在命令你即刻救出長公主殿下,送她離開逐鹿原。”
既然如此,孟良也不多糾纏,行禮領命,帶著張允瀾離開。
張允瀾不可思議地看著孟良如此妥協順從,又不得不跟著她走。
二人離開后,江瀞玚整理一番情緒,再一次往將軍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