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歐陽府的氛圍格外沉重,長老們從四面八方趕到,聚在密室商討了一天一夜。最后,她被叫過去。
她走出密室時,感覺天旋地轉,一切都那么不真實。父親的話再耳邊回蕩,像是大祭司在祭品臨死前的禱告:
“你姐姐去了,但是她還留下了長風,我們不可能放心他一個孩子獨自生活在皇宮里。為了你姐姐,為了長風,為了家族,我們希望你能入宮。”
是啊,幾代帝王身上都流著歐陽家的血,這是他們家族獨一無二的尊榮。如果讓別的妃嬪登上后位,那就是對顧長風最大的威脅,對家族最大的威脅!他們要未雨綢繆,扼殺這種隱患。
她第二次痛恨命運——讓她重新面對曾經的意中人,前天還是姐夫的丈夫。新婚之夜,酩酊大醉的男人抱著她,喊姐姐的名字,她就知道,自己完了。
她年輕貌美,嫵媚張揚,這些是歐陽池婼比不上的。但是顧烴山偏偏將死去的池婼愛得刻骨銘心,甚至視她為插足的仇人。她的無辜在他眼里,是虛偽的借口,是權利的陰謀。
她懷孕了,她生下顧長青。這個孩子從不曾被父親愛撫,從不曾被歐陽家族重視,從不曾走到陽光下。所有人的目光都傾注在姐姐的孩子身上。甚至外甥女都更愿意和姐姐的孩子玩兒。
這一次,她開始痛恨家族。她假裝寬厚大度,善待繼子,選納妃嬪,順從丈夫,以獲取歐陽家的絕對支持。但是她已經為自己的孩子策劃好了走向王位的步姿。
第一步,除掉姐姐留下的這個太子。只要他死了,歐陽家勢必會扶持長青。
她縝密的暗殺計劃差一點被句儀擾亂,眼看要失敗,但是又出現了轉機。情種實在是太好控制了,給他一點點幻想與蠱惑,他就會為了美人放棄江山。
命運第三次捉弄她。
她被自己絆倒了。她親自選進宮的頌妃的兒子爬到自己孩子的頭上,成為顧烴山眼里唯一的繼位者。
為什么啊?為什么?她不被疼愛,她的孩子不被重視!隨隨便便的妃嬪之子都能踩在她頭上?
曾經的太子黨,大多數投向顧長安的陣營,哪怕是自己的妹妹妹夫,也試圖背棄她。歐陽家族甚至不去阻攔。
她知道了——歐陽家族最怕一個功高蓋主的罪名,如果顧烴山執意要立非歐陽氏的血脈,歐陽家族反而不敢說什么。
她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孩子被趕去封地,眼睜睜看著自己的丈夫流連她人。
她這一次,舍棄了可笑的親情。
先是煽惑顧長安對梁王猜忌,進而借刀殺人,自己順勢獨掌歐陽氏;接著給顧烴山下毒,讓他逐漸病入膏肓,無藥可醫,最終暴斃;然后制造靈堂失火,燒死守靈的頌妃,自己做唯一的太后,;最后如法炮制,讓顧長安病死,買通殺手恐嚇其余親王不敢入京,朝廷唯一能召回的只有顧長青。
這下,她總該得償所愿了吧?
沒有!
她的孩子還沒能踏入昆邧的土地,又被勒令回封地。
一個娼妓之子也敢擋她的路?自不量力!
親情,愛情,權利,她都可以不要,但是她的孩子必須當王!
想到這兒,歐陽蘭因的手不由自主地用力,指甲嵌入傷疤里,膿血順著指縫淌出來……觸目驚心。
“砰——”孟良一腳踹開門,屋外的腥風血雨被帶進來,吹亂了一屋怨恨。
“阿璃……”歐陽蘭因詭異的平靜,甚至帶著笑意,“你來啦。”
孟良一言不發,拖著長劍朝她逼近。劍鋒在地上劃過一道火光,預示著來者不善。
“你知道,我的臉為什么會這樣嗎?”歐陽蘭因自言自語,“當初靈堂失火,頌妃差點就逃出來了,還好我進去送了她一把,免得她日后活著看自己的兒子死——白發人送黑發人,這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啊……她燒得面目全非,我也……”
“為什么?”孟良提起劍,指著她。
被打斷的歐陽蘭因看起來被劍光閃了眼,略微吃驚地看了一眼孟良手上的劍。但是她很快又笑起來:
“因為,我希望她死。”
歐陽蘭因走下臺階,用脖頸頂著劍鋒,忽略臉上的傷疤,她的笑容還是那么嫵媚張揚。
“所有人,我殺他們,都是因為如此——他們死了,我才好進行下一步啊……”
孟良雙眼猩紅,手上開始運力,劍鋒一抖,在歐陽蘭因脖子上留下一道血痕:
“我的父母,你的親妹妹,你為什么要殺他們?”
“我都說了,因為我希望他們死。”歐陽蘭因笑得更甚,一步步逼向她,孟良連連退步,終于受不了了,將劍垂下。
她不甘心,再問:
“為什么?”
“……他們和我作對。他們擋了我兒子的路。”
她突然露出詭異的笑:“我還記得,你剛會說話,第一句不是‘爹爹’也不是‘娘’,是‘姨’,你是在喚我。我與你是多么親近,你喪失雙親之后,更依賴我。——可是,現在拿劍指著我的,也是你。”
她扯了扯嘴角,像是在諷刺:“你要知道,親情是最脆弱,最容易背叛的。你為什么,不長記性呢?”
歐陽蘭因理了理衣袖和衣襟,輕蔑地掃視大殿內的一切,然后略過孟良從容不迫地走出大殿。站在臺階上俯視底下的刀光劍影,她的眼里染上權欲的火焰。她指了指遠處的皇宮大門,似乎在得意:
“我的孩子,馬上就要從那兒回來了。孟良,你要是愿意多待幾天,你還能看到我的兒媳和我的孫兒。我其實自己都沒見過我的兒媳,聽說甯兒是個不錯的孩子,她和長青很恩愛……他們馬上就回來了——”
她滿意地張開雙臂,感受風中的血腥味;閉上雙眼,聆聽生死拼殺的聲音;嘆慰一聲,我命終于由我。
她在眾目睽睽下自焚。
火焰包裹住她,侵入她的皮肉,以最殘忍的方式分裂她。但是她習慣了火的熾熱,并不覺得痛苦。
孟良來不及拉住她的衣角,她已經燒成灰燼。猝不及防得讓人不可思議。
梳妝臺上的磷粉撒了一地,很快也劇烈燃燒起來,將整個昭榷宮付之一炬。
皇宮大門緩緩打開,顧長青的軍隊沖了進來。勝者的英姿總是意氣勃發,敗寇則抱頭鼠竄。
歐陽蘭因卻沒能看到。
上一次見她的青兒,還是送青兒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