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突然住了嘴,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但是歐陽氏對她是很寬厚的,不僅沒怪她,還補充道:
“那是阿璃繡的,雖然不漂亮,但是很生動……誰曾想舞刀弄槍的小姑娘也會捻針呢?”
回憶到此結束,主仆二人陷入沉默,將放針線的匣子合上,拿進屋子。
次日一大早,殿外嘈雜的聲音就將整個昭榷宮驚動。
小宮女進來通報道:
“娘娘日安,國主特許紅赟郡主來探望娘娘,現在郡主已經到了?!?
她對著重重帷帳后的床榻說道,不曾想歐陽氏的聲音從身側的梳妝臺傳來:
“先請郡主在廳上喝茶歇息吧,哀家一會兒就去?!?
隔著屏風,可以看見蕖芙在服侍歐陽氏穿衣。小宮女也就不自作主張喊人進來伺候,默默退下。
衣裙穿戴好,歐陽氏習慣地從桌面上挑了一方絹面金絲面紗,為自己戴上。她今日的裝束何其正式,玄色孔雀翎裝點的裙擺和狐絨編制的披帛將她映襯得雍容華貴,頭頂是金冠是她冊封皇后時歐陽氏進獻的,上面鑲嵌的十二顆金粉珍珠象征著著無上的尊榮。蕖芙為她提著裙擺,她在前面款款緩行。
今日的孟良,是借著佐相的威風來的,與她同行的還有四個侍衛。這四個侍衛服裝上與皇宮禁衛還有些區別,他們板著臉舉著長槍,走哪兒跟哪兒。與其說是保護,不如說是監視。直到歐陽氏到了大廳,示意他們可以退下,他們還是紋絲不動。
“既然大司馬這么擔心郡主的安危,那幾位就不妨留下,一起喝喝茶吧?!?
歐陽氏給自己找了個臺階下,然后也不去搭理這四個披著硬甲的木頭樁子。
“自從那天接風宴散了后,郡主一直沒來過哀家這里,今日怎么又想起哀家了?”
孟良放下茶杯,將一番難聽的話說得虛情假意:
“這幾天事情太多了些……況且太皇太后才被禁足,我也不好不給國主這個面子,上趕著要來吧?”
歐陽氏絲毫不在乎她對“禁足”二字的強調,順著往下說:
“這兩天事情多是多,可以郡主在昆邧已經是無親無故,有什么好忙的呢?莫不是國主恩澤,或者大司馬垂憐,讓郡主顧及無暇?”
“太皇太后雖然被禁足,仍然手眼通天,對大小事情一概掌握,孟良佩服。說來,您在宮中不也是孤家寡人嗎?除了遠在封地的長青殿下,您與孟良也算是在昆邧唯一的血親了?!闭f著,孟良端起茶杯慢悠悠撇茶上面的浮沫,“哦,對了——現在還有個小世子?!?
聽到“封地”“長青”“世子”幾字的歐陽氏卻有些不高興了,
“郡主不是為了和哀家套這個近乎的吧?有什么話就直說,哀家倒是很愿意聽一聽郡主的困擾——比如說關于什么火啊水的……又或者是因為郡主常年不在昆邧,以前的故人住的地方已經變了樣,哀家未必不能幫忙想想他搬去哪兒了。”
“呵,娘娘這是哪里話,孟良來看看您,給您解解悶罷了。故人再多,哪有親姨母重要?但要是姨母不待見,孟良這就走?!闭f著,她真的作勢要走。歐陽氏絲毫不攔著,朝外面的宦官喊了一聲“送郡主”,自己也離開。
出了宮,四個侍衛像是有意提醒她去成德大殿。進宮的時候,孟良確實這么敷衍佐相,說是會去成德大殿找他。既然如此,她就跟著侍衛往成德大殿去。
一路上,張允瀾神情不自然地幾番向她示意,孟良暗暗用手肘撞了她一下,提醒她注意表情。到了成德大殿,四個侍衛隨即退下,孟良終于找到時機和張允瀾做短暫交流。
張允瀾:怎么這么快就走了,還什么都沒問呢。
孟良:已經問完了,一會兒我們找機會先出宮。
佐相剛才還和顧炳商討如何讓藩王送質子入京,見到孟良立馬迎上來:
“郡主這么這么快就回來了?沒和姨母多說兩句話?”
孟良也不知怎么做到的,一下子讓臉色蒼白起來,說話的聲音都有點虛弱:“身體不適,就回來了,可否勞煩大人為我安排回去的馬車?”
佐相早就在下人對孟良的監視下得知孟良身上有重傷,也就信了她的話,讓人抬一頂轎子,直接送孟良去宮門乘車回去。
師徒二人就這么簡簡單單地脫了身。
上了馬車,孟良捏了個手訣,屏蔽外界,臉色說變就變,立馬紅潤。
“師父你……”
“噓——一會兒我說跳,你就立馬跳下馬車?!?
不等她多問,孟良已經祭出容琉,蠢蠢欲動。
馬車拐彎之際,容琉飛出劍鞘,數十道劍光向車廂四面劈去,與此同時孟良大喝一聲“跳”,張允瀾即便再害怕,還是緊緊閉著眼睛,朝隨便找了個方向縱身一躍。
凌厲的劍光沒有傷到她,而是將馬車劈得四分五裂,張允瀾被一塊飛出去的木板撞得七葷八素,但還是跳出馬車,滾到胡同口。
她顧不上喊疼,躲到墻后面,盡量不讓侍衛發現她。馬車被毀,馬匹受到驚嚇,掙脫韁繩在街道上橫沖直撞,意外幫忙解決了幾個侍衛。剩下的幾個人也被孟良解決了。她也飛身跳下馬車,拉起張允瀾就跑,在胡同里一陣蛇皮走位,暫時甩掉了追兵。
佐相怎么也不會想到,據說傷得很重的孟良,這么輕松就跑了。
張允瀾扶著墻痛苦的喘氣,孟良則什么事也沒有,催促她快點跑。
“你……唉……你的傷……”
“早就沒事了?!泵狭颊f著又拉起張允瀾一路狂奔。
也不知跑到哪個旮旯,孟良感覺沒事了,就姑且放過張允瀾,任由她癱在地上。
“對了……你說已經問道線索了……你問什么了?你不是光顧著吵架了嗎?”
果不其然,孟良給了她一個栗子:
“粗俗,那不叫吵架,那是言語譏諷,很有學問的?!?
接著,她不得不給愚鈍的弟子解釋:
“當時有侍衛跟著,不能直接問。歐陽氏上來就諷刺梁王府滅門和我寄居大司馬府,還說我‘顧及無暇’,其實就說明了滅門的事和佐相脫不了干系,問我是不是與殺父仇人為伍。接著她提到‘火’和‘故人’,是提醒我去梁王府故址和以前那些有過往來的人家找線索,又提到搬家,那有關的人一定是搬了家的人。”
“可是,”張允瀾打斷她,“萬一是誤導呢?”
“她不會拿自己的孫子冒險的?!睆倪M了昭榷宮,她就發現里面晾曬了不少小孩子的衣帽,而佐相最近一直在密謀質子的事。歐陽氏現在暫時無法動作,但是為了她的兒子和孫子,她一定會想盡辦法拉攏援手。
不管她之前拉攏孟良的陰謀是什么,現在她只有一個目的——保全世子。
可是國主要求藩王送質子入京無可厚非,唯一的突破就是趕快斬斷亂麻,在質子到之前扳倒佐相和顧炳。
實際上,歐陽氏也放棄了扳倒顧長安的打算,顧長安不管怎么說也是入了宗廟的先國主,他的后事關系皇室顏面,即便他戕害親王,朝中元老也不會輕易同意論罪。她現在沒時間和那些元老周旋,只要能盡快保住顧長青和世子,權力史上的這點遺憾不足掛齒。
如今的朝局,旦夕可變。為了盡快找到線索,孟良和張允瀾決定分頭行動。孟良負責去梁王府故址,張允瀾負責根據孟良擬的名單去一一探訪梁王生前的友人門客。日落之后,在國師府門口碰面。
孟良趁張允瀾不注意,給她塞了一口藥丸,酸酸甜甜的直接被她吃下肚,才告訴她:
“我在里面摻了一只子母蠱的子蠱,我也服下了母蠱,你要是有什么危險,就掐自己一下,你只要受了傷我就會感應到?!?
得知自己吃了蟲子的張允瀾一陣反胃,真的干嘔起來。孟良不屑地冷笑:
“別裝模作樣了,當我的弟子就要有這種覺悟!以后有你吃的,這次還是加了糖丸的,下一次生吞?!?
說完,在張允瀾問候她祖宗之前,她已經腳尖一點,竄上屋頂,一溜煙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