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里老人都知道，云入樓是先帝為獨女灼華建造的，自從先帝駕崩，云入樓便成了女帝的禁忌，除她以外任何人不得入內。

女帝煩悶時就會把自己關在里面，也不知道如何排解，反正走出來時總是云淡風輕。

玉青侍奉多年，也從未窺得樓內布置，只知道從外面往里看，黑漆漆一片，再強烈的陽光也照不進去。

江瀞玚于黑暗中漫步，輕車熟路，單調的腳步聲敲擊在地磚上，營造出莫名的陰森。應當是她自己長長、輕輕地嘆了口氣，在空蕩的樓內回蕩，最終消散在一扇禁閉的門前。

這扇門通向了地下室，銹跡斑斑的銅鎖可以看出荒廢很久了。但是一地銹斑又說明，不久之前這扇門遭受了強烈的撞擊。

江瀞玚伸手去推，手心貼在門上時遲疑了一下，似乎也有她不敢面對的事。

門還是被推開了，一條似乎無盡頭的臺階出現在她腳下。她提起裙擺，步步沉重，走了進去。

黑暗中有什么小獸一樣的東西聽見了動靜，敏感激烈地撲過來，帶動了無數沉重枷鎖鐐銬哐哐作響，最后“小獸”受傷地呻吟，逐漸恢復平靜，卻任用窸窸窣窣的鎖鏈碰撞聲音來表達不甘。

江瀞玚站定，吹燃火折子，點燃身旁的壁燈，幽暗的火光將她的臉照映得晦明不定，同時也照出被困住的……人。

“江瀞玚，你到底想怎樣？”

張允瀾被困在這里已經有兩天了，滴水未進，狼狽且虛弱。她從一開始的激烈反抗，到現在的力不從心，渾身被鎖鏈摩擦出無數深淺不一的傷口，淋淋血跡污染了衣衫，分不清傷口與皮肉。

那日，孟良終是選擇將她帶回高離，至于孟清珂遞給她的匕首，則插入孟清珂自己的胸膛。

孟門的規矩，侍奉異主，只能兵刃相見。江無意已死，他留給孟清珂最后的命令是殺了張允瀾，要從孟清珂手里帶走張允瀾，別無他選。好在孟良深知孟清珂的修為，一把插入胸膛的匕首并不會要她的性命，只是足夠她向自己的主人做個交代。

至于將張允瀾帶回來，如何處置，孟良并不知道。她利用陣法回到鳳冢時，董遲已經等候在那里了，他奉命帶走張允瀾，并給孟良傳達江瀞玚的密信。

“速往睦洲，聽從長公主調遣。”

孟良察覺出萬般蹊蹺，無奈皇命難違，只好前往睦洲。

她不知道，張允瀾被帶回來后，又被江瀞玚囚禁在云入樓內。

此時，江瀞玚冷冷地看著張允瀾，上下打量，像是打量一件死物，完全聽不見質問與掙扎。她想去摸一摸“此物”，不出意外地被避開。但她立刻不容反抗地掐住對方脖頸，倒也不太用力，只是牽制住對方的動作，好任由她擺布。

冰涼的指尖劃過張允瀾的臉，像是劃破了，引發絲絲刺痛。指尖向下，拂過脆弱的脖子，感受脈搏的跳動，然后停住。

只要稍稍用力……

好像也被自己這種可怕的想法嚇到了，江瀞玚猛得縮回手，踉踉蹌蹌退后幾步，眼神復雜地依舊死死盯著張允瀾。

“你不敢殺我？”張允瀾敏銳地捕捉到這個信息，“呵……也是，你還需要我去獻祭。”

江瀞玚不打算和她對話，抬步就要離開。

張允瀾喊住她，虛弱的聲音強裝出兩分輕松：

“你來都來了，沒給我帶點兒吃的？就算要拿我獻祭，也不能現在就餓死我吧？”

江瀞玚回頭深深瞥了她一眼，深邃的眼神擊潰她強裝出的可憐的輕松，她開口：

“死不了。”

張允瀾或許還不知道，鳳冢中的陣法除了將她送去了孟清珂的陷阱里，還能解除她身上的封印。現在她體內有林若姝的內力運作，雖然暫時微薄孱弱，但足夠維持生命。并且隨著內力逐漸恢復，她現在弄出的這些傷口也會更快愈合。

張允瀾欲站起來，可惜鐵鎖叮當亂響一片，她還是沒能站起來，最終只能用憤恨的目光狠狠盯著江瀞玚消失在黑暗中。

接下來的幾天，張允瀾都沒有再見到江瀞玚。如江瀞玚所說，滴水不進，張允瀾也沒死成。

何止張允瀾沒見到江瀞玚，朝中所有人也都沒見到她。

自從她將自己關進云入樓，就再也沒出來過，樓頂眺臺上也沒有她的身影。

西北災情，亳州毒疫，江南水患……天災人禍突然間接踵而至，朝堂中幾個能主持大局的人也接二連三遇害，現在江瀞玚也拒不見人，眾人群龍無首，焦急萬分！三番五次求見不成，群臣自發聚集在宮門口，被發跣足欲以死相逼。宮門侍衛除了死守住宮門，也不知如何是好，宮里幾位內侍官人苦口婆心好說歹說只是勸住幾位的求死之心，卻也無法做主讓他們進去。

“陛下一日不肯召見，臣等一日不會離開。萬民煎熬，求陛下做主！”

看著往日那些自視清高的矜持權貴現在不分地位高低地全跪在宮門外，一連三四天都不肯離開，年邁者病痛發作，仍舊伏地不起……往來百姓無不駐足，越聚越多，也都跪倒一片，用無聲的壓力逼壓巍巍宮墻。

江瀞玚若還不召見，恐怕會一發不可收拾。

玉青狠下心來，踏上臺階，生平第一次急切無禮地拍打云入樓大門，高聲呼喊：

“陛下，陛下……西北節度使、江南總督署、文囿閣學士……求見陛下！”

她見江瀞玚還不回應，猶豫掙扎許久，對下面的人命令道：

“將門撞開，事后所有罪責，我一人承擔。”我不能任由陛下淪落到萬民責難。

宮人們也遲疑了很久，最終還是一擁而上，強行將門撞開。

門開了，樓內漆黑一片，與青天白日強烈對比下，多增一分陰森。

大家都不敢進去，圍在門口竊竊私語。玉青揮揮手，他們如釋重負，全都散了。

就在玉青準備獨自進去時，一只手拉住她，將她拉倒身后，

“姑姑，我去吧。”

玉青抬頭，見是楊青鹽，如見救星，

“請公子好好兒勸勸陛下，躲避解決不了問題，及時出來安撫民心，否則后果不堪設想。”

楊青鹽點頭，毅然踏入這片禁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