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十個年齡加起來可以寫江皇室史的太醫圍在江瀞玚身邊,挨個兒給她診脈,又不斷翻看她的眼皮、檢查她的舌苔,終于確定江瀞玚“過了最兇險的時候”。
資歷最老的胡太醫突然掏出一片刀片,玉青嚇得下意識就護在江瀞玚前面,“護駕”二字都飛到嗓子眼。
胡太醫趕緊解釋:
“女官莫要擔心,下官是想取陛下些許鳳血,帶回太醫院近一步檢查。”
江瀞玚也安撫道:
“姑姑多心了……你去幫我倒點兒水吧。”
玉青點點頭,退了下去,但是眼神還是忍不住去瞟那片刀片。
江瀞玚把手從帳子里伸出來,細瘦的手無力下垂,恰似久病在床的弱女子。兩個太醫趕緊托著帕子來扶,胡太醫湊上去小心翼翼在食指上劃開一刀口子,用玉滴瓶收集鮮血。等他集滿血,又一個太醫過來負責止血,手法輕盈,生怕弄疼女皇陛下。
胡太醫帶著一眾太醫再一次跪下:
“陛下,請容臣回去商討改出新的藥方。”
“嗯。”江瀞玚有氣無力應了一聲。
太醫們絲毫不逗留,跟著胡太醫離開。
玉青端著水杯默默走上前去,低聲問:
“陛下,要不要留下白太醫?”
“不必。”
“可是,”她還是不放心地朝外張望,“真不要嗎?畢竟您鳳體康健,太醫們驗完血怎么解釋?”
“朕何時需要給他們什么解釋了?朕無病無災就是對太醫院最好的解釋。”
江瀞玚此時一點兒也不像重病之人,甚至一點兒也不在乎殿外明里暗里的眼睛,直接掀開床簾赤腳踏在地上,
“姑姑幫朕更衣吧,一會兒朕要召見幾個大臣。”
一提到朝政,玉青立馬不說話,本本分分做自己的事。
江瀞玚回頭有意無意看了一眼門外,似乎有哪個“機敏”的眼線已經要跑出去給她的主子報信。但是大多數人雖然看到女皇突然穩穩當當下床走路,縱使萬般吃驚猜測也不敢表露半分。
她的嘴角勾起笑,明目張膽地給與各種猜測以認證。
一個時辰后,看起來神采奕奕、容光煥發的江瀞玚在紫晟殿召見了戚鋒大將軍。在此之前已經有人來報,召入宮的幾個大臣已經在議事廳等候。她絲毫不在乎那幾個人會等多久,甚至有興致請戚鋒坐下來一起品茶。
“將軍身體可有恢復完全?”江瀞玚先關心起戚鋒。
戚鋒干咳兩歲,眼神雖然不至于心虛到閃躲,但是表情確實不太自然,
“多謝陛下關心,有陛下御賜的珍貴藥材和太醫的悉心診治,老臣已經康復。”
“不錯,珍貴藥材和醫術高明的太醫也助朕脫離險境,朕的病突然就好了。”
她話里暗示的意味那么明顯,戚鋒自然明白。江瀞玚這是要他對外檢查宣稱陛下是“重病痊愈”,但心知肚明她“從未生病”。
至于為什么要戚鋒來對外宣稱?一方面因為他這些天守住宮門,看似是和江瀞玚唯一有接觸的人;另一方面,也是因為江瀞玚信他。
無論曾經還是現在,戚鋒是為數不多堅定捍衛她皇權的人。或許大將軍和女皇表明劍拔弩張、針鋒相對,但是相比那些笑里藏刀、表里不一的虛偽小人,戚鋒一直盡心盡力輔佐江瀞玚,也認定她是唯一的“陛下”。
“先帝對臣有知遇之恩,臣唯有報答給陛下,方不辱沒門楣!”
就是這句話讓江瀞玚容忍戚鋒一次又一次表面上的“以下犯上”,寬恕他一次又一次的“目無綱紀”,配合他一次又一次的“無病呻吟”……也在緊要關頭把自己的后背交給他——他也確實沒有讓她失望。
門外的人又催了,
“陛下,將軍,幾位大人已經等候多時了。”
“不急,”江瀞玚朝戚鋒頷首一笑,“我們先把這杯茶喝完。”
戚鋒看江瀞玚果然不急不慢地坐著品茶,也就學著她的樣子端著茶杯聞一聞,撇浮沫,抿一口。可是他粗俗慣了,盡管茶水燙口,他還是三四口喝完。就在他猶豫著是不是要起身等江瀞玚喝完一起走時,江瀞玚面無表情地給他的茶杯添上茶,示意他“稍安勿躁”。
而干巴巴且惴惴不安地等在議事廳的幾個大人就沒這么悠閑了。
他們一來不明白陛下怎么說病就重病,說好就全好——恐怕是哄天下人的陰謀。
他們二來不明白為什么陛下戲都不演全套就迫不及待要召見他們——莫非終于抓到他們的把柄?
他們三來不明白陛下明明知道他們幾個人各自敵視,恨不得從朝堂對罵到家門口,怎么要一起召見——難道是要故意挑撥他們本就惡劣的關系?
當然此時此刻他們最不明白的是,為什么幾個大臣坐在這兒,周圍只有木頭樁一樣的侍衛,卻沒有倒茶的宮人?
幾個人已經默默咽口水緩解口舌干燥。
就在最最位高權重的丞相齊曄也憋不住,不得不強裝鎮定地也咽口水時,背后傳來宮人尖細的聲音:
“陛下到——”
他吃驚得喉嚨一哽,果不其然被口水嗆到了,眼淚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可是為了儀態強忍著不咳嗽。江瀞玚這時已經走到他面前,看著齊曄憋得脹紅的臉,一臉關切地問:
“丞相這是怎么了?有什么不舒服嗎?快——快傳太醫——”
齊曄擺擺手,張口,
“不——臣——咳咳咳……”
糟就糟在他開了口,咳嗽立馬憋不住,接連不斷。撕心裂肺的咳嗽聲在議事廳內回蕩,把在座其他幾個人也嚇得側身躲避,好像生怕唾沫噴到他們身上。
江瀞玚臉上的吃驚與關切拿捏得很到位,在咳嗽聲中見縫插針:
“丞相憂國憂民,兢兢業業,這是為家國大事拖垮了身體呀!朕這幾日大病一場,方知病來如山倒——猝不及防,丞相也要趁病情還不重的時候及時醫治,切莫大意。”
“是——咳咳咳……是……”齊曄有苦說不出,只好任憑江瀞玚如念悼詞般“勸”他。
他終于緩過這個勁兒,又不好意思說是被口水嗆了,便嘴硬,
“臣這幾日染了風寒,咳咳,讓陛下擔心了。”
“風寒也不可小覷……”
江瀞玚還想要借題發揮,齊曄趕緊硬著頭皮打斷,
“陛下,風寒而已,已經好得差不多了。我們還是先談正事吧。”
“……那好。”江瀞玚坐到鳳椅之前還不忘給齊曄一個擔憂的目光——好一個體恤臣民的女皇!
至于戚鋒,他看見這些文官就頭疼,直接在最邊上坐下來,做好了打瞌睡的萬全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