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山海戰(zhàn)時醫(yī)院。

六層的一間病房里。

夏衡獨自坐在窗邊，整個人蜷縮在硬木椅子里看雨，挨著病床。

不久前，韓東君離開了，只說去拿什么東西，多余的話一句沒有，剩下他一個人……

哦不，也不能說是一個人。

病床上，叫寧寧的女孩兒臉色蒼白的躺著，像是靜靜的睡熟了。

天花板上樹形燈的光照在她柔軟的額發(fā)上。

長長的睫毛壓下兩截痕跡般微小的陰影。

夏衡坐在那里，聽見女孩兒輕微羸弱的鼻息，忍不住把頭扭過去。

這是他兩輩子加起來，第一次這么近距離的觀察一個女孩兒睡熟的樣子。

發(fā)梢、睫毛、嘴角、臉部的線條……

他忽然很想看看這么安靜的姑娘的眼睛。

這么漂亮的女孩兒，一定有雙很明媚飛揚的眼睛吧？

像是朝顏花那樣明媚、招人喜歡。

原主以前認識她么？

聽韓東君話里的意思，他們應該很熟悉吧？

戰(zhàn)友？

朋友？

戀人？

夏衡支著手臂托起下巴，靜靜地打量著寧寧。

“夏衡。”

這個時候，有人推開了病房的門，韓東君的聲音緊接著傳來。

他手里捏著一份牛皮紙袋，鼓鼓囊囊，走過來。

“東西拿來了。”

“這是什么？”

夏衡撓了撓額頭，從硬木椅子上跳下來。

“你和寧寧的身體檢查報告。兩個月前我單獨為你們兩個人做的，只是你走的太匆忙，沒來得及讓你看。”

韓東君一邊解開纏繞在牛皮紙袋上的線，一邊說。

他從里面掏出報告，一頁一頁的翻過。

“首先是寧寧的。”

韓東君頓了頓，然后說道：“她的問題比較小。”

聽到這句話，夏衡的表情變的有些愕然。

比較小？

他偏過頭打量躺在病床上、堪稱奄奄一息的女孩兒。

“醫(yī)生，你是不是說反了？”

“沒有，”韓東君緩緩搖頭，用一種非常嚴肅危險的語氣說話，“和你比起來，寧寧身上所發(fā)生的一切都顯得正常多了。”

氣氛頓時沉重起來。

“沒事，您說，我挺得住。”

夏衡燦爛的笑了笑，像極了一名準備樂觀面對罹患癌癥通知的病人。

韓東君看著夏衡的樣子，嚴肅的樣子忽然破功了，他有些哭笑不得的“嗯”了一聲，繼續(xù)說了下去。

“通過檢查，寧寧身上的傷口并不多，很多只是輕微的擦傷，最嚴重的傷口有兩處。”

“一處在她的心臟，有一道被利刃貫穿的傷口，大概有這么長。”

韓東君伸出右手手指，比劃了一下。

“喂喂，醫(yī)生，你騙人的吧？”夏衡驚叫起來，“這么長的傷口，還是在心臟？真有這樣，人早就死了吧？那可是心臟啊！”

韓東君沉默著點頭，“沒錯，別說是一般人，就是再強大的武人，也不可能在心臟受重創(chuàng)的情況活下來，但顯然，寧寧她活了下來。”

“我猜測這和她身上第二道傷口有關。”

“第二道傷口？”夏衡斜著眉頭，一臉不信的樣子，“我只聽說過以毒攻毒能解毒，沒聽過傷上加傷能療傷的啊！”

“因為那不是普通的傷，那是從她的左肩一直延伸到腰腹的巨大傷口，你看到她身上的繃帶了么？它們并不是止血用的，是用來固定的。”韓東君說。

“什么？”夏衡以為自己聽錯了。

“寧寧被送來的時候，她的身體幾乎是殘破的，雖然我用原炁治愈了她身上幾乎所有的傷口，但這第二道傷口我卻束手無措。它超乎我的理解，如果非要我來解釋，或許只有一種說法。”

“她像是被那只巨大的怪物咬了一口，人類之軀無法承受那種驚世駭俗的咬合力，所以她就像是被咬碎了。”

夏衡深吸一口冷氣。

他下意識的看了眼床上安靜躺著的女孩兒，想這個女孩兒到底經歷了什么？

如果真的如韓東君所講，她真是在地獄里走了一遭。

還是殘忍暴戾的無間地獄。

“可是……第二道傷口又跟第一道傷口有什么關系？”

夏衡緩過神來，接著發(fā)問。

“人的心臟受到創(chuàng)傷的時候，由于心臟被刺破而造成心包積血、心包填塞，這是人類在心臟被貫穿時快速致死的原因。心包一旦積血過多，它會限制心臟跳動，引起急性循環(huán)衰竭，最終心臟跳停。在這份檢查報告里，寧寧的確有心包填塞的跡象，而且根據我們的觀察，她的心臟也的確停止跳動過。”

“醫(yī)生，你說的我聽不太懂。”夏衡木木地說。

韓東君翻頁的手指抖了抖。

“你不需要懂。”

“哦。”

“……”

韓東君沉默的看了眼夏衡。

“我可以繼續(xù)說了么？”

“當然……當然。”夏衡使勁點頭。

“以人類的力量，無法讓死去的心臟重新跳動起來。除非神跡……或者某種我們無法想象的力量，就是這種力量，讓寧寧的心臟復蘇，救活了寧寧，同時，讓她變成了現在這副、半妖的樣子。”

“如果不是第二道傷口的原因，我實在想不明白，寧寧是怎么活下來的。”

韓東君合上寧寧的檢查報告，低聲嘆氣。

“有先例么？”夏衡問。

“沒有。”韓東君果斷的搖頭，“至少在我的見聞里，從沒聽說過有人妖魔化。”

“那她現在？”夏衡接著問。“算是植物人么？”

“有一樣的地方。不過寧寧她現在的身體和人類已經大不相同，那股讓她活下來的力量正在改造她的身體，部分軀體已經呈現了妖魔化。或許有一天，她會變成真正的妖魔。”

韓東君聲音低沉。

“不過，夏衡。你要明白，如果我預感到那一天的到來，我會報告城衛(wèi)隊和軍部，即使你們曾經是我的學生。”

夏衡愣愣的看著韓東君，又偏頭看了看寧寧。

“我明白，我明白……”

他頓了頓。

“醫(yī)生，你能告訴我，我和她是什么關系么？”

韓東君沉默了一會兒，“我都忘了，你現在什么都不記得了。”

“好吧，看來今天也不能正常下班了。你這個混蛋小子，每次出現都沒好事。”

韓東君拖過來另一把硬木椅子，在夏衡邊上坐下。

兩個男人共同眺望雨幕下的山海城，身后女孩兒無意識的沉睡著，雨里吹來的夜風撩動著兩人的額發(fā)，像是吹起一陣陣過往的事。

“十年前，唐國以北的幽州府，我在長白山山腳的武人訓練基地工作。”

“那時候我三十歲出頭，剛從第十一兵團轉任，在訓練基地擔任醫(yī)師，兼職授課。”

“你和寧寧是同期生，是我?guī)У牡谝慌鷮W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