粵有盤古，生于太荒，首出御世，肇開混茫。

死寂黑暗是盤古蘇醒后的第一感覺，萬物混沌，盤古掄起斧頭，開天辟地，濁者下沉，清者上浮，形成了天地，他的身體變成了山川湖海，眼睛變成了日月。

世間第一個神為了開天辟地就此隕滅了。

“那這世間還有神嗎？”茶棚里，一個垂髫小童目光灼灼地盯著白須滿臉的老人追問。

“自然是有的。”老者給自己添了杯茶，小口飲著，“為了維持天道秩序，神位不會空缺，一個神隕滅就會有一個神生成。”

“那做神一定很威風吧，想要多少糖人都會有。”小童托腮道，“我也好想當神啊。”

“但是神不老不死，一個人孤零零的在這世間，守著億萬年的時間，很無聊的。”

“那就找個人代替他嘛，反正只要神位上有人就好了嘛。”

老者若有所思。

“大牛，該回家吃飯了，你在那破茶棚里干什么，臟兮兮的，快回來。”村口一個穿著樸素的女人沖小童喊。

“娘，我在聽老爺爺講故事呢。”大牛跑過去拉住女人的手，“在聽神的故事呢。”

“哪來的老爺爺”女人往茶棚里望了望，茶棚上搭的破布隨風飄蕩，空蕩蕩的棚子里只有臟兮兮的兩個木凳擺在那里，“咱們村這么偏僻，多少年沒來過外鄉人了，凈瞎說，瞧你這一身臟，快回家洗手吃飯了。”

小童疑惑地回頭望去，茶棚里空空蕩蕩，哪還有老爺爺的身影。

瑾淵就是那個神，世間除盤古以外唯一的神，神與天地同壽，不死不滅，但神的生活實在是太無趣了。瑾淵花一百萬年看云，一百萬年看雨，一百萬年看風，一百萬年看雪，三界各有秩序，他實在是無事可干。

瑾淵甚至無聊到化形成老人下界去給小童講故事，但他從沒想過，再選一位神。

因為神位上的人需要有神格，而有神格的人實在是太難遇到了，瑾淵不抱希望地掐指一算。

竟然真的有個人符合神位要求。

只不過他委實沒想到，神位繼承人居然是……一塊石頭。

而且這塊石頭要成神還需渡劫，雖說是麻煩了點，但至少能把神位交出去，幫幫她吧，瑾淵想。

層層疊疊如墨般的云壓下來，天雷滾滾，瑾淵到的時候，三生已經挨了好幾道天雷，剛化出的人形都要維持不住了。

一個男人骨節分明的手，執著一把傘，皂靴在她面前停下，一揮淡青色衣袖，輕易地把原該降落在她頭上的天雷撫去，眸子亮亮的，朝她淡笑。

“找到你了。”

雨線密集，云霧朦朧中，三生微睜眼眸，見到的就是這番景象。

那一瞬間，萬籟俱寂。

然后三生就昏了過去。

三生緩緩睜開眼，發現自己在一個殿里，殿內整潔空曠，鼻尖隱約有好聞的沉香味，她揉揉頭，回想起了暈倒前的事情。

“你醒了。”瑾淵走進殿來。

“這里是？”三生問道。

“這里是我的宮殿，你渡劫差點失敗，是我救了你。”瑾淵淡淡道。

“多謝，我本是一塊三生石，因許多戀人在我身上許愿才化為靈，近日剛剛修煉成人形，還未曾準備就貿然渡劫，多虧這位仙君，敢問仙君姓名？”三生道。

“瑾淵。”

“我道哪位仙君可以如此輕易化去天雷劫，原是瑾淵上神，多謝神君搭救。”三生客氣道。

三生在化形以前也是有意識的，她修煉了上萬年，經歷過滄海桑田，常有情人來她這里許諾發誓，也有孩童來她這里說些秘密，久而久之，這世間的事情她也知道了七七八八，包括著名的瑾淵上神。

“那你打算怎么報答我？”瑾淵適然地歪坐在凳子上，手里慢慢轉著杯子道。

三生瞪大眼睛，“我剛剛化形，身無分文，神君想要什么，我恐怕暫時給不起……”

瑾淵瞇著眼，輕輕呷了一口茶，道“我要你。”

三生眼睛都要瞪出來了，滿眼不可置信，用手指著自己道“我？”

“我想要你當這個上神，不知你意下如何。”瑾淵嘴角勾起一個笑，定定地望著三生道。

“原來只是要我當上神。”三生拍了拍胸脯，呼了口氣道。

突然她又反應過來，重又瞪起那雙水靈靈的眸子，“等下，神君是說要我當上神？”

“可我才剛剛化形啊，我不行的。”三生連連擺手。

“我算過了，你身上有神格，但你是由世間的情緣祈求化成的靈，故而需要渡過三生情劫，斬斷情欲方可真正成神。”瑾淵道。

“情劫？”三生皺了皺眉，以她上萬年來的觀察，這世界最難斷的，便是情緣。

“你不必太過擔心，我會幫你渡過情劫。”

“那……三生答應神君，只是……神君為何不想當上神了？”三生謹慎地問，“恕我直言，一旦失去上神的身份，神君怕是要不了多久就會隕落，而神之隕落，便是魂飛魄散，一點生還的機會都沒有的。”

瑾淵緩緩站起來，逆著光三生看不到他臉上的表情，只是聽他輕輕嘆息了一聲，慢慢踱步走向殿門，就當三生以為他不會回答的時候，她聽見好像他說了句話。

“膩煩了。”

上億萬年的神君生活單調如一日，四海八荒他都了如指掌，時間根本不會對他有作用，他就像被束縛住了一般，不老不死，日子也是平淡無波瀾，他實在是忍不了這種孤獨了，這樣比起來，隕落也不過如此。

他不能選擇生，至少可以選擇死。

地府。

冥王彎著腰畢恭畢敬地給瑾淵端茶倒水，“不知上神此次蒞臨地府可是有要事要與小王商議？”

瑾淵懶懶地斜靠在閻王殿中央的椅背上，“這倒不用，我只是陪人下凡歷劫，來你這借碗孟婆湯和輪回井一用。”

冥王這才放松下來，打量了一下三生，訝異道“神君也要下界么。”

“嗯。”

冥王見他不愿解釋，也不追問，只是給了他兩塊手牌，“這是冥府手牌，憑這個領孟婆湯。”

“多謝。”瑾淵接過手牌向殿外走去。

“恭送神君。”

手牌是木質的，巴掌大小，上面刻著兩人下一世的身份，三生看了看公主和狀元郎的身份，撇了撇嘴。

她漫不經心地把玩著手牌道，“你不是神君么，還要用這手牌排隊啊？”

“上神是因維持天地秩序而生，各處都有各處的規矩，神君也不可輕易壞了規矩。”

“唔，還以為當了神君就可以為所欲為了呢。”三生撇撇嘴。

奈何橋上的隊伍不算太長，一會兒的功夫就排到了三生。

三生端起孟婆湯，回頭望了瑾淵一眼，一飲而盡，之后便一臉茫然被鬼差領著引向了輪回井。

瑾淵也緊跟著飲盡了孟婆湯，跳了輪回井。

因果輪回，誰又是誰的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