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問鮑叔：“我托你查的人查到了嗎？”

鮑叔搖頭：“一，多數士家我都認得，并沒聽說有呂氏，少數幾家我也打聽過了，也是一樣結果；二，你說的尚言，我查過了，早已沒有家人，在城防衛隊里是個令史，聽說曾在文昌臺公孫無知那里當過差；三，我去過雍采樓，賬房和掌柜我都問過了，記賬的呂氏只是每幾個月會差人過去結一次賬，至于具體是什么人，他們也不知道，具體什么時候結賬，也是不固定，只說出手很闊綽；四，你說的那個絕美的白裙女子，還有那駕馬車，我沒有查出來，但據你的描述，應該不是普通士家，可臨淄的大戶公卿士家我又是都認得的，所以，只可能有兩種可能，一，呂朔只是他的化名，并不是本名，他也許是在公孫無知手下做事，為了隱秘，不便透露真名，至于公孫無知，權貴之間難免有摩擦，死一兩個下屬也不是奇事，興許和你無關；二，他不是臨淄人，也許是在齊國其他城，只是與尚言相識，一年之約已過，他沒有見到你便回去了，但齊國之大，大海撈針，若真是這樣，可不便再找了！”

明月仔仔細細聽著，頻頻點頭，朔哥哥怎么可能會騙她呢，于是覺得第二種可能更大些，頗有些失落，卻不知為何，好像并不像初來臨淄那樣失落。

“大子……我還想請你幫一個忙……”明月低頭攢弄著罩衣一角，一副難以啟齒。

鮑叔溫潤含笑：“姑娘盡管說來，我這個人，扶弱救憐最是上癮。”

明月還沒聽出來鮑叔的調侃之意，專心想著這事如何開口：“那個……我……我想……你能不能……借點……錢……給我……”

“好啊！”

沒想到鮑叔連問也不問便一口答應，明月猛一抬頭。

“要借多少？百吊夠不夠？”

“不不不……”她連連擺手，“不用這么多……”

這時身邊已經有婢子呈上一個精致的四方木匣，鮑子輕輕一拉木匣的銅拴，小婢子順勢撐開匣子蓋，明月探頭一看，立即捂住嘴，驚呼聲悶在手指間，鮑叔笑的露出兩排牙齒，他很少這樣笑，覺出不太妥，又立即正色清了清嗓子。

明月生平第一次見到純的黃金是在鮑叔頭上，第二次，就是在這兒了。

此間當下，黃金是極其珍貴之物，貴族女子多戴骨簪，珍珠翡翠瑪瑙陪作飾品，貴族男子多戴玉簪，腰間多配玉玦，玦為缺，意指未滿，所以只有天子可佩戴圓滿的玉環，不過，就連天子，也沒有佩戴過任何純金的飾物，最多也是鎏金，就已經很彰顯身份和富貴了。

明月覺得眼前有點晃，手指掠過匣子中兩排燦燦發光的小金塊，涼絲絲，滑緞緞，口中的“嘖嘖”一直就沒停過。

鮑叔看著她，此刻覺得她也許并沒有之前想的那般與眾不同，如此誘惑，世間沒有幾人能拒絕，不想明月手下一轉，在金塊旁的一堆錢串和珠花中撈了一顆小珍珠，放在手上擦了擦，然后裝進腰間已經空癟癟的荷包中，荷包有些眼熟，他一時也沒想起。

明月面露知足：“就先借個珠子吧，我約末這顆珠子雖不大，也可值個幾十吊錢，我先應應急，等回到洛——回到家，我會籌了錢還你。”

她居然不選金子！鮑叔心中暗驚，但笑容仍舊柔和，裝作沒聽到她的失言：“鮑家不差這一顆珠子，當作姑娘回臨淄的見面禮好了，真要是還我，豈不是在打鮑家的臉？”

明月在一邊呵呵，原來有錢是這樣囂張：“那這樣吧，若是以后我們有緣再相聚寒冬，我煮壺薤白酒給你，算作酬謝！”

“薤白酒？”鮑叔重復著，“比我的美人肩如何？”

“嘗過了就知道嘍！”明月一揚眉，眸中景象幽清素凈，仿如山光日西落、池月漸東上。

與管夷吾一樣剛過而立之年的鮑叔已有兩個侍妾，自認為閱女子無數，兩個侍妾一個端莊優雅，一個妖嬈嫵媚，他已是很滿意，沒想過這世間還有一種女子，既不端莊也不妖嬈，干凈如秋后拂曉，純凈若水中芙蕖，不是只知道織衽女事、奉承男子，而是會行醫救人、自有風骨。

她隨著鮑叔一直走：“哦，對了，我向你借錢的事情能不能別告訴公子小白？”

“這是你我之間的事，你若不想說，我自然也不會說。”

鮑叔繼續引著明月前行，到了一處房門前，他推門而入，周邊幾個婢子立即停住腳步，垂眉立于門外兩側，明月沒在意，跟在鮑子身后，也進了房間。

房內光線不濟，加上一地的黑漆壇子，頗有些幽暗，鮑叔卻是對每個角落都十分熟悉，在靠里的一角掂了一個壇子出來，沉在明月懷中，又伸手撈起另一個，最后吩咐婢子將門鎖好，和明月并肩沿著原路折回。

兩個留下來鎖門的婢子眼睛骨碌碌亂轉，待鮑子和明月走遠才敢開口，但聲音還是壓得很低：“看見了嗎？方才那女子進了藏酒閣！”

“噓，別嚼主子舌根。”

“大子平時可從不允許任何人進藏酒閣的！”

“呆子，沒看出來嗎，大子對她非同尋常，剛才金子都拿出來了！”

“她究竟什么人啊，我看三公子、大子、還有管家大子，都對她格外厚待似的。”

“狐貍精唄，專會勾引男人的那種，你看她那眼睛，一笑，能把人魂兒勾走！”這個婢子是管夷吾的愛慕者，一提到管家大子，再想到方才那女子圍著管夷吾問東問西的樣子，又妒又恨。

另一個婢子低頭看了看自己粗糙的手指、不夠精致的身段，嘆了口氣：“唉，我也想當個狐貍精，這樣，大子就能多看上我一眼了！”

“別做夢了！”另外一個提醒著，“快點回去，晚了小心家宰責罰！”

鮑叔和明月一人抱了一壇酒說說笑笑回來，管夷吾見狀迎上來，幫明月拿過酒壇，鮑叔故意酸到：“我也拿著酒，怎么你不幫我？”

管夷吾優雅地將酒壇拎在手中：“你府中一干婢子你偏不用，來怪誰？”

鮑叔搖頭惋惜：“你我半生交情看來是要毀了，居然見色忘義……”

“休要胡說！”

鮑叔愣在那，見明月和管夷吾齊齊怒目向著自己，故作震驚地向后縮步子，求救般：“我說錯了嗎？三公子，你要給我主持公道了！”

小白自明月回來的那刻起便已經收斂了笑容，桃花眼一沉，聽出了鮑子的一番話是刻意說給自己的，卻裝作沒有聽出他的弦外之音，他淡淡牽扯笑容，卻只是勾起唇角，眼睛、鼻子和肌膚紋理卻是沒有絲毫笑意：“道理沒有錯，《關雎》不是有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管夷吾在笑，明月卻轉過頭來，盯著小白，仿佛想確認是自己聽錯了。

只一瞬，她還沒有看清那表情，小白已經偏了偏身子，兀自呷了一口茶：“既然是天下無二的美人肩，不醉一場真是可惜……鮑叔兄還等什么，開壇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