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如鳥羽，徐徐飄在空中。

夜雨過后的清晨，小白站在院子里打了個噴嚏。昨夜將信將疑地去屋頂重修瓦片，這樣明朗夜空，會下雨？

夢睡大半，房頂上嗶哩啪啦一陣，他自榻上驚醒，不可置信地去開窗，天地渾黑，唯見雨簾澹澹生煙，“吱吱吱”什么東西在雨夜里響，隨即“砰”的一聲自樓下傳來，涼風穿堂而過，他打了個噴嚏，噴嚏聲于嘈嘈切切的雨聲中格外沉厚，仿佛疊了另一層聲響，只穿了一件澤衣的小白沒有多想，匆匆關窗滾回了被窩。

時候不早，幾人準備啟程。

小白一路關切著婉兒，照顧著上車，新換好軟墊，幫忙提包裹，眼睛長在那漂亮女子身上已經摘不下來，看也不看明月。

喜新厭舊水性楊花始亂終棄……所有相近的詞語在明月腦中奔騰，她毫不掩飾一臉厭棄。

小白卻越發歡愉似的，坐在車架前忍不住地一陣陣笑，引得來往路人側目追逐。

“阿嚏——”車內有人噴嚏。

“婉兒姑娘，可是你？春日早晚寒涼，可當心別染了風寒！”小白關切到。

“回三公子，是明月姑娘，昨晚似是有些著涼。”接著輕聲問明月：“沒事吧？這里有件披風，先披上，等到了下個驛站，燒上些熱水再暖暖身子。”

小白眉心一緊，語氣還是無動于衷：“明月姑娘料事如神，醫術技高一等，也會著涼？”

“要你管！”回答的聲音帶濃濃的鼻音，她不會告訴他，夜里的“吱吱”聲是房內窗扉亂顫，“砰”的一聲是她起身關窗，昨夜明明聽到樓上的人和他同時打了個噴嚏，怎的自己風寒初起，那人卻安然無事！

馬車乘風跨云，離弦一般飛射出去，直搖得明月頭暈目眩，冷汗一身。

婉兒在一旁焦急為她擦汗又遞水，世子忽出征歷下，著人送兩人離開，誰知明月聽說她要偷隨世子去歷下，將尋找呂朔一事拜托了鮑氏的鮑叔，堅持要與她同行。

明月一片好心，只怪自己連累了她。

婉兒在車內一路喊著“慢些”，三公子卻像沒聽到一般，正午驕陽下直奔下一個驛站，大半日滴水未進，驛站一到，他搶先跳下馬車跨入：“店家！兩間上房！姜湯熱水伺候！我付雙倍價錢！快！”

兩斗姜湯下肚，熱水擦洗了身子，明月躺在榻上直睡到月掛樹梢。

屋內空空，婉兒不知去了何處，明月覺得身子寬適了不少，起身到院子里轉了轉。

馬廄里一匹淺棕寶馬悠閑吃著草，雙眼間一條白色鬃毛如霜花嵌落，有人在跟它說話。

“今天累壞了吧，多吃點，明日還要趕路。”那聲音清爽，于夜里格外溫柔。

明月湊上去，在一邊的石階上坐定。

“喂馬這樣的差事，還需三公子親力親為？”

小白撫摸馬頭，頭也不回：“它對我很重要。”

那你還忍心驅使他去歷下！

淡然一笑，若不是因你，我還真的不忍心動用青霜。

“我們去歷下是追隨世子，你呢，你去干嘛？”抓了把干草，她去填食槽。

“我一身文韜武略，不去歷下，豈不是大齊的損失？”

那里是刀山火海，既然你要去，我也自然義無反顧。

他笑著回身，眼光掠過低矮的墻頭，眸子一沉，臉上卻笑意依然，解下頸間的披風，呼啦一下將明月卷入其中。

不由她分說，他已經沿著那光潔白皙的下頦系了個精致的絲結，“別誤會，你若再感風寒，我怕青霜消受不起。”

一股氣息卡在喉嚨，雙肩被對面一雙手牢牢搭上用力一扭，明月被迫轉了個身，耳后三公子洪聲如鐘。

“不知各位兄臺是何方神圣，若是劫財，我這里有黃金兩錠，可全部奉上，若是圖色，這位姑娘雖算不得國色天香，也還湊合能看，我們有話好說，千萬別動粗！”

喉嚨里的氣流一怒沖冠，明月右腳向后一踩，在心里把他當作螞蟻碾壓了數遍。

墻頭有了響動，一個聲音說：“把這女子交給我，我饒你一命！”

“好呀！”不假思索的回答，小白將明月向外一推。

月色里，躍下兩個身影，一左一右，接住趔趄向前的明月。

“姑娘別慌，我們奉世子忽之命前來救你。”耳語極輕，只夠明月聽到。

平地起了一陣旋風，有點迷眼睛，兩個身影猛一通眨眼，腳下錐痛襲來，三公子兩下掃堂腿，身子一閃，那兩個身影還沒來得及站穩，只覺胸口一鈍，已被對方手掌推出，不受控制地摔墻而去。

小白隨即回手在青霜背上抽出一把青劍，腳下一騰，干草四飛，直逼其中一人胸口。

“慢著——”

身后明月大喝一聲，小白一分神，那人身子一滾，短劍沒入墻上泥土之中。

“自己人！”

小白看著對方，對方看著小白。

自己人半夜前來劫持？自己人拐了姑娘不回洛邑？

怒目相視中，明月沖至中央。

“你們回去告訴世子，我與婉兒不會回洛邑，歷下我們去定了。”

“可是姑娘……”

“他不是壞人，歷下是我們自愿前去，并無人挾持。”

“可是姑娘……”

“你們可知這個人是誰？”她一指剛拔劍而出的小白。

還好墻是泥土濕草，若是堅石所壘，豈不毀了一把寶劍！

小白回身看著三人，以為明月要向對方隆重介紹他齊侯三公子的身份，不禁臉龐輕揚，身背挺直，剛才過招時不知衣袍有沒有掛稻草頭上有沒有粘灰……

正在煩惱，卻聽明月話音一轉。

“他可是我的情郎！”

三雙眼睛頓時瞪得斗大，兩雙里是驚異，一雙里卻是驚喜。

“我和他已約定不離不棄，我去歷下，他就一定也去，剛才你們也看到了，他功夫了得，一路護我不成問題，你們回去向世子復命吧，世子若是知情，不會怪你們的。”

小白十分配合地走近，一把攬過明月肩膀，這肩膀瘦弱，不自覺微抖了一下，月蓉傾瀉在她的側臉，暈開淡金的光霞，一縷發絲滑落耳廓，懶散中是伶俐的神色。

他初見她時的神色，也是他最愛的神色。

婉兒自庖廚出來，院中公子伊人攬懷，雙雙面有紅霞，卻固執地各望一方，她笑了笑，獨自回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