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著說說這個B計劃吧！”

陳奇念見我迅速穩定了情緒，神情也變得嚴肅起來。“B計劃就是，假如你挺過了這一連串的心理恐嚇和打擊，沒有完全地精神崩潰，那么，我就會在你的潛意識里種下一個觀念，認為自己是一個失敗者！讓你感覺平時依靠父親習慣了，又執著于自己的電影事業，不愿意親力親為去打理家族企業，只想交給原有的專業管理團隊就可以了。而你最信任的人就是肖劍鋒！”

“所以你就設計了父親蘇醒后交待后事的夢境，并且夸贊肖劍鋒，貶低劉叔，對吧？”

“是的。當時他們就打算好，萬一這個計劃不成功，就栽贓給劉祥，讓你對他產生惡感。”

“肖劍鋒在這里到底起到什么作用？”

陳奇念抿著嘴唇，豎起一根手指道：“你剛才曾問我，到底誰才是主謀。我一開始也以為是你姐姐。但是經過剛才的復盤，我現在認為這個肖劍鋒其實才是背后真正的策劃者！”

“為什么這么說？你有什么依據？”

“首先，雖然你姐是主要出面張羅的人，演技也還行，但她對很多事都拿不了主意。其次，雖然有很多配角、群演也參與了整個過程，但知道這個計劃真實目的的人并不多。核心人物應該就是那么幾個，除了我，還有你姐姐、肖劍鋒、王鹿白、韓超和李富。你看，”陳奇念用手指蘸了些茶水，直接在桌子上寫了起來，“我現在把這些人的關系畫一個圖，你就會發現所有人的關系線都指向肖劍鋒！”

陳奇念的圖畫的很簡單，每個人都只用一個字來表示，而幾條線則代表某兩個人之間有某種關系。除了“陳”字”連著“李”字，剩下所有的線條都連接到代表肖劍鋒的“肖”字，其他人之間再沒有連線。

“我是李富找來的，跟其他人都不認識。而李富只是一個跑腿的，直接聽命于肖劍鋒。王鹿白在片場很傲慢，一切都要聽他的指揮。他只對肖比較客氣，因為他是肖劍鋒請來的，收了他的錢。韓超呢，戲演的還不錯，但他總是咋咋呼呼的，沒有人想去搭理他，他偏偏就喜歡在肖劍鋒面前邀功自夸。而你姐，也只和肖劍鋒偷偷商量事情，他們兩個之間，呃，怎么講，似乎有些曖昧關系。”

“他們倆在一起很久了。”我補充道，“我姐離婚的事，估計也是被肖劍鋒攛掇出來的。”

“哦！這樣啊！”陳奇念點點頭，表示明白了，“那他的動機就更充足了。如果他的計劃成功，不僅雄海集團會交給他直接掌管，還能通過和你姐姐結婚，把資產都慢慢轉移到自己名下。”

“肖劍鋒一直都在現場監督你們嗎？”

“這個倒沒有。他只來過幾次，其他都是電話遙控。不過，他對你可真不客氣！”陳奇念看著我，似乎有些同情地搖搖頭。

“怎么講？”我皺起眉頭，不喜歡他的這種態度。但是沒辦法，整件事里面我都在受人擺布，他才是知情者。

“你覺得那兩個葉問的片段，是夢境還是演戲？”陳奇念又開始賣關子。

我回想了一下，之前和父親談話如果是夢境，那按照輪流進行的規律，葉問那兩段應該都是演戲。中間夾著父親教我功夫的那一段則是夢，所以我從高樓上掉下去才不會死。

“演戲！”

“沒錯。從葉問的場景開始，后面的計劃都轉移到了海城影視基地里進行。為了把你從家里運到影視基地，我們用了一輛大貨車，布置了舒適的擔架，將處于催眠狀態的你抬到車上運過去。我也在那輛車上，一路維持對你的催眠。直到他們把你搬下車，給你換好衣服，放到片場里為止。”

“中間我是不是還差點醒了？因為李富開車壓到什么東西？”我突然問道。怪不得當時覺得坐車去醫院見父親，路上花了好長的時間，還有姐姐那句話。

“是，他壓到前面一輛工程車掉落的磚頭。怎么？你當時就察覺到異常了？”

“沒有，當時我一直在想心事。你繼續說吧。”

“嗯。葉問那一場戲，我負責混在人群里，在你被揍一頓后對你接著實施催眠。而在開始之前，王鹿白詢問肖劍鋒，一會兒動手的時候，要不要真打？下手要不要留力？肖劍鋒說，要打就要來真的，不能手軟，否則就沒有效果。他怕你姐姐反對，還特意把她支走了。”

“這個混蛋！”我恨恨地捶了一下桌子，把服務員都嚇了一跳，其他桌的客人也扭頭過來看我們。陳奇念連忙做了兩個道歉的手勢，才沒有引來干涉和白眼。

“我知道你很氣憤。但是你如果還想聽我把故事講完，請控制住情緒！”

我咬著牙，接著問道：“既然這樣，為什么他不干脆直接把我殺掉？干嘛要大費周章地搞出這么一個計劃來？”

陳奇念道：“這個我也不是很清楚他的想法。或許是他不敢，或許是你姐姐不同意。對了，你姐在回來后發現你被打得很慘，還跟肖劍鋒和王鹿白吵了起來。還說了一句什么第二份遺囑的話。”

我明白了。如果我當時被他們錯手打死，而父親又還沒有去世，那么遺產就會被捐贈出去。這樣肖劍鋒和姐姐只能落得一場空。看來他們已經通過一些渠道，知道了父親的遺囑內容。所以才沒有對我下死手。父親應該早就看出端倪，所以在彌留之際預留了這一手，結果真的成了我的免死金牌。

“后面的幾個片段為什么要設置成反復進行的場景？有什么用意？”這也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還是之前我跟你說的：雙管齊下！A計劃就是不停地刺激你，驚嚇你，讓你精神崩潰。而B計劃就是給你的潛意識里植入失敗者的觀念。所以葉問的場景、無間道的場景、大牢的場景，包括最后戰場的場景都是按照這樣的模式來進行。不論你如何選擇，如何掙扎，最后都必然失敗！”

“當然，不管什么計劃，總歸有出現意外或者失誤的時候。在無間道的場景中，原本計劃進行得比較順利，同樣的劇情在現實中和催眠中輪流上演。我有時扮演那名樓下的保安，有時混在那幫古惑仔里，見機對你進行催眠。你當時已經到了即將崩潰的邊緣，徹底放棄了抵抗，最后甚至要自己跳下樓。可偏偏那一次是在真實場景，所以韓超被迫要阻止你跳樓，并臨時決定把你打暈。可那兩拳打得有些不是地方，后來經我診斷，你是輕微腦震蕩。此外，還有好幾處比較嚴重的外傷，你的身體也已經接近極限了。”

“我跟他們說了你的傷情，認為你必須得到休息，否則傷勢惡化會危及生命。他們商量之后，只同意給你吃了一碗牢飯補充一些體力，并且臨時把原本逃獄的戲碼改成劫囚車。這樣你的運動量就會少一點，當然等待你的還是各種失敗和各種死法。說到底，他們只是想要你瘋掉，而不是想要你死！”

“可是你這一次醒過來后，不知道為什么就是死活不上鉤。他們在沒有辦法的情況下，讓韓超提前出場，然后在布條里倒了一些三唑侖，強行把你熏暈。所以當時王鹿白和韓超都堅決表示演不下去了，再演就露餡了！但是他們又不甘心就此終止這個計劃，于是擔子最后都落在了我這個沒有話語權的人身上。我......”

“鈴鈴鈴！鈴鈴鈴！”

陳奇念正說到關鍵處，又突然有一陣鈴聲響起，比之前的還要強勁響亮。他卡了殼半張著嘴，眼睛瞄向我放在桌子上的手機。手機并沒有響。我從上衣內袋里掏出來一個便攜式小鬧鐘，上面顯示已經22時了。我關掉鬧鈴，對他道：“放心吧，這是最后一個了。”

陳奇念苦笑，無奈地攤了攤手道：“好吧，反正我也差不多快講完了。”

“是的，你已經講到最后一個場景了。按你們之前的邏輯，我猜選擇海灘登陸的戰場作為場景，還是想讓我死的更慘一些，受的刺激更大一些，是吧？再加上你剛才沒有說完的，我也能猜到后面的計劃應該就是干脆全部交給你，通過催眠反復重演這個夢境，對不對？”

陳奇念點點頭，道：“對，你猜的沒有錯！當初我們知道你癡迷于電影，所以刻意安排了一些電影里的經典場景來進行催眠，就是為了讓你相信這些夢都是你自己的臆想。就算你蘇醒過來，去跟別人說起你在夢里的遭遇，我們也可以解釋為妄想癥！我可以把你的潛意識狀態引入到某個特定場景，并安排一些特定人物出場，包括控制一些對話。但你的潛意識畢竟還是你的！我也不可能掌控夢境里的所有細節。比如你父親的形象，我一開始加進來，是想通過交待后事，讓你對肖劍鋒產生信任感。”

“可后來我發現在傳授功夫的夢里，你自己居然把傳授者的形象直接改成了你父親。于是在最后的戰場里，我為了惡化你們的父子關系，又把你父親塑造成一個兇神惡煞的摸樣，不斷地逼迫你去戰死！但是沒想到你父親對你的心理影響這么大，后面你們的爭吵就逐漸失控了，反而成了和解。我情急之下，強行讓你父親死去。結果把你逼出極度亢奮的情緒和狀態，我已經完全失去了對你的控制，只好告訴他們計劃失敗。肖劍鋒等人匆忙離開后你就醒過來了。后面你姐怎么去圓這個漏洞百出的謊，你也知道的了。”

用了一個小時，陳奇念終于把這個精心設計的、匪夷所思的、用心歹毒的驚天騙局講完了。我深感慶幸的同時，也不禁贊嘆這個計劃的策劃之精妙。肖劍鋒等人不僅把我的交往喜好和性格弱點都摸得一清二楚，還找來了像陳奇念和王鹿白這樣的頂尖專業人士，再加上我姐姐和韓超這樣的身邊人，把這個局設計得天衣無縫。如果不是冥冥之中，父親和母親在夢里給了我情感上的支持，解除了我內心深處的執念，否則我自己根本不可能破開這個兇局。最后只能變成一個傻子、瘋子，任人擺布！

“我之前說過，我最后還是敗給了你。現在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吧？”陳奇念神情黯然，摘下帽子，嘆了口氣道：“我自認為天賦異稟，想要在催眠狀態下實現對別人潛意識的絕對控制。第一次失敗我始終認為是自己的疏忽。可這第二次，我已經找不到借口。我敗得無話可說！”

我搖搖頭道：“不，你并沒有完全失敗。你制造的夢境的確非常真實，只是你沒有把你的才能用對地方而已。其實我還應該要謝謝你。你不僅讓我在夢境里解開了與我父親之間的心結，還讓我再一次見到了我死去多年的母親。我之所以能擺脫你的催眠，就是因為他們給了我精神力量！”

“你母親？”陳奇念疑惑地問道：“我沒有在你的夢境里加入你母親的形象。如果是你自己幻想出來的，我應該也能知道。”

聽到他這么說，我同樣驚訝不已。“我在被韓超打暈之后，在進入大牢之前，確實做了一個回我農村老家的夢，還見到了我母親。”

“哦，是這樣！”陳奇念苦笑道：“這個應該就真的是你自己做的夢，不是催眠。當時你被打成輕微腦震蕩，處于昏迷狀態，我根本沒辦法實施催眠。你在半夢半醒之間才是我最好的時機。看來天意注定你是大難不死了，居然在那種情況下激活了你最深層次的記憶。”

我閉上眼睛，心里默默地感謝母親的在天之靈。是她的安慰和鼓勵，把我從崩潰的邊緣拉了回來。否則我必定會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

“現在我該講的都講完了。你打算怎么做？”陳奇念指了指窗外，馬路對面就是新建好的青年路派出所。“我約你在這里見面，除了安全問題，另外就是方便你去報案，和我去自首。”

“自首？原來你約我來之前就已經想好了！”

“是的。在你打電話發信息給我之前，肖劍鋒先打過電話，他告訴我你已經追查到我身上。他讓我繼續圓謊，再假扮一次安寧醫院的醫生上門去給你復診。他說我們都是在一條船上的，而且我是直接參與者。如果我不這么做，事情敗露了我肯定第一個死！我明白他所說的‘死’絕對不會只是身敗名裂的意思。我想了很久，覺得再這樣瞞下去，遲早也是瞞不住的。況且我自己反省后，內心感覺非常愧疚，不想在這條錯道上越走越遠，回不了頭。我寧可跟你一起去自首，揭發他們！”

我看著陳奇念的眼睛，他也直視著我，兩人的目光都很堅定，毫不退縮。但是我想了想，還是嘆了口氣道：“沒用的！他們這個計劃布置得太周密了，并沒有留下什么實實在在的證據。我臥室里那一點點火燒過的痕跡也好，影視基地里曾用過的道具也好，還有那輛大貨車也好，都根本證實不了什么。即使警察把那些群眾演員全部找來問話，也只能證明我們是在拍戲而已，那樣更顯得我是癡迷于演戲的富二代，有受迫害妄想癥了！而單單靠你一個人的證詞，不可能扳得倒他們！”

“那......怎么辦？你愿意就這樣算了？”

“不！”我捏緊兩個拳頭，咬著牙對陳奇念道：“法律制裁不了他們，我就自己來當判官！你如果覺得對我有愧疚，就來幫我一次，我要以牙還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