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起身，慢慢的走到老人家的身旁。

青云：“老人家，您今年得有一百了吧？”

老人家聞言睜開眼睛，瞧了瞧青云所在的位置的一陣，然后便轉(zhuǎn)過頭去，看樣子是不打算搭理青云。

青云不放棄，繼續(xù)笑道：“這花好美，是您特地摘的吧。”

老人家聞言聳聳肩，卻還是不打算理青云。

青云壓低聲音道：“這紅楓真的好美啊，像似鮮血染就般。”

老人家聞言身形一楞，慢慢的轉(zhuǎn)過了身。

老人家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面容浮現(xiàn)一層淡淡微笑，他用沙啞的聲音小聲道：“紅楓雖美，斯人已去。”

青云：“逝者如斯，為何苦守。”

老人家抬手在虛空中揮舞了幾下，一雙渾濁的老眼看上去有些駭人。青云對著老人的眼睛揮舞了幾下，這才注意到老人家雙目無神。

——

荀岳：“何公子，你們在聊些什么啊。”

青云轉(zhuǎn)過頭笑道：“沒什么，隨便聊了兩句。”

青云正準(zhǔn)備起身時，卻被老人家一把握住了手腕，三青見狀忙起身欲過來，卻被青云擺手?jǐn)r住了。

老人家：“你覺得人死后真的會去到黃泉嗎？”

青云聞言愣了愣，黃泉自是有的，奈何橋也是有的，只是凡人一碗孟婆湯下肚，便什么都不記得了，有或者沒有，其實都無分別。

青云：“我覺得有。”

老人家聞言將青云的手腕一松，蒼老的臉上露出了一抹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

老人家：“有就好，有就好。。。”

青云笑道：“老人家，您可是有什么心事？”

他聞言搖了搖頭，抱緊了懷中的白花，“年輕人，你也覺得這紅楓很美啊。”

青云聞言抬頭望了望滿樹的紅葉，點點頭笑道：“嗯，很美。”

老人家往楓樹縮了縮，“我這輩子的盼頭，也就只剩下這顆楓樹了。”

青云順著楓樹的枝干往地上瞧去，根根盤結(jié)，只一眼，便不忍再看。

天色漸漸昏沉，青云打算帶著這位老人家和那位荀岳公子一起下山去。畢竟這里白天都少有人過，夜晚恐怕也無人敢至，荒野之地易出猛獸，留老人家一個人在這里也不安全。

不過出乎意料的是，這老人家無論如何也不肯走，一番思量后，三人還是決定留下來陪著老人家。青云想著，這老人家眼雖盲了，但是居然可以一路行走的如常人般，如果不是裝的，大抵便是常常來這里，能把這里的路摸的這樣熟悉，想來也需好幾年吧。

夕陽落去，酒也喝完了。

三青：“老人家，你當(dāng)真不來亭里坐一坐嗎？”

老人家擺擺手，無聲的拒絕。

三青沒好氣道：“這老人家也真是固執(zhí)。”

荀岳笑道：“如今已是深秋，天寒露重的，不如我們?nèi)ド鸦鹑∪∨伞！?

青云也正有此意，她和三青雖然不懼寒，但這位荀公子和那位老人家畢竟是凡人，想來身體不一定扛得住霜寒。

青云：“嗯，言之有理，你們就在此地吧，我去撿些枯枝回來。”

三青下意識道：“我和你一起——”

青云一回頭，眼神暗示了下，三青立馬乖乖坐好了。

畢竟這地方有些偏遠，保不齊會有什么猛獸，她與三青必須留一個來護另外兩人周全。

荀岳：“不如我隨你同去吧。”

青云擺擺手道：“不用不用，你們在這里等我便可，我一會兒就回來。”

荀岳還想說什么，青云卻趕緊的溜了。她當(dāng)然不會帶荀岳去啊，她才不想老老實實的去撿柴呢，她大手一揮自有枯枝卷來，若帶著荀岳，怕是不好施法。

她隨意找了處空地，衣袖一揮，枯枝從四面八方卷來，不一會兒便堆作了小山，燒一晚上大抵是沒問題的。

為了做做樣子，她便四處轉(zhuǎn)悠了一會兒，掐算好了時候，這才準(zhǔn)備慢騰騰的抱著枯柴枝回去。

“何公子——”

啪——

青云嚇的手一抖，懷里抱的枯柴枝一下子落了滿地。

“何公子你沒事吧！”

荀岳緊張的問道，青云抬起頭，夜色之中他的臉顯得有些模糊。青云有些納悶，她警覺性非常高，不可能有人突然出現(xiàn)在背后都未發(fā)覺，這個荀公子，有點古怪。

青云理了理衣袖笑道：“無礙，倒是你。。。怎么跑過來了？”

荀岳笑道：“我怕你一個人拿不下，所以想著來幫幫你。”

青云狡猾一笑，頓時計上心頭。

青云：“你來的正好，我這里的確需要一個人來幫忙，來來來——”

荀岳：“嗯嗯，我來了。”

青云將枯枝分成兩半，貼心的抱起放到荀岳的懷里，然后才轉(zhuǎn)頭抱自己的那一半。

青云：“走吧——”

荀岳長長的吸了一口氣，而后便跟著青云的步伐走去。

荀岳：“這些枯枝，居然比我想像中要重上許多誒。”

青云忍住笑問道：“哦？是嗎，我不覺得誒。”

荀岳沉默了一會兒，有點懷疑自己的性別。

荀岳：“看來何公子比我想像的強健很多呢。”

青云點點頭道：“嗯，看來荀公子你得多去喝些草藥補補身體了。”

青云內(nèi)心已經(jīng)快笑瘋了，捉弄人果真能讓她心情愉悅，簡單的快樂。

——

兩個人回到亭子邊時，三青已經(jīng)等的快睡著了，那老人家還是靠在樹旁緊閉著眼睛。明月皎皎，照的他一身寒光。青云抬頭望向紅楓，一抹深紅掠過，搖落了好幾片葉子。

青云：“我來生火吧。”

荀岳笑道：“你會嗎？”

青云想起，好像很久以前有個人教過她生火。

“當(dāng)然會。”

青云自信滿滿的將枯枝架好，然后有模有樣的拿起枯枝鉆木，轉(zhuǎn)了幾下，一點反應(yīng)也沒有，青云尷尬的笑了笑，而后隨意撿了幾片落了的枯紅葉扔里面。

青云：“看好了，這次一定行。”

青云又轉(zhuǎn)了好一會兒，這便見青煙徐徐升起。一旁聚精會神盯著的荀岳大為震驚，不禁由衷的發(fā)出了一聲驚呼。

亭中的三青聞聲揉了揉眼睛，這便看見了楓樹旁的青云和一旁手舞足蹈的荀岳。

三青：“阿云你終于回來了，等的我瞌睡都來了。”

此言一出，青云的面色頓時不太好，只能向荀岳解釋道：“小名而已，我和她玩的熟了，所以她才這樣喚我。”

荀岳：“哦哦，原來如此，那我以后可以這樣喚何公子你嗎？”

青云尷尬的笑了笑道：“可以啊。”

如果荀岳是天上的某位仙君，她不可能認(rèn)不出來，雖行動詭異了些，但的的確確是個凡人沒錯。如果是凡人的話，那便無所謂了。

三青聞言這才慢慢的意識到自己叫錯名字了，不過聽說荀岳也要喚‘阿云’后，三青忙怒氣沖沖的跑出亭子指著荀岳叉腰道：“不許，你不可以叫！”

青云瞪了三青一眼，三青這便乖乖的跑去坐在了青云的旁邊，臨了，還不忘用眼神警告青云旁邊的荀岳。

——

青云回頭望了望老人家輕輕道：“老人家，過來同我們一起烤烤火吧，這夜深露重的，您怕是撐不住。”

楓樹下的老人聞言只身體動了動，卻未有其他回應(yīng)。

青云：“好像不太對勁，我過去瞧瞧。”

荀岳和三青聞言也一同起身，三個人將老人家團團圍住，這才發(fā)現(xiàn)老人家氣息已經(jīng)很微弱了，三人忙手忙腳亂的將老人家扶去了火堆旁。

老人的身體祛了寒，漸漸可以睜開眼睛了，雖然睜開眼睛也什么都瞧不見。他的意識有些模糊了，只低低念著什么。

青云扶著老人家，頭靠近老人身邊，只聽的一個字：婉。

荀岳：“婉？”

青云點點頭。

三青疑惑道：“碗？大半夜去哪里找碗！”

三青捂著被打的頭不知所措。

荀岳：“想來，許是他心中掛念之人。”

青云點點頭，目光不自覺望向了那顆紅楓樹，“我想應(yīng)該是的。”

明月高懸，被樹葉打落成碎光，有意無意的灑在四個人身上。許是有月，所以夜風(fēng)柔柔。

老人家猛的睜大眼睛，哆哆嗦嗦的直起身子道：“婉婉——我?guī)阕撸規(guī)阕撸　?

老人家的手在夜空處揮舞，像是要抓住什么虛無縹緲的東西。荀岳和青云相視一望，明白老人家可能時間不多了。

一陣風(fēng)來，紅楓搖曳，飄飄灑灑的落了一地的紅。

青云：“你怕鬼嗎？”

荀岳聞言渾身一激靈，但還是挺直腰板道：“我，我不怕！”

三青湊近，突然做了個鬼臉，結(jié)果荀岳被嚇的往后倒去，青云咳了一聲，三青這才收斂。

老人家的目光變的有些呆呆的，青云順著他朝著的方向望去，正對著小亭，亭中空空蕩蕩的，月色半明，朦朦朧朧。青云無奈的笑了笑，這才終于想明白其中的因果。

青云：“你們想聽故事嗎？”

三青湊過來道：“什么故事呀！”

荀岳：“如果不嚇人的話，倒是可以聽聽的。”

三青聞言作勢又要嚇?biāo)Y(jié)果被青云一個斜睨嚇回去了。

老人家目光依舊呆呆的，駝著背坐在火堆旁，頹疲的仿佛下一刻便會倒下去。青云撿起一根枯枝，有意無意的戳著火堆。

一陣風(fēng)來，火光斜燃。青云嘆道，看來是來不及了。

老人家的身體開始哆嗦起來，一雙蒼老的眸子中滲出了點點晶亮。

三青：“他怎么了？”

荀岳：“老人家不是盲目了嗎，為何會直直的將頭朝向亭子處？”

青云將目光移到亭子里，輕輕道：“眼盲，心卻不盲。”

荀岳：“這是何意？”

三青一抹眼睛，這才明白青云的意思。

于是三青故作老道的拍了拍荀岳的肩道：“有些事，你還是不要知道的好。”

荀岳聞言不理三青，只求助似的望著青云，然而青云并不理他。

臨近天亮?xí)r，老人家逝世了。臨到逝世前，他的口中還在呢喃著什么，不過，沒有人會在意了。

青云想了想，決定把他埋到紅楓樹下，三個人折木掘土，末了，居然在樹底處發(fā)現(xiàn)了一具白骨。

荀岳大為吃驚，“你們看，這尸骨被根盤的那樣緊，想來是埋尸很久了。”

青云：“枝枝盤結(jié)，望之生畏。”

三青：“你們說這楓樹之所以能長的這樣旺盛，是不是因為吸取了血肉之軀啊？”

荀岳一陣惡寒，只覺得后背發(fā)涼。

荀岳：“人間不都是要備棺木的嗎，為何此人如此凄慘。”

青云：“世事難料，也許，有什么苦衷吧。”

三青：“所以凡人真是脆弱的很，病死老死，一不小心生了意外也會死。”

荀岳：“百年之后，都是一抔黃土。”

三青：“這可不一定，說不定你死了我還和阿云活的好好的。”

荀岳皺眉，覺得三青又在胡言亂語了。

青云將老人的尸體抱起放在坑里，這具身體很輕，青云卻感覺自己抱起了他半生的酸楚。記憶涌來，她的眼眶慢慢的發(fā)紅，有過苦楚，方知他人苦楚。

三個人跪在坑邊，將黃土一抔一抔的送到他的尸體上，最后將他帶來的那捧花灑在了新土上。不求同生，難求同死，但求同葬。

三個人下山的時候，日正當(dāng)空，山路曲折，就像凡人坎坷的一生。青云很難想象一個盲目的人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到這里來的，也許是他記性好，也許是他早已走過這條路千千萬萬遍，可不管是哪個原因，細(xì)細(xì)思量都讓人倍感哀傷。人間多是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