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蕁羽同何世然與穆皓唯一起，走進柏瑜夢中最后的出口通道那一刻，她以為這一切的鬧劇終于要結束了。

那是夢境的出口，她走入那個通道之際其實還有一瞬猶豫，因為她覺得自己邁入那條通道自己就會醒來。

而就在她行走在那條漆黑通道的過程中，她感受到了一種過去熟悉的，自己將要從夢中醒來的征召感。

不過她又一次在黑暗里與何世然和穆皓唯走散。

她在那條通道行進的過程之中，原本是一直走在那兩人身后，即使她一直將目光落在他們的身上，他們也似乎就在某一個瞬間突然消匿了蹤跡。

她走在黑暗里一愣，下意識想要去尋找兩人的蹤跡，可是卻發現自己在停步是那一剎在黑暗里迷失了方向，那條原本應該是一條直路通道的出口不知何時變成了一個密閉的黑盒。

蕁羽無法再從中找尋到出路，但她看見了交錯成盒的金色絲網，像是一個由金絲編制而成的囚籠將她囚困。

她沖上前去想要撕開那些突如起來的囚線離開這片荒唐的黑暗，可是她做什么卻都沒有任何效果，直到她聽到自己的耳畔響起了女孩的低語。

“現實已經碎裂，幻境已然重合，被篡改的法則開始了它自己的修正。”

“此刻分割的明鏡與倒影相融，擁有夢境倒影的人們成為了剝離的異者。”

“夢境已成囚籠。”

“在一切回到正軌之前，旅人便是囚徒，直到因果的云海重新扭轉虛實，將一切盡數吞噬，你們才會得以解脫。”

女孩的聲音悠長，像是從無比遙遠的地方傳來，卻又回蕩著蕁羽的耳畔。

蕁羽對這樣的感覺在熟悉不過，即使此時此刻她身處一片黑暗之中，望不見任何所謂的光亮和那片熟悉又陌生的金色云海，她也知道那到底是誰在對她說話。

于是她猛然回頭，透過金色絲線交織的線盒望向身后的黑暗，想要追尋那個聲音的來源。

“別裝神弄鬼的，我知道你是序夢人，每次都那么神神叨叨的在我耳邊說這些話，你到底要干什么？”

蕁羽眉頭緊鎖的沖著那片黑暗低喊，伸手抓住了化作囚籠的絲線，將那些緊繃的絲線緊緊拉扯。

“你到底要做什么，又要阻止我做什么，有什么話不能說明白么？！總是說你那些別人聽不懂的謎語，你覺得很有意思么？”

女孩又是一聲嘆息。

“你應該清楚一切事情，就算所有人都聽不懂，你也會明白我的話語，你僅僅只是遺忘了一些東西。”

蕁羽有些不耐煩的回懟：“我沒有忘記任何東西，我和你也并不熟，麻煩不要用這種我是你肚子里的蛔蟲的語氣說話。”

她沒有聽到女孩的反駁聲，只是忽而聽到了細微的書頁翻動聲。

她又一次轉頭，尋著那細微的聲響望向了另一個方向，隨后她在這片本該是無盡黑暗的地方看見了另一個籠子。

一個同樣是金色絲線交織而成，被編纂成鳥籠形狀，酷似她意識空間中那個線繭的籠子。

籠中坐著一名身穿白裙的女孩，她坐在金絲編制的鳥籠中央，背對著蕁羽翻動一本懸浮的紅色書本，那由金絲編制的鳥籠看起來精致無比，籠中的女孩似乎也溫雅氣質非凡，好像她是一只在精貴鳥籠里長大的名貴金絲雀。

女孩的身型與自己極為相似，相似到好像一模一樣，即使望不見對方的臉，蕁羽也不由為之感受到了一種恐懼。

其實她并不是第一次知道序夢人和自己相像。

她此前已經從很多人的口中知道自己與序夢人的相似，可是此時此刻對方真的就近在眼前的時候，她還是會覺得荒謬而可怕。

她相信此時此刻就算是對方真的轉過臉來，她或許都沒有勇氣去面對那張臉，這甚至比和對方對峙更加可怕。

所幸女孩并沒有這么做，她只是仍舊坐在鳥籠的中央，動作輕柔的翻動書頁，在絲線編成的金色花叢座椅上輕晃那雙沒有穿鞋的雙腳，看起來悠閑得似乎只是在喝下午茶。

接著她的聲音又響起，無比平靜而溫和，與蕁羽的焦躁和激動形成了鮮明的反差。

“我只是希望你能夠少做些沒意義的事情。”

女孩輕聲說，“一切都將重新洗牌，你我都將回歸原初，我們是一樣的，就像此時我們隔著囚籠相望。”

“我們所做的一切和想做的一切都沒有意義，等你醒來，你就會明白我為什么說這樣的話。”

蕁羽望著泰然自若的女孩收緊了幾分手中抓握金色絲線的力道，不知為何心里冒出了一股無名怒火。

“所以，你就在這里死氣沉沉的要來干涉我么？你想做什么？讓我止步就一直呆在這里？還是讓我像你一樣永遠就坐在那個籠子里？”

“沒有意義，沒有意義，我最討厭聽到這四個字。”

蕁羽緊抓著手中的絲線，咬牙向金色籠中的女孩低喊，幾乎要把那些線絲勒進血肉里。

“你當然討厭聽到這四個字。因為你的存在也沒有意義。”女孩還是那般漠然，“你離開這里又能如何？你不是很清楚么？”

“這世上沒有人在乎你，你也沒有在乎的人，你沒有去處，沒有歸所，只是被指引走向那片云海。”

“你甚至從來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她輕聲說。

“那為什么不留在這里呢？這樣至少可以給我們都省下一些功夫，反正你永遠也無法擺脫這一切。”

蕁羽看著女孩的背影短暫沉默，對方的話語每一句都戳到她的痛處上，女孩似乎比何世然與穆皓唯更了解自己，即使蕁羽確信自己并不與女孩相識，對方也了解她的內心勝過她自己。

可是她仍舊沒有放開抓著金色絲線的手，甚至仍舊在發力。

蕁羽深吸了一口氣，隨后又一度開口。

“或許在你的眼里，一切都是注定好了結局的戲劇。”

“就好像那些消融的夢境，破碎的靈魂，以及一定會收束的世界。”

“但是對我而言，或許結局沒那么重要。”

這一次蕁羽的語氣也變得和女孩一樣平靜，但與女孩沒有任何情緒起伏的話語相比，她的話中帶著堅定。

“不管你怎么看我，我的結局怎么注定，至少我要嘗試。”

“原本我或許確實對自己的人生與存在充滿迷茫，不知道自己要做些什么。”

“但是你的反復出現反而讓我堅定了一件事情。”

“即使所有人都說我和你相似，我也絕對不要成為你——一只失去了自由與自我的籠中鳥。”

“我會弄清我與你，與那片云海的聯系，然后徹底脫離你們的影響。”

她說完這句話便沒有再看籠中的女孩，而是把注意力放到了面前的絲線上。

雖然女孩的每一句話似乎都在訴說過去的她，她此刻卻意外的無比平靜，因為比起那些曾被她埋藏在心底的心事，她現在有更想做的事情。

她有一種無法忘記的本能。

那就是只要她一被這些金色絲線纏繞，她就會想立刻逃離其圍困的囚籠，心底有一個聲音告訴她永遠都不能留在其中。

而且在女孩再提起那句“你沒有在乎的人也沒有在乎你的人”時，她過去聽到這種話總會一片空白的腦海里居然罕見的出現了兩個人的影子。

好像不知為何，她有一種那兩人在等候自己的感覺。

所以無論女孩所說有多么契合她過去的自己，有多少處點明了她心里的迷茫，她也沒有開始質疑自己而動搖離開的念頭。

至少現在，她必須要離開這里。

而就在蕁羽持續懷抱著這樣的念頭，并且不斷嘗試使用自己的意識去破壞那些將她圍攔的金色絲線過程中，她終于感受到了那些原本緊繃的絲線松動。

松動，然后是斷裂。

蕁羽忽然徹底突破了那個金色絲線的囚籠，構成那個囚籠的絲線盡數斷裂，接著那些絲線化為了無數光點涌入她的體內。

她沖出牢籠后回神，接著再抬眼，卻發現女孩和囚籠的影子居然隨著她破籠像幻影一樣消散。

隨后一片漆黑的空間里，她的眼前突然出現了一點不斷擴散的光亮。

而在那不斷擴散的光亮里，她聽到了女孩最后一句帶著疑問的嘆息。

“這便是...你所追尋的自由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