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點的光亮從岸邊飄了過來，剛剛蘇黎曦一直沒注意到，以為那是岸邊人提著的燈籠。到了近前，蘇黎曦才發(fā)現(xiàn)那竟然是一大片一大片的荷花燈。不知是什么材質(zhì)的花燈，綠色的底托，各色的花瓣，里面燃著一根根白色的蠟燭，照的各個花燈五彩斑斕。

“這世上竟還有這樣的能工巧匠？”饒是蘇黎曦見識的多也要贊嘆這荷花燈的精美，她拿起一盞飄到她手邊的紫色花燈，顛了顛，確實不重，不然也不會浮到湖面上來。

“這碧心湖以蓮花聞名，白日里可賞荷，然而夜里看不真切，卻可賞這荷花燈。”

白日賞荷，夜里賞燈。

這碧心湖可真是有趣。

蘇黎曦把那盞紫色荷花燈放在兩人之間的矮桌上，二人周身立刻縈繞了淡淡的紫光。

“我幼時來過一回這碧心湖，那時候還沒有這荷花燈。”

這算是回她之前的問話？

只聽他又繼續(xù)道：“就是在這里，我第一次遇見師傅。”

“若何真人？”他點點頭。

世人皆知蘭亭真人一脈盡出奇才，這蘭亭真人當年就是以己之才幫助當時的君王平定了天下，創(chuàng)造了如今四國鼎立的安穩(wěn)局面，蘭亭的旗號就是那時候打響的。從未有人知道蘭亭真人的真實姓名，世人后來口口相傳，都是尊稱其為“蘭亭真人”。

然而蘭亭真人雖創(chuàng)下了不朽的功勞，卻在功成名就之后隱居山林，這乃是當時四國信任君王的一大憾事。然而蘭亭真人他的弟子們武能安邦定國，文能提筆安天下，是四國都尊崇的一派，所以各國王侯都想要把自己的后人送去拜師，可沒有一家能夠成功，每一個回絕的理由都只有一個。那就是“蘭亭一脈只收有緣人”。

然而到了這個年間，蘭亭真人一脈是由若何真人坐鎮(zhèn)，若何真人秉承著蘭亭一脈的宗旨，常年隱居在山林之中，所以鮮少有人能夠見到若何真人的尊榮，雖是如此，卻有不少關乎他的傳說。什么若何真人平生愛穿一件八卦仙衣，行走江湖只背一把青黑色的寶劍，儀表堂堂，一派的仙風道骨。就是這樣一個四國供奉的大真人竟然悄無聲息地收了一個弟子，竟然還是皇族子弟？當消息傳出來時，其他皇室子弟是既羨慕又嫉妒，可偏偏卻求而不得。

蘇黎曦聽他說這話時也是愣了一下，沒想到他和若何真人第一次見面是在這個地方，更沒想到他會和自己說這些。

“那一年，我才六歲，正逢上元佳節(jié)，父皇在宮中設宴，文武百官攜家眷都來到場，那時候的宮里面熱鬧得很，然而這個時候我卻獨自一人出了宮。”他看向遠方的岸邊，思緒飄得遠。

“為何要獨自出宮？”蘇黎曦相信百里珞宸這樣的性子小的時候也不是那種會淘氣的孩子。

百里珞宸聽到她的疑問，輕笑了下，然而蘇黎曦卻從其中看出了一絲苦澀。

“那個時候，我六歲。從我開蒙起，父皇對我的期待就很高，所以母妃就一直嚴厲督促我的學業(yè)，我不敢有絲毫懈怠，整日都是窩在書桌前，一學就是一整天......”他停頓了下。

“西蕪皇室的教育確實嚴苛。”蘇黎曦接道。

“然而那時候進出我屋子的，永遠都是那些宮女太監(jiān)，我甚至都快忘了，自己還有一個母妃...每個禮拜只能見到母妃一面，還只是來檢查我的課業(yè)。”

他的聲音很干凈，不摻任何雜質(zhì)，就是這樣的聲音讓蘇黎曦暫時忘卻了兩人之間隔著的血海深仇，忘了她要做的事，只是靜靜地聽著他說下去。

蘇黎曦聽著心頭忽然有些發(fā)酸，西蕪重視對皇室子女的培養(yǎng)這不假，可如果因為這樣就生生割裂了母子親情未免太過冷血。對著自己的親生骨肉毫無動搖，這可不是一般母親能夠做到的。

段梓鈺，你還真是為了自己未來能夠母憑子貴，什么事情都能做的出來。

“不過幸好，我從未叫母妃失望過，我的課業(yè)在皇子中從來都是翹楚，就算是和比我年長了幾歲的大哥面前我也毫不遜色。”

“可漸漸地，我聽到一些謠傳，說我只是母妃用來爭寵和日后榮華的工具，畢竟，她從未對我笑過，每次見面不是例行的請安，就是來檢查我的課業(yè)...”

六歲的孩子，哪里懂得什么人情世故，他們只會相信自己所看到的，心里感受到的。

或許正是因為幼年時期有這樣的經(jīng)歷，百里珞宸才會有這么一個淡漠的性子。性情寡淡之人，要么是天生如此，要么就是經(jīng)歷太多，心傷太多，不得不如此。蘇黎曦相信百里珞宸是后者，畢竟，百里霄衡和段梓鈺雖然涼薄，卻都不是那么寡淡的人。

“后來呢？”蘇黎曦還記得，他是要講他和若何真人相遇的事情的。

“我信了。”他的聲音毫無嫌隙，如此輕飄飄的，就仿佛說的不是自己一樣。

然而蘇黎曦卻感到一絲悲涼，人言可畏，能在無形之間吞噬一個人最后的希望。

“就是那天上元佳節(jié)，我犯了錯事，那是我第一次違抗母妃的意愿，也是我故意的，就是想要看看母妃是否在乎我真實的感受...”

“結果...”百里珞宸忽而自嘲一笑，“母妃當眾嚴厲斥責了我，把我關到房間里，到晚也不來看我一眼...其實我早知道的，畢竟，我從未感覺母妃真正喜歡過我。”

一個人是虛情還是假意，可以裝出來，可小孩子的世界太小，所以對這些感情及其敏感。就是段梓鈺對自己親生兒子這般的冷血，才使得至今她們母子二人之間的關系這么僵硬，除了公事就無半點親情可言。

最是無情帝王家。

“那天晚上宮內(nèi)有幾個守衛(wèi)喝多了酒，我跑出了宮，一個人走到這里...就遇見了師傅。宮內(nèi)丫鬟有人發(fā)現(xiàn)我不在了，皇宮禁衛(wèi)滿城的找我，后來...是師傅把我送回去的。第三日，我就隨師傅離宮。后來，父皇下旨把此事昭告天下，不過我并未親眼見到。”

“殿下與若何真人屬實有緣。”蘇黎曦道。而且他很很幸運，能在最低谷的時刻遇見了名滿天下的若何真人，也是自己一生的貴人，那年的上元佳節(jié)，就是百里珞宸人生的一個重要轉(zhuǎn)折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