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黎曦這一滴濃重的墨悄無聲息的滑落，與下面的線條相接，正是薛予翰的那一叢枯草。又重新沾一滴濃墨，還是同樣的辦法。就這樣，給她新換上的硯臺里面的墨汁都已經被她用了大半。

藤床上坐著的太后皺了皺眉，心中的不悅都直接表現在了臉上。

哀家設宴畫屏風，她竟如此做派，莫不是要打哀家的臉？

雖然如此想，但太后還是沒有什么動作，就這么等著她畫完再治她一個大不敬之罪也不遲。

蘇黎曦的動作很快，有人現在甚至看不清她干了什么。只是幾次呼吸的瞬間，那片枯草上面全部都是一道道的濃墨。

點墨完成，蘇黎曦后面就不需要那么濃厚的墨了，取細筆在墨汁間層層勾勒。那些已經不愿去看她的人見她又換了筆法又忍不住睜大了眼睛去仔細看。

蘇黎曦不理會周圍人是什么反應，一心都用在畫上。不足一刻鐘的時間，確實緊蹙了些，只是這對她來說還算不上是問題。

屏風上的圖案漸漸成型，有人認出來了，不禁驚呼出聲，“天吶！竟然是一棵樹！”

畫出一棵樹不足為奇，驚艷的是它與原來的枯草結合的那么融洽，完全挑不出半點錯處。歪歪扭扭的枯草在蘇黎曦的筆下竟然變成了枯樹下四方伸展扭曲的樹根，而那之前的一道道濃墨竟然是枯樹上崎嶇的紋路，竟然如此巧妙！又是如此逼真！

眾人都漸漸看懂了，周圍贊嘆的聲音此起彼伏，就連太后都忍不住傾身向前，想要看的仔細。

然而，這還沒完。蘇黎曦畫好了樹，香才燃了一半，她立刻又抬起沾好墨汁的筆，在屏風上大面積的勾畫著。她走到哪里，眾人的視線就跟到哪里。吸引他們的不僅是那筆下的神乎其技，更是那人作畫之時的顧盼生輝。

香最后一點也燃盡了，蘇黎曦收筆。眼前再也不是之前眾人有些生硬拼湊在一起的圖案，而是一幅真正的遠山秋水圖。

很多人都沒有注意到，原來的屏風角落里有一輪暗淡的紅日，那是夕陽。蘇黎曦就根據它的角度，將山巒，樹木，江水的陰影重重勾勒出來，由遠及近，這樣才算是把整幅圖聯系在一起。和諧的堪稱完美，特別是那角落的枯樹，無比的蕭條凄涼，更增添了夕陽遲暮之感。

這一幅畫畫完，眾人久久都不能說出話來，一雙雙眼睛湊近了去看屏風上的每一個細節，越看就越是震撼。

原來他們畫過的痕跡似乎都不見了，仿佛之前他們畫的再多都只是一個伏筆，一個鋪墊，為的只是這位蘇姑娘最后的畫龍點睛之筆。

“妙啊，可真是妙。”老太監首先夸出聲來，尖細的嗓音頓時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太后聞言站起身來想要看看，老嬤嬤扶著她起身。太后走過來，仔細打量著這扇屏風，來回逛了好幾圈，眼中的驚訝是怎么也掩蓋不住的。

“確實是一幅好畫?！碧簏c點頭?！澳銈冞@些孩子都很不錯，托你們的福，哀家從此又多了一扇好屏風?！边@是夸他們，不過也磨滅了蘇黎曦個人的出色。

“小民，民女不敢?！?

“賞?！碧篪P顏大悅，走回上座。

底下有人為蘇黎曦說話。

“啟稟娘娘，今日這幅屏風明顯是蘇姑娘所作甚多，草民認為應該額外給蘇姑娘些賞賜。”說話的人是段祁毅。太后看她一眼，沒有回答。

又有人道，“草民附議?！碧筮€是不語。

蘇黎曦見狀，道，“大家所用時辰相同，我實在是不敢居這功?！?

“蘇姑娘就別謙虛了，你的畫藝我們都有目共睹，如若沒有你這神來之筆，怎么可能...”

“二殿下到！”那人的聲音被打斷，只見百里珞宸大踏步走進來。蘇黎曦明顯感覺到女席這邊有一道道灼熱的視線往那邊投去。

這個二殿下，果然很受歡迎。

“孫兒給皇祖母請安?！卑倮镧箦饭虻乖诘兀Ь吹?。

“起來吧?！碧竽樕缓每?，明顯對他遲來不悅。

“二弟，你這么久才來是做什么去了？”百里珞泱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父皇召見?！敝灰痪渚桶寻倮镧筱笫Ｏ碌脑捊o堵了回去，皇上召見，誰又能說什么呢？

“那你為什么不早遣人來知會一聲？”太后問道。

“孫兒是在來的途中被父皇叫去的，說有急事，孫兒就趕緊去了晟明殿，身邊只帶了一個隨從，這才沒能及時稟告皇祖母，還望皇祖母恕罪。”

如此的有理有據，她還能說些什么？

“起來吧?！?

“謝皇祖母?！?

百里珞泱見狀，又道，“二弟，你剛剛沒來，可是錯過了為這幅扇面填圖呀。”看他一副和善的模樣，不知道的還以為他真的是一個好大哥呢！

百里珞宸轉過頭，粗略看了幾眼，百里珞逸趕緊湊上前去跟他耳語幾句，簡單交代了一下剛才的經過。

“這畫雖好，只是還差了字，不如二殿下來填上兩句詞，補上一個落款如何？”段祁毅建議道。

“也好。”百里珞宸應下，迎著女眷那邊有些熱烈的目光走過來，又看了一眼這圖，提筆就寫。

“秋水不待夕陽晚，一點余暉映南山?！庇腥四畛雎晛怼?

“二殿下好詩啊。”

“此圖配此詩，真是絕妙?！?

“......”

周圍此起彼伏的贊嘆聲絲毫不若剛剛蘇黎曦的。他們都知道二殿下師承若何真人，是個有大才的，可是誰也沒親眼見過二皇子展示才學，今日一見也當真是不枉此生了。

遒勁有力的字如龍虎般張狂，威風凜凜的列在屏風右上角，后面題上日期。

今日的屏風乃是眾人合力完成，總不能將所有人的名字都填上，所以一個日期，再加上這兩句詩就足夠了。

太后看了一眼屏風的整體效果，臉色明顯要比之前好多了。

眾人都回歸了各自的座位，漸漸恢復了平靜。

老太監高調的喊著，“太后賞每人黃金五十兩，羊脂玉牌一對，皇子公主玉如意一對！”

皇子公主和平常人家的少爺小姐身份不同，自然賞賜要更多些，所以也沒什么稀奇的。

“謝皇祖母！”

“謝太后！”

既然是太后設宴，午時自然是要在這里吃上一頓，時辰到了，菜就陸續端了上來。

“泱兒?！碧蠼邪倮镧筱?。

“孫兒在。”

“你年歲已不小，又是皇帝長子，也該成家了，好為你的弟妹們做個表率，如今可否有中意的姑娘?哀家可以為你做主?！?

她這一問，女席這邊明顯緊張起來，一個個的都眼含期待。今天能來的身份都不低，自然有資格成為擎王妃。

“孫兒忙于政事，現在還沒有此等打算?！卑倮镧筱罂嘈Φ?。

太后聽了他的話，微微嘆了一口氣?！澳阊?，人家都說成家立業，先要成家才好立業。我會向你父皇商量這個事兒，把你選妃的事情提到日程上來?！?

人家太后都這么說了，他又能如何？

百里珞泱跪拜道，“謝皇祖母恩典。”

眾女見狀，心中都卯著勁兒，想著要給自己爭來一個王妃。未來，或許還能母儀天下......

太后向來喜愛清幽，設宴請人已是不易，又怎能容人多留？所以宴席過后，大家都很識相的安靜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