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被選作巫妖時，我便知此生已毀，此命活不過十歲。

可這地獄般的日子，若真是活到百歲，才是真不得超生——

巫妖為孽魂，載全族怨力，負千萬巫咒。我被全族拋至旱場，捆至祭臺柱身，風霜雨雪，不得下柱一日。

筋骨盡廢，噬心極痛，這便是我已活過的九年光陰。

這九年中，每時每刻，我都在懇祈族神，只求速死。

可興許是萬怨齊聚，我卻是硬熬至九歲都未死。

暴雨突至，雨點打到我的傷處。過載巫咒，我的皮肉本已開裂，如今愈發痛得清晰。

疼痛間，我依稀見著一人向我而來。看他衣著打扮，應是每日來此送飯的。

雷聲愈大中，面前之人開口：“蠻族所言不虛，巫族當真當誅。”

我撐著一口氣抬頭，見面前是位俊逸少年，看年紀約莫十四五歲。他說的不是蠻語，應是非巫非蠻的異族人。

而那陌生少年，現下正為我撐傘，又自懷中取著物件，一面道：“你莫怕，我不是那幫禽獸。”

雖然不知他為何來此，但巫族向來排斥異族，見之必殺，更何況他進入巫族秘地的旱場。

我費力開口：“……快走。”

“走？”那少年發問，忽的松下我的束縛，我不由向下一沉，卻正被他一把拉住手腕。

他伸手擦去我面上沾了雨血的塵污，一面露齒笑道：“我向來不空手而返，定然是要將你帶走的。”

可那繩破的瞬間，地上便多了幾道黑水。我知道，不多時那些族人就會趕到此處，到時這個少年定然會被我拖累。

“我不走。”我往后踉蹌幾步，嗓中已然變音：“你，你快走，他們要來了。”

“我還怕他們不來，那多沒趣。”少年說話間，那些巫族猛士已然趕至此處。

他們是烏櫪所派，專來殺異族入侵之人的。

我牙間咬得發抖，卻是一把將那少年推至一邊，“你快走——”

可那少年只是拍拍我肩，將傘塞至我手中，“撐著。”

他背過我，口中所念正是馭蠱咒。那蠱陣頃刻將我護在其中，而那畔，巫族諸士已然將他包圍。

有族人欲來縛我，卻被那蠻族蠱陣所傷。而那少年，則沖入雨中，與我族人用武搏斗，以一對多，卻還略占上風。

“怎么，想好沒有？”少年對著戰，卻仍問我道，“要不要跟我走。”

我握緊了傘柄，不住擔心他，余光見得身后幾人施著巫咒，凝力向我襲來。

那蠱陣被撕開一道，就在那邪巫要正中我面心時，我腰上卻多了幾道銀白雪絲。

下一刻，我被控線少年一拉起飛，被那少年攬上了背。那蠱陣之蠱立刻團團將我二人護住，一片光點中，我望見少年肩上之傷。

“你快走罷，別管我了。”我流了淚，心中懼怕，“就是打贏他們，你也走不出巫族領地的！”

“呵。”少年向我一笑，“那我就走給你看。”

話音方落，一道驚雷入地，巫族族人被沖散。有幾名族人驚叫出聲：“這是蠻族的驚雷蠱陣，快跑——”

那少年環抱著我，輕功離開。我向下望去，見得地面諸雷并攻，那些族人頃刻間電死身亡。

而旱場外，小雨已停。

我身懷純靈力，常能聽到族人言語。先前我已聽聞，蠻族有驚雷蠱陣，利用雷雨掩人耳目，可以蠱鎖定敵者，控雷殺之。

“你……你是誰？”我開口問他，見少年道：“我是翟青。”

翟青將我帶回了蠻族。巫族欲與蠻族開戰已久，如今更借要我之名，大舉偷襲。

我大病一場。等我醒時，見面前是一小女孩。這女孩我見過的，是先前暗潛入巫族幾次的蠻族少圣女。

腕上一痛，我垂眸看時，那女孩開口：“翟義士救下了你，我們現在正和巫族打仗，便想借你的血一用。”

如今蠻族反攻，巫蠻二族交戰于一處。

我輕輕點頭。之后，蠻族將我的至邪之血融入蠱內，戰勝了巫族，可翟青卻受了傷。

我雖仍舊身心劇痛，卻一定要去見他，照顧他。我見著他時，他卻滿臉輕松，好似根本未被如何。

可那帶血的繃帶卻分外扎眼。他覺察到我的目光，拍上我的肩：“我沒事，流了點血，和你一樣。”

“我們不一樣。”我顫抖著唇，“我本就是將死之人。”

“既是我救了你，那你的命就是我的。”翟青坐起身，抬起我的臉：“我不喜歡你說甚么將死之人，命不久矣的。”

少年劍眉星目，我微微失了神，又聽他道：“你跟我走，離開巫族和蠻族的疆域，我保護你。”

在這九年中，還是頭回有人這般對我說。受咒多年，我早已心如死灰，而今卻忽然覺出了一絲不同。

迎著他的眉眼，我重重點了頭，而翟青笑得開心，意氣風發。

他不過年長我五歲，卻是這般燦然，如同耀日。我雖不知能活幾日，但活著的光陰，我愿都陪著他，哪怕只為多見幾回他那笑眼。

翟青帶我離開了蠻族。僅一天的功夫，我已被少年帶到了崖下洞中。

“這是我的小天地。”翟青與我一道鋪好床，“因而只設了一床，咱們只好擠一擠，一起睡了。”

“好。”我望著四周，卻忽聽翟青一笑，繼而對我道：“好甚么好。”

我有些錯愕，見翟青起身站到我身前，耐心道：“我是正朝人，之后你也要入正朝，要懂得男女授受不親。”

“你雖只有九歲，卻是女子，要會拒絕。”翟青搖頭道，“就算是我，也不能我說甚么都答應，知道了？”

我點點頭，“知道了。”

翟青在地上打了個簡鋪，說到時他睡在地上，就在我床邊。我望著他的背影，忽覺心口有些暖意。

心？我這樣的人，也能有心嗎。

聽翟青說，他父親是名醫，他也擅醫。我低頭收拾著東西，暗想：也許他當真是奇醫，竟讓我生出些活著之感了。

可僅僅平靜了半日，我又覺此心被生生碾過——

翟青救我，助蠻族破巫族，被那巫族種下了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