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復根之法
- 紫宦
- 鯉裳
- 3841字
- 2023-08-19 19:07:21
昨夜歇得太晚,第二日安月白難免有些起不來。
她半睡半醒間,覺出溫荊落于顱頂的掌心,溫熱輕柔。
安月白本想清醒些,卻聽他于身畔道:“再睡會?!?
少女本就未睡醒,聽溫荊此言,便再未睜眼,唇角微揚,繼續睡去。
溫荊并未起身,就這般望著她如畫顏容。
見她睡得這般恬靜,溫荊亦不由提了唇角,卻又涌上心疼。
她已然大了。過往一年,她長得這般迅然,已能獨當一面,他總怕他護不住她。
他情愿替她受過一切,也不愿再來一遭那雪地別離。
可他太過無用。
如今再想那日她隨沈江流離去,竟都不免心口生疼。
往桃花淵村行來的路上,安月白同他輕描淡寫說了入青虹之事,溫荊知她定然受了苦,卻并未全然說出。
阿白她只說握著青虹門主的把柄,卻未曾道明。
如今她又入了青虹,對他說再無性命之虞,卻讓他愈發擔心。
即便強如翟青,一旦與青虹反目,亦不免落入被動。
溫荊不愿讓她長久待于青虹,卻也一時不知該如何安排她。
先前認出她時,溫荊總想著,無論如何將她安然帶回正朝,再作打算。若她改了主意,他就為她處理干凈凌親王府,讓她重回。
可現下看來,她是不愿嫁了;她求他,要他再莫逼她。
溫荊重重呼出一口氣。阿白,我的姑娘,你要我拿你如何……
少女深眠,未見床邊男子深痛眸光,更無處知曉他是如何心緒。她饜足于此刻靜好,溫荊亦不愿攪她清夢,醉于此刻。
若有此幸,他情愿定于此時,守她一世。
偏此刻,門外暗衛軍傳音喚道:“公子?!?
此音一出,溫荊置于安月白發間之手一僵,繼而緩緩抽回,眼光恢復審慎,側目道:“先下去?!?
“是!”暗衛軍應下,腳步漸遠。
溫荊起了身,見得少女夢中蹙眉,繼而舒展,擁緊了被。
他轉過了身,不敢再看,只怕再多看一眼便不愿下樓。
她自是年少,瘋魔亦罷,總是韶光年幼。
可他無此幸,縱是情動,此身卻懷桎梏。
他松開了拳,開門時已然復了心緒。
任是何人都料想不得,前刻他望著一女子時,竟會有那般柔情含痛的眸光。
溫荊吩咐大半暗衛軍與蠻族男子去參與村中勞動、狩獵,蠻族軍中女性則去河邊浣衣,盡快融入村中婦女。
溫荊命青虹門人于竹樓守著安月白,又帶了少數精銳暗衛軍拜見阿慎祖母。
安月白多睡了半個時辰,醒時已然不見了溫荊,手邊是那人放的衣物,不由莞爾。
她起身更衣梳洗。坐于鏡前后,卻棄了編發挽髻,仍像于青虹時般梳了高馬尾。
安月白下了樓,問了溫荊的安排,便叫了良靄云觴轉村,令其余青虹中人在竹樓守候,劈柴做飯。
說是轉悠,實是考察村中地形風貌。
這桃花淵風景宜人,地勢卻算平坦,走起來并不累人,反倒讓三人覺出些輕快。
行于村西門時,卻見得一群男子匆忙回村,他們神色匆匆,抬著兩名受傷男子。
這群男子頰有彩紋,手持武器,一看便是打獵歸來;至于他們抬著的傷者,應是獵獸時所傷。
安月白見他們朝阿慎祖母處行去,便猜著了是要向祖母處尋醫。
昨個兒宴會時便知,阿慎祖母擅長卜筮,也一并負責了村中的醫藥之責。
“諸位公子可需要幫助?”安月白與良靄云觴一道上前詢問,男子們頓了步。
為首一男子見著安月白,不由一怔,又聽少女道:
“小女子略通醫術,可為擔架上的傷者瞧瞧?!?
那男子一聽安月白此言,稍黑的面頰微微發了紅,只客氣道:
“姑娘好心,我們謝過了。只是我們還是要問過阿慎祖母,再做診治?!?
“庫勒,你快莫說了,我們快走罷!”
人群中一男子道,那名喚庫勒的少年向安月白點點頭,眾人又向著阿慎祖母處而去了。
安月白轉頭對良靄道:
“良姑娘,你輕功絕佳,勞煩你回竹樓取了我的醫箱來,帶到阿慎祖母處于我二人會合?!?
良靄嘖了一聲,卻是即刻沒了蹤影。安月白又側頸對云觴道:
“云姑娘,我們跟著他們,一道去阿慎祖母處。”
“好。”云觴點頭,二人即刻跟上了那群男子。
安月白相貌出塵,又與云觴跟于一群成年男子身后,一路上難免引得村人驚異。
兩位女子無暇顧及村人目光,倒是前面的男人們有些怪異,卻也忙著救人,未再與她二人說道。
待到眾人抵達阿慎祖母處時,諸位男子不由一愣——
他們見過安月白三女,也知身后跟著安月白與云觴,卻不知良靄是如何先他們到達阿慎祖母處的。
良靄睨了眼男人們,轉而行至安月白處。
其他男子敲開了阿慎祖母的門,來開門之人卻是暗衛軍。
男子們抬了傷者進門,唯有庫勒回眸望了眼安月白。
院中,阿慎祖母正與溫荊對弈,二人正是殺得難解難分。一男子上前:
“阿慎祖母,打獵時我們傷了兩個人,您快看看罷!”
“哦?”阿慎祖母并未抬眼,仍拈了白子落于棋盤,一面道:“可這二人不該我看診?!?
男子們面面相覷,紛紛開口:“祖母,您在說甚么?”“祖母,您不看,他們怎么辦?”
“這倒奇怪了?!卑⑸髯婺競冗^身:
“你們既是救人心切才來求我,又怎的寧肯讓大夫跟著你們走一路,也不肯讓醫者行醫吶?”
諸位男子未回神,庫勒卻已心下了然,“祖母,您說的,是跟著我們來此處的那三位姑娘?”
“我說的,是拎藥箱那位姑娘,我面前這位公子的夫人?!?
阿慎祖母笑著落了子,凝神留意著溫荊的反應。
正此時,安月白拎著藥箱進門。
良靄、云觴關了門,安月白則向阿慎祖母行了一禮:“見過祖母?!?
“不必多禮,快去給那兩位哥兒看看罷。”阿慎祖母搖頭,又向溫荊道:“我們繼續下棋?!?
溫荊持棋揚唇,“好?!?
諸位男子自動為安月白讓開一條道,安月白行至那傷者處,便開了醫箱看診。
男子們紛紛幫忙,安月白需要水、布之類時,便爭先帶來。
庫勒望著安月白的那半側玉容,不覺失了神。
昨夜他聽小弟庫桑說,村中來了個仙娥姐姐,他只笑小弟好玩。
卻不想,今日一見,那少女確是貌勝天仙,又醫者仁心。
一畔,是安月白救治傷者,傷者脫離危險,眾人交口稱譽。
一畔,是溫荊正對弈阿慎,殺得難解難分,端是寂然無聲。
“他們傷著了筋骨,須得靜養;如今固上了夾板,這段時日千萬小心。”
安月白起身拭汗,面前諸男子紛紛謝她,紛紛贊她妙手回春,人美心善。
安月白搖頭,“醫者醫人,是為天職,大家不必過謝,青藍自應相助?!?
青藍。庫勒心中喃喃,她名叫青藍……可惜她已有夫君。
若是他早些遇到她,定然要用心求娶。
“既好了,大家便散了罷?!卑⑸髯婺刚局绷松恚拔疫@小院兒今天真是熱鬧。”
“青藍于此救人,她夫君棋藝高絕,竟與我下了盤和棋。這對夫妻來我桃花淵,實乃村中之幸呵?!?
與阿慎祖母下了和棋?眾人心中愈驚,忙來查看。
阿慎祖母雖已失明,棋藝卻絕,故而在院中搭了個石桌,上刻棋盤。
村中無論老少,凡與阿慎祖母對弈者,均早早落敗。
眾人看過棋局,紛紛驚異。
這對夫妻,男子與阿慎祖母和棋,女子仁心醫術超絕,實在可嘆。
“都散了罷,讓老身與她二人說說話?!卑⑸髯婺钢糁照鹊溃娙艘灰簧⑷ァ?
溫荊眼神示意暗衛軍,精銳暗衛軍亦現行退下。
安月白向良靄與云觴點頭,她們二人也跟著暗衛軍先回了竹樓。
待到眾人都散去,阿慎祖母邀溫荊二人進屋說話。
安月白跟于溫荊身后進了屋,卻聽阿慎祖母道:
“他們不知你們來的目的,老身卻曉得?!?
安月白關門之手一頓,一面闔門一面望向溫荊。
那人眉眼稍溫,開口道:“此刻無人,前輩不妨直說?!?
“哈哈……”阿慎祖母失笑,“你知,我知,她也知,有何要說?我只說,你們是來此尋物的?!?
“不錯?!睖厍G眼底笑意漸濃,“前輩不愧為高人,實乃算無遺策??蓽啬巢恢?
溫荊聲音未改,眼底漸涼:“前輩可會阻止吾等么?!?
安月白上前,卻見阿慎祖母搖頭,“若老身真要攔,又怎會容你一行入村?”
“何況天命難違,又豈是老身一人能阻止的?!卑⑸髯婺傅溃皟认嗍锹斆魅耍匀灰嘀死?。”
安月白面色一變,心道這祖母著實厲害,竟能算出溫荊的身份。
“老身讓你二位進來,是為了兩件事?!卑⑸髯婺敢粐@:
“一者,是告知內相,既在吾村有所尋求,便去尋去找就是,卻不可卷入旁人。”
“我桃花淵村就是彈丸之地,內相若愿,自可將村中萬物皆查遍察盡,是吾村當逢此事,此順命理。”阿慎祖母又道:
“但若傷及村人,新生因果,便是逆理。順命而為,道從身定;凡逆天命,必有災殃?!?
溫荊瞳孔稍動,半晌開口:“溫某受教。”
他本是來此村尋西戎秘寶,先前雖想過驅逐村人探地三尺,卻未想過以全村性命相挾,讓他們說出寶藏所在。
“嗯。”阿慎祖母點頭,又道:“口說無憑,內相可愿將她抵在此處么?!?
“作為報酬……”阿慎祖母握上安月白的腕,“她靈性頗強,老身欲傳她些卜筮占星之法。”
“晚輩答應。”溫荊開口,與此同時將安月白拉回身側:
“不但她留于此處,晚輩亦會在此處陪她。”
聞言,阿慎祖母朗聲大笑:
“好,好,你倒是個有情之人。內相坦率,老身也必然不會虧了你二人?!?
她說罷,又對溫荊道:
“內相雖已答應,卻不可旁聽。煩請出去一刻左右,老身與她私授課業?!?
安月白向溫荊點點頭,溫荊方沉著性子出了門。
那阿慎祖母開門見山,對安月白道:
“丫頭,他乃無根之人,你卻為他逃婚,老身算得可準?”
“是?!卑苍掳讘酶纱?,“祖母算得正是?!?
“你與他羈絆已深,是命理注定;又身懷蠱皇,精醫擅毒??上脒^為他續根,做一對真夫妻?”
阿慎祖母此言一出,正中安月白心事——
先前她移蠱皇于溫荊之身時,是為救他性命,并未奢想過為他續根。
古婧靈曾說過,守身蠱可促圣女及其夫血脈肌理修復。若依此理,也有可能使宦者復根。
更何況,守身蠱皇又是蠱中極品,勝算便更多了幾分。
但古婧靈與古烈淵結合,是通過身心交合渡蠱,本就比安月白上回為溫荊移蠱強上許多。
溫荊身殘,又不似古烈淵身強。
故而安月白上回冒險救他,卻不敢讓守身蠱皇于他身中長留,唯恐反噬溫荊,更遑論為他復根?
“祖母。”安月白即刻跪下,向著阿慎祖母幾次叩拜:
“祖母既已算得,又知蠱明醫,必是有法醫他才開口?!?
“求祖母相授,月白愿為祖母作一切可為之事!”安月白道,聽得阿慎祖母道:
“好。老身先教,且看你能否領悟罷。”
“你說愿為可為之事,待你學成后,老身再說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