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上山
- 江湖夜語十年燈
- 連朝語
- 4007字
- 2019-10-04 10:11:50
魚藍攜著周嫂從榕樹上躍下,向不遠處的三人走去,雙眼微微泛紅,委屈道:“蘿姊姊,你為甚么要和魏大哥、石大哥一起捉弄人家?”
被喚作“蘿姊姊”的正是蓬萊三英中的女俠車魄蘿,余下二人中瘦高漢子叫做魏攻涯,矮塔啞漢喚作石蠻公。車魄蘿一掃冷漠神色,早已掛著滿臉的笑容,緊緊地將魚藍擁在懷里,柔聲道:“小魚,蘿姊姊對你不住……都怪那混球公鴨嗓的攛掇,姊姊竟一晌被他的鬼話迷住,姊姊看你沒命階的往林子里逃,姊姊快要心疼死了……”言罷轉頭恨恨地瞪了一眼那形似公鴨的瘦高漢子。
瘦高漢子猛一哆嗦,趕忙道:“藍丫頭,這怪不得你魏大哥呀!不日前我們去到落霞山看你們爺孫倆,卻只看到了你爺爺,你自個兒偷偷跑出來倒是瀟灑了,你是不知道你爺爺在山上那個老淚縱橫唉聲嘆氣的那個凄慘……好比那熱鍋上的螞蟻呀!你魏大哥我一琢磨:小妮子初入江湖肯定是裝著滿心的新奇與歡喜,又是情竇初開的年紀,指不定被哪個花叢浪子給騙了還幫人家數錢哩……所以……”
“所以他就找我商量,等找到了你先不急相認,假扮惡人嚇唬你一番,教你知道這江湖的險惡和人心的叵測后,然后我們再現身相見。”車魄蘿道,“其實我們十天前便尋到了你的蹤跡,直到三日前在蓮花山金察湖旁看到你坐在岸邊的大榕樹上唱歌,你遇到那個少年僧人,然后上山、下山、采靈芝、落崖,蘿姊姊一路都遠遠地跟在你后面,你掉落懸崖的那一刻,我的心都快要碎了……好在那少年僧人確有幾分本事,竟硬拼著一身膽氣和內力跳崖護住了你,將你從閻王爺那討了回來,然后一瘸一拐的背著你穿過榕樹林,送到這位周嫂的獵戶家門口,姊姊這才松了口氣放下心來!”
魏攻涯道:“后來的事你都知道啦,等你醒了后這惡人啊還得你魏大哥我來當,你蘿姊姊雖然看著兇悍面冷其實心軟得很,不然也不會用神拳門的三腳貓武功與你過招,而你石大哥已經十多年未曾開口吐過半個字,來當這個惡人更不可能,正當我這惡人要隆重登場之際,你石大哥發現屋后竟然另有一股陌生的氣息!”
魚藍從車魄蘿懷中仰起頭來,恍然道:“原來石大哥是對屋后那人發起殺機,當時石大哥如淵渟岳峙般朝我走來,蘿姊姊你不知道我有多恐懼!對了,當時屋后那人是誰?”車魄蘿看了石蠻公一眼,石蠻公咧嘴笑了笑,慈祥的神態便奇妙的出現在了這張不甚衰老的臉龐上。
魏攻涯撿起草地上的短刀,刀刃絲毫未卷,嘖嘖嘆道:“便是剛剛在樹上吃果子的妮子,你們說那妮子是不是千年老妖怪披了張少女畫皮扮的,頭發絲也能當暗器?而且這不過是一把普通的短刀,刀刃都未卷就把這樹干扎透了,厲害!厲害呀!”
魚藍天性爛漫,心想:“那女孩來去如風,瀟灑之極,我要是有她那般厲害就好啦!”突然想起周嫂還在一旁干站著,忙走到周嫂身邊拉著她的手介紹道:“蘿姊姊,這是我的救命恩人,你說我該怎么報答?”車魄蘿笑道:“落霞山人杰地靈山清水秀,不如你帶周嫂一家搬去落霞山罷。”魚藍殷切的望向周嫂,周嫂先是不好意思的一笑,緊接著忙搖手道:“換做是誰也不忍心放著小魚姑娘這么好看的妹子在自己家門口不管的,何況更是山上的念一小師父送來之人,我和運哥常聽山上的師父們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小魚姑娘在我家不過是歇了歇腳喝了幾碗白粥,舉手之勞而已,真正救了小魚姑娘的是念一師父才是。”
“真正救了小魚姑娘的是念一師父。”魚藍心里不知怎地猛地被這句話擊中,心想:“他救我之前卻輕薄了我,否則我也不會下山遇此劫難,如此算是扯平了。”魚藍知道周嫂樸實善良,心知再言報答的話周嫂定要繼續推辭,再說落霞山雖好,終究比不了名聞天下的三圣山。
三圣山超然世外,雖然從未對外界宣稱甚么,但隱隱已分別是劍修、道門、佛門的執牛耳者,平時若有盛會也只是在各自派系間舉行,如蓮花山妙法寺萬喜方丈壽宴這般廣邀天下英豪還是頭一次,除敦煌壁畫宗和塞外等邊遠之地不勝車馬之遙而無法到場之外,天下英豪十有七八盡已聚于蓮花山。?如此盛會早已不單單是一場壽宴,雖然人心皆為肉長,然百樣人生百種心思,除了少數人真心實意前往祝賀,大多都存著異樣心思,欲趁此良機結交名門大派擴充人脈者有之,欲群豪齊聚之際一戰揚名者有之,欲魚龍混雜中渾水偷珠者有之...
魚藍便是在途中聽聞蓮花山妙法寺大擺壽宴而滿心歡喜的趕來,未曾想卻是在壽宴當天連山門都沒有進得,還差點落得個魂歸故里的結局,想到這不禁幽幽嘆了口氣,遺憾道:“不知道這萬喜老和尚多大年歲了,等他下次再辦壽宴的時候我還能不能出來?”周嫂聞言輕輕笑了笑,道:“方丈他老人家今年一百四十七歲,再過三年吶整好滿一百五十歲,到時候恐怕壽宴辦得比這次還要熱鬧得多哩!”魚藍心想:“那時我也二十八歲啦,不知道還有沒有心思出來游玩……”忽道:“周嫂,你怎么不上山參加壽宴?”周嫂道:“念一小師父來過的,但我想參加壽宴的全是武林好漢,我和運哥都是大字不識的老百姓,就不去了!”
魚藍點頭道:“周嫂,那我們回小屋吧,說不定周大哥已經在家等著了!”
一行人回到了小屋,進屋后卻發現空無一人,周嫂奇道:“不應該呀!和運哥說好了三天后回來,怎么沒見人?”魚藍道:“許是周大哥回家見我們不在,便出去尋我們了罷。”周嫂點了點頭,去灶房取來熱水泡了一壺山間自采的野茶,笑道:“你們稍坐,我去做飯!”魚藍聞言說要幫工,周嫂婉拒了,便和蓬萊三英一起留在了堂屋。
四人圍著老舊的木桌坐了下來,魏攻涯端起熱茶抿了一口,稀疏的眉毛舒展開來,眉間若有所思,車魄蘿和石蠻公倒是面無表情,魚藍見狀向魏攻涯問道:“魏大哥似乎有心事啊……不妨說來與妹子一聽?”
魏攻涯恍然回神,嘿嘿一笑道:“藍丫頭,你之前不是還在為錯過了萬喜方丈的壽宴而可惜嘛…告訴你吧!現在山上比前兩天還熱鬧哩!”魚藍瞬間眼神一亮,喜道:“甚么!難道壽宴還沒有結束么?”魏攻涯搖了搖頭,神秘道:“壽宴當天就結束了,不過后來嘛……”只說了半句話便端起茶杯在那假模假樣的吹著熱氣,魚藍眼觀鼻鼻觀心,眼珠轉了幾轉,趕忙從座上站了起來走到魏攻涯身后,魏攻涯感到雙肩多了一雙手法靈巧的柔荑,笑道:“以后還敢不敢一個人偷偷跑出來了?”耳聽得身后悅耳舒心的聲音響起:“以后沒有魏大哥的令喻,藍丫頭再也不敢離家出走啦!”魏攻涯滿足的品了口茶,咂摸著嘴,得意的瞄了車魄蘿一眼,道:“哎…這就對了嘛!等我給你物色一個比魏大哥差不了多少的如意郎君,到時候你想去哪就去哪。”車魄蘿一口茶剛喝進嘴,聞言忍不住全噴了出來,邊咳嗽邊嘲笑道:“買不起鏡子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我家小魚不說沉魚落雁,也是閉月羞花了吧!她就是嫁不出去嫁個和尚也比你這類型的強啊!”魏攻涯面不改色心不跳,道:“嘿!瞧不起人咋滴,我老魏打遍蓬萊無敵手,江湖上說起魏攻涯誰敢不豎個大拇指!”
魚藍知道二人喜歡斗嘴早已經司空見慣,忍不住咯咯直笑,忙將二人哄了開來。魏攻涯這才繼續說起山上的事,原來萬喜壽宴只擺了一天便已結束,但是第二日卻沒有一個人下山,也不知是早有準備還是臨時起意,總之他們開起了英雄大會,說是有人發現清河邊境有魔教中人活動,清河地處神斧國、武定國、大鯉國三國交界處,意義重大不可不防,近年魔教復蘇漸趨勢大廣收門徒,魔教如果這時候在清河邊境引起與朝廷的爭端,恐怕這場浩劫將會波及整個武林。
魚藍訝道:“魔教不是在一百多年前便已經式微了么?何況就算魔教與朝廷發生了沖突,與整座武林又有甚么相干呢?”
魏攻涯笑道:“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魔教亦如是。何況要不是實在走投無路,誰去加入魔教,所以他們的生命力比任何人都要頑強,比之常人更加隱忍,奈何魔教中三教九流盡皆有之,有人想偏安一隅度此一生,有人卻想掀起腥風血雨讓大家都不好過,這類人才是真正的魔教妖人。”?
車魄蘿神色鄭重道:“小魚,如果你以后遇到這類人,千萬不要和他們講道理,只管殺之!”魚藍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心想原來江湖不只是鮮衣怒馬,還有這些許的彎彎繞繞與黑暗的人心,腦海里突然冒出那登徒子的身影來,不自覺間柳眉倒豎,轉而想起是那登徒子將自己從閻王爺那討了回來,倒豎的柳眉漸漸放下,變成了兩道好看的彎月。
魏攻涯繼續說道:“魔教與正道雖然水火不容,但也是水乳交融,有多少魔教徒曾經不是正道中的天之驕子,所以和尚們有一句話說得很對,要么一念成佛,要么一念成魔,行將差錯便是截然不同的一生;魔教如果拿雞蛋去和朝廷這塊石頭碰了,朝廷定然也不會放過正道,因為正道便是潛在的魔教。”
魚藍問道:“那這次英雄會主旨是什么?”
魏攻涯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干脆道:“不知道!”魚藍訝道:“不知道?”魏攻涯瞪目道:“嘿…會還沒開完我們就下山來找你這個小丫頭片子了,當然不知道了!”
魚藍向石蠻公看去,見蠻公點了點頭,于是只好作罷。這時周嫂正好端著兩盤香氣撲鼻的菜從廚房來到堂屋,一道辣炒里脊,一道香菇排骨,見少女饞的就要流口水,忍不住笑道:“先吃著,米飯也煮好了,廚房里還有幾道菜,我去給你們端來。”魚藍口中早已塞了一塊熱騰騰香噴噴的排骨,含含糊糊嗯嗯啊啊的話也說不清楚,只把頭點的像是小雞吃米。
這一頓飯吃得是風卷殘云一般,魚藍扒拉下碗里最后一粒飯后滿足的打了個飽嗝,魏攻涯正在旁若無人的舔著盤子,車魄蘿則是滿臉鄙夷的看著他舔盤子,石蠻公見怪不怪其怪自敗。不經意間卻瞧見周嫂似是有心事的樣子,忽然想起這都酉時了,周嫂的丈夫周大哥仍然未歸,于是暗中拉了拉蘿姊姊的衣裳,車魄蘿順著魚藍的目光看向有些失神的周嫂,輕聲說道:“周大嫂,其實我們從山上下來的時候聽說寺里人手不夠,僧院里廚房里都缺幾個幫工,許是周大哥被師父們招去做了幫工,整好還要上山一趟,周大嫂你有什么要傳的話,見到周大哥了我幫你帶給他。”
周嫂面現喜色,道:“那就太好了!見到運哥,叫他安心幫師傅們做活,不用擔心我,忙過了這幾天再回家也不妨。”
魚藍道:“周嫂你放心,外面天還沒黑,我們這就上山替你把話帶給周大哥。”
辭別了周嫂,四人穿過榕樹林,沿著沒入云霄的九九青蛇道往妙法寺行去。四人輕功都是上乘,由蓬萊三英帶路,不到戌時便趕到一片古樸恢宏的廟宇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