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比以前大幾倍的豬欄一天就搭起來了。

又沒出三天，二十多頭肥嘟嘟的大豬，浩浩蕩蕩挺進了大豬欄，它們的到來幾乎使全縣大戶人家的豬欄都空了，盡管那年月養(yǎng)頭豬不容易，但官老爺說要征用就必須給，況且或多或少還給幾十文大錢。

王大天的鋪蓋也搬進了豬欄旁的小屋，張軍爺還說：“挑菜的活日后不用干了，讓老拐自個想辦法，大天炮，你的任務是全心全意為豬服務。”

這么一句話把王大天的命運與豬的飼養(yǎng)成敗緊緊關聯(lián)到了一塊，他面對著這么一大群肥得走路都得打晃的豬老爺們發(fā)愁了：

“爺們，剛吃飽別睡，越睡越胖喲。”王大天拍拍這個豬頭，又拍拍那個豬屁股低聲下氣地哀求，那口氣就像對張軍爺說話。

豬懶得連眼皮也不高興抬，只有一頭大花皮豬看王大天可憐，它說：

“你這個飼養(yǎng)員怎么犯傻，誰家養(yǎng)豬不希望豬胖，胖了不說別的，油也多出幾斤，我小時候調(diào)皮吃了總愛跑，主人怕我不長肉，還故意買酒糟醉我，這樣一來也就養(yǎng)成飯后睡覺的習慣。”

王大天說：“你這樣的壞習慣不是難為我嗎？”

花皮豬愣了：“我們多睡覺多長肉怎么會為難你呢？”

“你們不知道，”王大天見花皮豬挺誠懇，也不瞞它，“我的主人交給我的任務是把你們養(yǎng)瘦，越瘦越好，聽說城里的大臣們吃膩了肥肉，現(xiàn)在喜歡吃油少瘦肉型的豬肉。”

花皮豬笑了，它一笑起來眼睛只剩下一條縫，脖子上的肉直打顫，它說：“我長這么大，還從未聽說過愛吃瘦肉，這瘦肉能當油來炒菜嗎，哪家養(yǎng)豬的老百姓不都希望年關宰豬時留點成肉，到來年的清水六月好當當油頭。”

王大天說：“你們豬生活在窮苦老百姓家里不知道外面世界，外面城里有錢的人很富裕，天天大魚大肉，哪愁缺什么油頭，他們嘴里吃得乏味了，才挖空心思要吃瘦肉。”

花皮豬又笑了，它眨巴眨巴眼睛，表示不可思議，它也懶得去思索，反正年關一到，心甘情愿讓人宰著吃肉，愛吃不愛吃跟自己不搭界。

王大天畢竟養(yǎng)了八年豬，經(jīng)驗多少也有一點，要想養(yǎng)瘦豬，必須減食控制胃口，可那批豬驕寵慣了，受不了半餓半飽的日子，沒出幾日，忍無可忍的豬老爺們在抗爭無效的情況下全體絕食請愿。

不用說，王大天被聞訊趕來的張軍爺劈頭蓋腦臭罵了一場，王大天給罵糊涂了，這不給吃飽豬要餓死遭罵，如放開胃口大吃，越吃越肥交不了差，不但挨罵說不定還要倒霉……

這時候，老拐來拉王大天去桂花牛棚里喝酒。王大天蒙著頭正躲在小屋里想妙計高招，可八年的養(yǎng)豬經(jīng)驗白搭，他思來索去也悟不出養(yǎng)瘦豬的竅門，他苦著臉對老拐說：

“老拐大叔，你與桂花好了，我挺高興，原本不打算再進她家的牛棚，免得她尷尬你也有想法，可今天你來請我而且也是桂花的意思，我心動了，況且我也應該去和桂花告?zhèn)€別，免得彼此掛念。”

老拐問：“你要回家了。”

“不是回家是回老家，”王大天悲傷地說，“張軍爺說了，年關交不上瘦肉型豬精，就讓我買口棺材準備著。”

“有這么嚴重，這豬不都齊了嗎？”

“可這豬太肥，瘦不下去，年關馬上要到了，我看我是完了。”

老拐也是愛莫能助，他更加同情王大天，到了桂花的牛棚，桂花見倆人都眼圈紅紅的，老拐對她說：“王大天夠倒霉的，不但不能赦免回家，而且上頭還叫他養(yǎng)豬，這養(yǎng)豬又不講良心，人家養(yǎng)豬要養(yǎng)大養(yǎng)肥，可上頭要把大肥豬養(yǎng)小養(yǎng)瘦，這不難為人嘛。”

一見面就有了個事關王大天存亡的話題，反倒讓彼此之間少了隔閡，桂花挺關心王大天，她一面張羅一面詢問：“這就沒另外法子了嗎，拐哥，你好歹也算是軍爺，就幫大天兄弟想個法子吧。”

王大天說：“你們都不要為我的事費神，我也想了很多法子，都不管用，你看我這么瘦印堂發(fā)黑，那些豬又肥又大就是來收我命的。”

桂花說：“我娘家以前也養(yǎng)過豬，我們經(jīng)常上山打豬草給豬吃，這豬還精得很，光吃豬草不肯長肉，非得下點玉米麥糠什么的才肯長膘，大天兄弟，依我說這養(yǎng)豬養(yǎng)肥難，讓你養(yǎng)瘦不是容易事嗎，少吃點多叫幾聲不就瘦了。”

王大天搖搖頭：“我也試過了，可那豬集體絕食，張軍爺怕死豬，訓了我一頓，叫我給豬吃飽，可吃飽了就睡，一天長幾兩肉呢。”

老拐一邊催王大天喝酒，一邊幫桂花燒火，他已幫桂花壘了座像樣的小灶，爐火很旺，菜炒得也很快，幾杯酒下肚，不常沾酒的王大天有點暈乎乎了。他兩眼失神地凝視著老拐與桂花，他倆恩恩愛愛的樣子多少有點令王大天鼻子發(fā)酸，他干脆不看不想，只喝酒，酒壇子底朝天時，王大天也癱倒了……

王大天醒過來時，天已亮了，還是老拐揉醒的，老拐說：“大天炮，昨晚上你行呀，醉得不省人事又吐得一塌糊涂，桂花怕你著涼，硬把床讓給你睡了。”

王大天一骨碌起來，難為情得要死，他發(fā)現(xiàn)墻角邊鋪了一堆稻草，大概桂花娘倆就在那兒過的夜。這么冷的天，那稻草堆怎么睡得好，果然，桂花正坐在灶頭，邊喂奶邊打著噴嚏，著涼了。

王大天訕訕地說：

“桂花妹子，看樣子我真是一汪禍水，走到哪里哪受災。”

桂花揉揉鼻子對王大天說：“我有這么珍貴嗎，要沒有你我怕早死了。其實昨晚上我一直沒睡，我琢磨著，我與拐哥一無錢二無勢也幫不了你大忙，可這養(yǎng)瘦豬的法子我還真琢磨出來了，就是不知行不行。”

王大天說：“還真難為你了，反正死馬當活馬醫(yī)，只要有一線希望，我都會去做的，好歹比等死強。”

桂花說：“我娘家以前養(yǎng)豬想讓豬多長肉，就怕豬野，把豬關在欄內(nèi)，可豬又叫又鬧死活長不出肉來，后來到釀酒坊買了酒糟摻進食里灌下去，那豬安穩(wěn)了長肉了，我琢磨這肥豬要想瘦下去就得讓它鬧，鬧得越兇越好。”

王大天說：“可那豬根本不鬧，它們懶得鬧，它們只會絕食。”

桂花說：“那是你沒威嚴，豬不服你，你不是當過先生嗎，學生不聽話，你不是得用戒尺去打，對豬也一樣，不聽話就打，棍棒之下成方圓，就不相信堂堂男子漢治不了幾個爛豬頭。”

王大天說：“你說的倒也有道理，可豬是張軍爺?shù)膶氊悾夷母遗鏊鼈円恢割^。”

老拐插話說：

“桂花說的有道理，你看我像瘦猴似的，不就是一天蹦幾十里路鬧的嗎，再看咱張軍爺，捧著酒碗不放，一天走不了幾步路肥得跟欄里的豬沒兩樣。大天炮，我看這事只有這樣了，你放心大膽去鬧，張軍爺那兒我去擺平，大不了多買幾壇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