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天不去看桂花了，老拐比王大天積極，他每天都要去看桂花，去時從不空手，而且為了尊重桂花，他晚上不去，都是白天買菜時去。

這期間，桂花也曾偷偷地去找過王大天，但每次王大天都與老拐形影不離地在一起，她只得作罷。時間一長，她的心也慢慢死了，為了新生的兒子，為了生存她不得不接受老拐的幫助，她對老拐的態度也逐漸發生了變化，每次老拐去她會將兒子給他抱著，還要給老拐打水洗臉或燒點什么吃吃。

老拐整天樂滋滋的，盡管桂花手也不給他碰，但他卻很滿足了，因為他分辨出桂花與阿花兩種女人有著本質的區別。桂花給他僅是點滴，但這點滴里面卻包含著他從未感受過的恩愛，這恩愛就像嚼番薯片，含在嘴里越嚼越甜，越嚼越有味。

老拐對桂花說：

“花，我到牢房旁蓋個小屋，你與娃兒都搬到小屋去住，住得近了，關照起來更方便。”

桂花搖了搖頭，她說：“我住到你的屋就等于嫁給你了，王老財死沒多久尸骨未寒，等過些時候再說吧。”

老拐不敢多說怕桂花煩他，正準備離開時，有個人走進牛棚，她手里提著一籃雞蛋，籃旁還掛著一塊肉，不多一斤的樣子，她一進來就發現了老拐，先是有些吃驚繼而恍然一笑，她拍著老拐的肩問：

“老拐大哥，你怎么把我們幾個姐妹都忘了，阿花幾乎天天在門口等你，你這個沒良心的，原來跑到桂花妹子這兒來了。”

老拐臉色很難看，當著桂花的面又不好發作，他一個勁地朝老丹丹眨眼，故意岔開話題：

“我當是誰，原來是你，桂花妹日子過得不容易，就不興我來看看。”

“丹丹大娘，你來就來嘛，還買了這么多東西，”桂花知道老拐的底，她接過話頭說，“這段時間還多虧了老拐大哥，是他在照顧我倆。”

“老拐照顧你，”老丹丹心里想，那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但她沒說這話，她問：

“幫你生娃兒的王大天呢，他怎么不來照顧你，那小伙熱心老實是個做人家的料。”

桂花欲言又止。

老拐狠狠地瞪了一眼，沒好氣地說：“他王大天托我來照顧，是不是得你老丹丹批過才行，別他媽的狗拿耗子——多管閑事，我告訴你，先前那樁事沒找你算賬，并不是證明沒事了，我現在腳也拐了，身上大疤小疤幾十個，干活就頭暈，這往后要有個啥后遺癥我可要找你。”

老丹丹原先只因為老相好泡桂花心生醋意，忍不住譏諷兩句，沒想惹惱了老拐提起舊事，她有些掛不住了，同時也怕老拐真要與她較真，好歹老拐是軍爺，她一個開妓院的是抗不過的，她拉著老拐走出桂花的牛棚，她說：

“老拐，你那事……嗨，我本早想去看你了，可想想我一個開妓院的，跑到牢房找你總不大方便，今天倒巧了，剛才開幾句玩笑別介意。”

老拐虎著臉，指著老丹丹的鼻子說：

“別以為與你到哪都熱乎，與你這種女人就涼了，你今天差點壞了我的事。”

“啥事？”老丹丹故意笑瞇瞇地問。

“你沒看出來我跟桂花好……”

老丹丹撲嗤一聲笑了起來，她放肆地拍了拍老拐的肚皮說：

“你肚里有幾根筋我能不知道，你不就想要桂花做你女人，說說你也做孽，那桂花生孩子都是王大天幫忙生的，我看他倆挺熱乎的，你老拐又什么時候拐進去的……”

老拐說：“是大天讓給我的……”

老丹丹愣了一下，但她什么也沒說。她只對老拐開玩笑說：“這往后你老拐的銀子是拋不進我小丹丹的腰包了。”

大清王朝被鬧翻了天。

咸豐皇帝被洋鬼子趕得四處逃亡，躲在熱河終究抵御不住內憂外患雙重的煎熬，最終駕崩于行宮龍床上。

同治皇帝上臺下的第一道詔書就是對全國的牢獄實行大赦。

詔書下到HLJ，很快傳達到了王大天所在的牢房，王大天知道這消息是老拐告訴他的。

王大天高興得差點跪地磕頭，他說：

“這害我坐牢的咸豐皇帝死了，不是說我犯他名諱嘛，皇帝佬兒誰也碰不得，怎么活不長？”

老拐說：“內部消息別透露出去，這HLJ知府還附加了條件。”

王大天問：“皇上的詔書一個知府敢違抗，他不要腦袋了。”

老拐說：“HLJ近幾年也是兵災泛濫，地方上銀根吃緊，不說別的，光是幾個水利工程上就征用了幾萬犯人，這如果一下子把所有犯人都放回家了，再雇傭民工花費的開支可大了。”

王大天不解地問：“那皇帝下什么大赦詔？”

“哼！”老拐一副不屑的神態，“聽說新皇帝不到十歲，懂什么治國安邦，他以為現在是太平盛世學乾隆皇帝搞大赦天下，收買民心，他這樣搞，遲早把大清王朝搞垮。”

“那我們這些犯人還是不能回家？”

老拐說：“那倒不能這么說，聽上頭的指示，將一批老弱病殘及婦嫗遣返回鄉，也算遵照新皇帝的詔令，留下來的不為牢犯，改為征用，國家建設需要不為過。”

“那我不殘又不老，不符合遣返范圍。”

“大天炮，你要跟我換一下就好，我老殘病弱都對上。”老拐見王大天心情很壞，有點過意不去，他想了想對王大天說：

“大天炮，你也別想太多，人是活的辦法總會有，這事是張軍爺在辦，呆會兒你買壇上好的燒酒給張軍爺送去，只要他肯幫忙，咱牢房上百個老弱病殘號，隨便抽一個讓你頂就能回去了。”

王大天乘著夜色，提著壇燒酒去找張軍爺。張軍爺見到王大天挺客氣，因為畢竟白吃了他幾壇酒，他笑著招呼王大天：

“喲，大天炮，你來得正好，我的酒壇剛空，正發愁呢，來來，拿過來一起喝兩盅。”

張軍爺接過王大天的酒壇，倒滿自己的酒碗，又找了個小酒杯倒了點給王大天，算是請他喝酒。

王大天說：“這酒是我特地孝敬您喝的，是集上最好的酒，一千文錢一壇呢。”

張軍爺抿了一口，果然覺得不同，他拍拍王大天的肩膀表示非常滿意，接著他又拿過給王大天的半小杯酒說：“這酒賽杜康，的確很珍貴，你反正不會喝就別浪費了，我幫你喝了，你再去倒點水陪我喝。”

王大天說：“我水也不喝了，剛吃過飯又喝了點湯，肚子正脹著呢。”

張軍爺點點頭：“那好，那好，酒我收下了，錢下次給，你回去睡覺吧。”

王大天站在那兒想說那件事，可一時又不知從何說起，急得臉也漲紅了。

張軍爺見他不肯走，不由笑了起來：“噢喲大天炮，你的臉怎么出汗了，是不是干了虧心事不敢說，或者想女人了叫我幫忙撮合。”

“不是的，”王大天擦了把汗支支吾吾地說，“張軍爺，聽說上頭有詔書下來……”

張軍爺收斂住笑容，問：“是不是老拐子泄露給你的，我就知道他的嘴臭，大天炮你既然知道了，還來問我干嗎，你橫豎都不夠條件。”

王大天說：“我知道的，所以才提那壇酒來孝敬你，希望幫忙。”

“幫忙，”張軍爺“啪”一下將酒碗拍在桌子上，濺出來的酒都噴在他臉上，他連忙用手一抹，伸出舌頭舔進嘴里，但那杜康酒香沒讓他忘記罵王大天：“大天炮，你他媽的提這壇酒想賄賂我，我不是喝你的酒，我是喝我自己的酒，錢我雖然沒付給你，但我不是說過幾日給你。”

王大天意識到壞事了，早知道還不如請老拐出馬，省得與張軍爺玩隔山打牛，越打越糟糕，他等張軍爺罵夠了罵累了，才小心地解釋道：

“張軍爺，我家在江南的杭州府，離這兒有十萬八千里，如果要等到老了再回去，恐怕走到半路就死了。”

張軍爺又喝起了酒，酒太好了，一下子將氣全消了，他又浮起笑容對王大天說：

“哪兒黃土不埋人，死在HLJ離陰間還近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