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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 王大天磨難記
  • 周無江
  • 3126字
  • 2019-10-27 17:22:13

一大早,王大天便心急火燎地跑到管賬的張軍爺那兒敲起了門。

張軍爺睡眼惺忪,極不情愿拉開門,見是王大天沒好氣地問:“干嗎呢?大天炮,奔喪啊?”

王大天大口大口地喘著氣,他指著一邊的伙房一邊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

“老拐……老拐大叔摔跤了。”

張軍爺說:“那臭蛋,又喝又嫖,摔死才好。”

王大天說:

“真說著了,老拐大叔今天天還沒亮就叫我趕集去,昨晚下了很大的雪,滿山遍野白茫茫分不出哪兒是路哪兒是山,結(jié)果老拐大叔走在前面,不小心一腳踩空滾下山坡,我摸下去找了老半天才找到。”

張軍爺有點急了,倒不是心疼老拐,他只是不想在這個時候牢房出什么生命攸關(guān)的大事。前幾日去拜訪前任頭目現(xiàn)任縣衙捕頭時,有讓他補這個缺的意思,他這時做的工作,上面都盯著呢,要是現(xiàn)在老拐摔死了,盡管是因公殉職,可這個領(lǐng)導(dǎo)責(zé)任推得了嗎!

見到老拐時,張軍爺才松了一口氣,他擂了老拐一下。

“臭蛋,咋不摔死你,真要把你摔死了,我把你的光榮事跡整理整理報上去請功,請個啥功呢,請個吃喝嫖賭功。”

老拐的臉腫得青紫青紫的,他望著張軍爺苦笑著搖了搖頭,“我老了,喝也喝不下,嫖也嫖不動了,張軍爺,以前你也一直關(guān)照我,沒你關(guān)照我老拐也沒今天,總之我這輩子渾渾噩噩就這么過去了。這個大天炮雖然是個犯人,但人真的不錯,我這段時間可能要床上過了,能不能讓大天炮代我一陣子,好歹別讓我換位,我可能也活不長了,以后若再叫我干別的,恐怕適應(yīng)不了。”

張軍爺面露難色:“他是個犯人,單獨行動若讓上面知道可不大好辦。”

老拐說:“張軍爺,你不說上面怎么會知道,你就看我倆以往的交情份上,幫我老拐這一回。”

張軍爺不好再說什么了。

這一切都讓王大天看在眼里,他覺得很納悶,老拐也不是個很敬業(yè)的人,平時工作一有空就往外竄,再說要喝要嫖,按孔子說法是品質(zhì)不良之輩。可今天成了重病號后,倒念念不忘自己的本職工作,老拐什么時候變得這樣勤勞——王大天望著老拐那略有些變形的臉龐,悄悄嘆了一口氣:也許是今天對張軍爺隱瞞了小妓院爭風(fēng)吃醋被打的真相,才心生愧疚吧……

王大天買菜了,高興壞了一個人,那就是集市上的糖葫蘆女人。

糖葫蘆女人幫王大天保管籮筐,她很開心地問:“大兄弟,我以前幫老拐保管籮筐時,他最多給我八文錢,最少也有三文,那以后我?guī)湍惚9芑j筐,你給我多少?”

王大天說:“我跟老拐不一樣,他是軍爺月月有薪可拿,我每天買菜可都是義務(wù)的,拿多少錢買多少菜,我是一文錢也沒有的。”

糖葫蘆女人失望了,她瞪著王大天說:

“你買菜是盡義務(wù),那我為你看籮筐也要給你盡義務(wù)了。”

王大天也挺難為情,他想了一會兒,說:

“要不,要不我跟管賬的張軍爺說說,就說集市上籮筐不好放,托人保管要交幾文錢才行。”

糖葫蘆女人翹著嘴巴嘟嚕:“那你還是跟老拐挑菜好,他多多少少會給幾文錢。”

王大天說:“你別急,過段時間老拐就會來買菜的,他每次給我的我全給你。”

糖葫蘆女人不響了。

王大天又問:“你肚子這么大了,快生了吧。”

糖葫蘆女人點點頭:“八個月了,接生婆說我可能會早產(chǎn)。”

“那你老公還打你嗎?”

“不打了,”糖葫蘆女人低下了頭,“他已經(jīng)好幾天沒吃東西了,動也不能動,整天痛得睡不著,又沒錢請郎中,怕捱不到小孩出生。”

王大天走的時候,從懷里掏出老鴇給的那錠銀子塞給了糖葫蘆女人。

王大天變得忙碌起來了,因為他在張軍爺?shù)哪S下,完全替代了老拐。老拐以前是伙房的頭,每天不但要買菜,還要安排其它伙夫張羅煮飯燒菜,完了還要到張軍爺那兒報賬,王大天又是個犯人,剛?cè)腴T應(yīng)付起來特別累,當(dāng)其他“老同事”祝賀他撈了個肥缺時,王大天苦著臉說:“還是養(yǎng)豬省力又省心。”

他這樣說別人都不高興,說王大天假正經(jīng)裝模作樣占著茅坑還說臭。為這事,張軍爺還特地找過王大天。

王大天正在掃地,他掃帚橫來直去把灰塵掃得滿天飛,以致讓張軍爺吃了一臉的灰塵。

張軍爺不高興了,他指著王大天說:

“大天炮,你有情緒啊?”

王大天連忙放下掃把,又是讓座又是打水讓張軍爺擦臉,他低著頭說:“張軍爺,你怎么來伙房,是不是沒吃晚飯,我馬上給你做,今天還有魚頭又有豆腐,冬筍也有,我給你做魚頭豆腐煲。”

張軍爺揮揮手,他沒讓王大天做魚頭豆腐煲,他今天是找王大天說話的,他說:

“大天炮,怎么你一個人在掃地,他們呢?”

“他們吃過飯回去了,大伙都累了一天,我明天一早要去買菜,所以才心急火燎地掃地,沒想到軍爺你來,不然我不吃飯就掃好地候著你,免得弄你一身灰塵。”

張軍爺點點頭,他對王大天的表現(xiàn)還算滿意,這個大天炮雖然是刑部的犯人,可他拍上了前任頭目的馬屁,前任頭目還指望他再養(yǎng)什么瘦肉型吃了不發(fā)胖的老豬,去孝敬為自己鋪墊升官發(fā)財路子的爺們,張軍爺說:

“大天炮,你來這兒好幾年了吧?”

王大天點點頭:“九年多一點了。”

張軍爺說:“我雖來得比你遲,但你這九年的工作我大致還是了解的,不簡單嘛,一個讀書人養(yǎng)這么多年的豬,挑挑扛扛的雜碎活也讓你頂過來了。上面有話下來了,對咱們牢房一些表現(xiàn)較好的年輕犯人,可以具體定個刑,不要無限制地當(dāng)一輩子犯人,荒廢光陰嘛。”

王大天眼睛一亮。

“定個刑就是有出頭日子了,能讓我回家看老娘了。”

“這不,上面剛有這方面信息,我是看你大天炮干得不錯,給你提個醒,持之以恒好好干下去,干出成績來以后來了指標(biāo),你拿了,人家才不會有閑話。”

“那是,那是。”王大天感動得差點跪下去磕頭,這能不高興嗎,只要有出頭的日子才有個盼頭,人活一輩子短短幾十年,誰不向往有個自由幸福的家,誰愿意吃稀的睡臭的任人打來任人罵,為大清朝盡一輩子的義務(wù)——他看著慈眉善目的張軍爺,心里涌起陣陣暖意,對啊!人家這么關(guān)照你,總得謝謝人家,他搔頭弄耳了好一陣,可自己除了一身的破爛衣衫還有一床破棉絮之外再沒他物,他忽然想到伙房柜子里還有一袋花生,是老拐用來下酒的,老拐這幾天只能喝湯不能喝酒,那袋花生也就落下了,他拿著那袋花生遞到張軍爺面前臉孔臊得通紅,一為偷拿老拐東西心里發(fā)慌,二為雖然是一袋花生,可是送給頂頭軍爺大小也是行賄。

張軍爺盯著王大天瞪了一會兒,明白了,他笑著說:“大天炮,你哪來的花生?”

王大天低著頭,支吾著說:“這……這是老拐大叔給的,我……我不……不太喜歡吃……”

張軍爺把花生放在桌子上,從袋里摸出了幾只,一邊吃一邊說:

“不錯,不錯,這年頭難得吃上這么香的花生,一定是江南花生,那兒雨水足天氣溫暖,才有這么好的花生,不過我不能要,這花生要是老拐給我無所謂,可是你大天炮不行,好歹上面正盯著我,你知道嗎,我吃了這袋花生就是受賄,會脹死的,那不是虧了。”張軍爺說話的時候沒忘記繼續(xù)吃花生,吃一點無所謂,明兒拉出來成了糞,沒人會說你受賄,等他吃過癮了又喝了口茶,才拍拍手將余下的半袋花生包好還給王大天。王大天推回去。

“你愛吃就拿去吃吧。”

張軍爺捧著茶壺擺擺手,“你自個吃吧。”

“我特地為你留的想孝敬孝敬,我自己吃了心里不踏實。”

張軍爺茶喝夠了,化解了肚里脹乎乎的那股花生氣,“咯嗒,咯嗒”從喉口打了兩飽嗝,殘存的花生香又倒溢了出來鉆進(jìn)了鼻孔,他又把那袋花生拿過來,倒了一大半放入衣兜里,將剩下不到幾只花生重新包起來還給王大天,他說:

“難得你一片心意,我多吃幾只,也就是吃幾只,拿我是不拿的,你別看我裝幾只在衣兜里,那我是在路上吃的,吃光我才回家。還有這袋花生還是你自己藏好,真不想吃就還給老拐,別欠人家的。”

王大天拿著那袋花生,再也不好推了,因為里面充其量也不過只有四五只而已。他心里禁不住好笑,張軍爺婊子要做,牌坊照立,這人還真不好對付,沒老拐來得爽快。不過讓他欣慰的是,張軍爺對自己并不反感,再怎么說自己的小命可全操在他手里。

張軍爺走時,還托王大天替他辦件事,也是很簡單的舉手之勞,他走到門口時才說的:

“噢,差點忘了,大天炮,明天你上集時給我?guī)б粔療苼恚匣乩瞎战o我?guī)У暮裙饬恕!?/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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