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的小兒子,就是那個當年一起撿白果的周峰,年前去RB探親,帶回來很多日貨,一時間,鄰居都輪番到他家參觀看熱鬧。
電視機、電冰箱、雙卡收錄機、手表,人們圍著電器嘖嘖贊嘆。
周峰的母親已經去世三年了,這個可憐的、被自己祖國拋棄的女人,最終也沒有等到回國的機會。
周峰以前因為RB老娘倍受嘲笑,現在又因為海外關系,讓他揚眉吐氣,過年多放了幾掛鞭炮,連他老婆說話聲音也比以往大了很多。
小五對收錄機很是眼熱,嚷著也要買一臺,關秀琴一口答應,“咱買!”
孟慶仁說:“先考上大學再說!說什么學英語,我看就是想聽那什么麗君。”
“鄧麗君。”沈夢昔補充。
“對,那都是資產階級腐朽的東西,那是糖衣炮彈!”孟慶仁對那種軟綿綿的歌聲尤其反感。“小南你們歌舞團也唱這個嗎?”
小南搖頭說,“回家有人唱唱,單位節目單里可沒有。”
孟繁南現在是三個孩子的媽媽,稍稍發福,生孩子讓她失去很多演出的機會,從獨唱混成了合唱。但兩子一女讓她在婆家腰板直直的,而且工資也沒少一分錢,她并不十分發愁。
小五聽到父親的話,耷拉下腦袋。
關秀琴心疼了,“那啥軍的唱歌就那么好聽?有你二姐三姐好聽?”
“小五,你得懂得取舍,先加把勁,考上大學,今年錄取率也不高。到了京城,三姐幫你弄一臺。”
“心情!心情你們懂不懂?我現在的心情就是想聽鄧麗君!”小五不樂意。
“不就是小城故事嗎?”沈夢昔張口就來,“小城故事多,充滿喜和樂……”
一曲唱罷,全家人都呆呆地。
“什么什么啊!人家嗓音多甜,你這大粗嗓子!”小五一拍大腿走了。
沈夢昔傻眼,這是被嫌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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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起,中美建交、鄧大人訪美。中美關系進入新階段。
一時間,華夏大地都是討論出國、托福的聲音。誰要是有個出國公干的機會,那簡直是出去發了次橫財。出國有補助,回來還可以買免稅商品,回來一倒騰,就是幾千塊的差價。
齊紀某一天,帶了一塊手表,給沈夢昔看。
沈夢昔也不認識是什么牌子,就贊了一聲,真漂亮!
齊紀得意地說是她姐姐出國公干,帶回來的。還帶了收錄機,電冰箱。
國內此時物資實在是太缺乏了,很多人,手里攢了不少的錢,但是無物可買,一旦聽說某個途徑可以買到時興的東西,肯定下血本去買。
“你要不?下回我姐再出國,讓她給你捎一塊!”
沈夢昔笑著搖搖頭。
聞聲而來的其他同學,都圍上去看手表,詢問外國的房子什么樣的,外國人的眼睛是不是真的藍色的……
中午,沈夢昔在食堂吃飯,有個男生端著飯盒坐到了她對面,沈夢昔也沒抬頭。
“哎!不認識了?”
沈夢昔看了他一眼,不認識。
“就那天,運動會,你跑了第一名,要不我拉住你,你得再跑一圈!哈哈!”聽口音,男生是京城本地人。
“你啊。”沈夢昔想起來了。
“你怎么不梳那個馬尾了?多精神!”男生上下打量著沈夢昔。
“年齡大了,不適合了。”
“你能有多大?我23了?你多大?”男生瞪著眼睛,看上去連20歲都不到。
“三十。”沈夢昔放下筷子,收拾飯盒。“是不是比你大?”
那男生有點呆愣,追上去,“你別騙我!”
“騙你有獎學金嗎?”沈夢昔去洗飯盒。
男生無措地站著,這年齡太出乎意料了。沈夢昔洗完飯盒,伸出左手背,在他眼前一晃,“小弟弟,你看。”
男生看到手背上的疤痕,嚇了一跳,“你怎么弄的?”
沈夢昔笑了一下,擦身而過。
剛走出食堂,又被一個人攔住,出門沒看黃歷啊。
是姚安。她穿著一條紅格子的呢子裙,上身是黑色的毛衣,外面披著一件駝色的風衣,腳下是長筒的黑色皮靴。頭發燙著大波浪,披散在肩頭,這身打扮在校園里非常搶眼,路過的男女同學都對她行注目禮。
而沈夢昔一身普通的衣服,頭發編成兩個麻花辮垂在肩頭,背著一個半舊的軍挎,里面鼓鼓地塞著一個飯盒。
“我們談談!”姚安看了她五秒,笑了。
“我去圖書館。你要愿意,和我一起走過去。”
姚安又笑了一下,跟著她走。
“我是援朝的女朋友,姚安娜。”
沈夢昔扭頭看她,名字又改回來了。賈世蘭眼神真毒,還真是和韓援朝有關系。
“你好。”
“聽援朝說,下鄉時,你曾經兩次救過他。我代表援朝謝謝你,改天我請你去老莫吃西餐,你如果愿意,我帶你去我們單位的聯誼舞會,有外國人參加的。”
“不必客氣,他已經謝過了。我不會跳舞,所以就不麻煩你了。”沈夢昔客氣地推辭。
“姚韓兩家是世交,父輩在抗戰時就是戰友。我和援朝算是青梅竹馬吧。那幾年,他家遇到些阻礙,他去下鄉了幾年。我一直等著他,后來他回來了,去了滬市,我就也跟著去了滬市,現在,他想上學,那就上。我們就都回來了。”
沈夢昔看著她,不說話。
“援朝和別的高干子弟不同,他有些理想主義。他沒有架子,喜歡結交各個階層的朋友,他還有些天真,他也許想著救命之恩......”
聽到最后那句,沈夢昔忍不住笑了。
“你笑什么?很好笑嗎?”姚安娜有些惱怒。
“想起了一件很好笑的事。”沈夢昔看著不遠處的圖書館,帶點懷念地說:“我在農場是赤腳醫生,這些年,也救了幾條人命,其中一個是我鄰居家的老三,有次,他媽去車站送我,沒話找話忽然說,要不是俺家老三太差了,就送給你家倒插門了。哈哈哈哈。”
姚安娜臉色陰晴不定。
“從小到大,沒有人可以和我搶東西!”終于不裝了。
“韓援朝是什么東西?”
“他不是東西!”
沈夢昔哈哈大笑,“我知道了,我會轉告他你的評價。”抬手看看手表,“不能陪你聊天了,我要看書去了。再見。”
轉身走了兩步,忍不住又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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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老師找的施工隊干活很利索,到六月底,小院子收拾好了,面目一新。
增加了上下水,把原來位于西南角的廁所拆了,裝修成浴室和衛生間。屋頂、門窗重新做了,房間和院子地面重新鋪了,房間粉刷了。
沈夢昔從武陵空間找了些家具,只布置了正房臥室,別的沒動。
牛大媽一家已經搬走,騰出來還給了原來的房主。還有兩家換了新主,房子價格漲了一些。
沈夢昔只在周六偶爾會去住一晚,做點吃的,寫寫詩詞,或者唱唱歌。平時都在學校吃住。生活還是老樣子。
也不能說完全是老樣子,來找她的人增多了,包括韓援朝的姐姐和媽媽。
丁香花香得人頭暈目眩,沈夢昔和韓援朝并排走在師大校園里。
“你最近壓力很大?”沈夢昔看著心事重重的韓援朝。
“他們逼我訂婚。”
沈夢昔點點頭。
韓援朝滿懷希望地看著她。
“可是,我拯救不了你,我自身難保。”沈夢昔殘忍地開口。
韓援朝眼睛黯淡下去。
“你可以和他們斗爭,但是,你不能拉上我。”
“你,你可真狠心啊!”韓援朝面帶痛苦和埋怨。
“如果不對你狠心,就有人對我狠心。”沈夢昔面無表情地說,“韓援朝,你各方面都很出色,肯定有很多女孩子喜歡你,把你當作理想的對象。但這不包括我。
我早說過齊大非偶,你是曾經生死與共的戰友,是最好的朋友,但不是談戀愛和結婚的對象,從來不是。”
“有人威脅你!”韓援朝猛地抬頭。
“是的。現在的情況就是這樣,我和我兩個弟弟,或許還有一個弟弟也要來京城上學,我們都是普通人,你們家大勢大,實力這樣懸殊。我們并沒有戀愛,但我被威脅了,姚安娜、你母親和姐姐都來找過我了。哈哈,也幸虧我救過你!李家倫,我不是幫你渡河的救命小舟!相反,你會拖著我沉沒!”
韓援朝臉色煞白,他這些是他從來沒有考慮過的。
母親和姐姐的脾氣他太清楚了。
“原來這樣……我寧可,死在闌尾炎穿孔的時候。”沙啞的聲音從喉嚨里擠出。
“你就沒有喜歡過我嗎?我可以為你和他們斷絕關系。”
“呵!”沈夢昔笑了,“不,你只是為你自己。”
沉吟了一下,“韓援朝,你父母為你考慮,還是政治目的,你心里應該清楚。而我,要的是平靜安穩的生活。”
“你要的是王建國那樣的?”韓援朝激動地問。
沈夢昔一愣。考慮了一下,搖頭道:
“這世上沒有完美的愛人。我想我更適合一個人。”
韓援朝突然紅了眼圈,“如果可以,你就找王建國吧!他會好好照顧你。”
沈夢昔笑了,“自己都沒搞定,就來操心我。
韓援朝,很抱歉,我幫不了你。但是我還是希望你找個時間,冷靜地把所有的情況都考慮一遍,認清自己的實力,解決問題有很多突破點,你會找到最好的解決辦法。”
“我解決了問題……”
沈夢昔搖搖頭,“門當戶對很重要。”
韓援朝一段時期內,將必須生活在父輩的光環和陰影下,冠以某某人兒子的名號,獲得庇蔭,也失去自由。
那種精致的籠子,沈夢昔這種野馬是不會進去的。
她站在丁香樹下,看著韓援朝挺直著脊背越走越遠,他沒有回頭,直到消失在她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