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命中注定
- 奇異人生之知青歲月
- 2019無解
- 3323字
- 2020-01-07 21:19:51
人們在物質相對貧乏的時候,總是會找出另類的成就感,沈夢昔就親眼看到,搭乘汽車或者拖拉機的知青和村民,在汽車行駛中一躍而下,或者扒住車廂板一躍而上,臉上神情異常得意。
他們仿佛不知畏懼,一輛拖拉機站滿了人,在田埂上行駛,人在車上晃來晃去,看的驚心動魄,車上的人卻談笑自若。
也見過騎自行車的知青,在公路上撒開車把,還有人站在自行車后座上,張開兩手大喊大叫。讓人不由得想起阿三國的閱兵表演。
沈夢昔在讀高中的時候,同學中也有騎車玩大撒把的。
人在年少時總有一個時期無所畏懼。
沈夢昔現在已經過了冒險和攀比的年齡,但是也會不由自主做個對比,比如,臨江農場與嘉陽農場的橫向對比,她在臨江也有不愉快,但是一直很投入地熱愛那個地方,到了嘉陽,卻要顧及很多,一直下意識設防。
只有在出診完畢,騎馬回程的時候,才是最放松的時刻。
夏天的時候,沈夢昔下班了就去南河刷馬、游泳。
南河,是農場南邊一條向東匯入界江的河流,雨季河面有百米多寬,河的南岸是六連的范圍,像臨江農場一樣,廣修水利,種植水稻。
河岸邊拴著兩條小船,需要過河的時候可以劃船過去,不急的話,就沿著公路向西多走三五里,那里的南河有一處狹窄又湍急的地方,兵團成立以后,修了一座橋,汽車拖拉機都可以通過。
兵團女知青會游泳的很多,女生大多湊到一起,在上游有棵大柳樹的拐彎處游泳,那里水淺,又比較方便換衣。
男知青則在不遠的下游,互不干擾。
七八月,熱得流火,上了一天的工,一身的汗,到了傍晚,大家都三五成群到河邊洗澡,會游泳的就往深處游,男知青還經常游到對岸,六連也經常有人游過來抽棵煙再回去。女知青則多是走到深水處,橫著向岸邊游。因為順水游下去就到了男知青的區域,回來還得在岸上走回來。
這天傍晚沈夢昔和郝靜換好了泳衣,一人挎著一個臉盆,朝大柳樹走去。
剛到樹下,就聽到岸邊一陣喧嘩,原來是有個叫魏永桂的女知青游泳時腿抽筋了,已經順水浮浮沉沉飄了一段距離。沈夢昔扔下盆,朝下游跑去,河里幾個女生也朝下游游去,下游聽到呼救的男知青也向上游迎上來。
魏永桂慌得厲害,烏魯烏魯的喊著,很快沉了下去。
一個男知青扎了兩個猛子下去,最后薅著她的頭發把她救了上來。
吐了幾口水,魏永桂又怕又羞地哭了,她穿著背心褲衩,四周圍著一群人,還有那么多男知青。沈夢昔連忙讓人群散了。
這個魏永桂是伊市人,十八歲,還有個姐姐在十三連,叫魏永香。魏永桂今年才學會游泳,正是上癮的時候,幾乎天天傍晚都來游上一個小時。平時都好好的,今天下水沒多大一會兒,小腿就抽筋了,一心慌,就亂撲騰,越撲騰離岸邊越遠,越往下沉。
那個男知青潛下去,一把摟住她的腰,她迷迷糊糊中,死命抓住他,最后那知青一把薅住她的頭發,將她拖了上去。
沈夢昔讓她坐在大柳樹下,“下回游泳時候,多做點拉伸動作,另外不要單獨出來游泳啊。”
“我再也不想游泳了。”魏永桂用一塊石頭,一下一下挖著沙灘。
“呵呵,不至于,該游還得游。”
一個夏天,沈夢昔曬得黢黑,她也渾不在意,照樣每天游泳,騎馬。
張萬鈞非常不理解,“孟繁西,你說你怎么想的!衛生所有自行車,咱們團部也有汽車拖拉機,你八輩子沒騎過馬啊,走哪兒都騎著馬?”
沈夢昔認真地點點頭,氣得張萬鈞直翻白眼。
沈夢昔摸摸她的頭發:“不氣不氣,給你糖吃。”
“你們聽說了嗎,魏永桂要回城了?”郝靜忽然說了一句。
“回城?哪個魏永桂?哪的人?”一聽回城倆字,張海霞馬上坐起來,一連串的問。
“就是前一陣兒游泳抽筋那個,伊市的。她家仨孩子,她和她姐都到咱農場下鄉了,她媽今年得了重病,需要人照顧,她弟弟又太小,人家街道照顧她家,給她家一個指標,她媽讓她姐回去,到鞋廠上班。她姐讓給她了。”
“哎,真是好命啊,我們什么時候能回城啊!”張海霞一下子撲到炕上,沮喪地嘟囔著。
“各有天命,也別羨慕嫉妒恨,你們啊,以后肯定有比她更好的機會!”
“行!我就信你一回!”張萬鈞一拍炕沿。
“不過,這心還是難受,每回有人去上大學、去當兵,特別是回城,我就得難受好幾天。”
“三天,準許你難受三天,然后就輕裝上陣,好好工作!”沈夢昔用手點著她們三個:“我掐指一算,你們仨啊,以后的路,寬廣無比!”
“哈哈哈哈!”幾個女生笑做一團。“那你呢!你的路呢!”
“我的路啊,當然也是寬廣無比,一路風景無限!”
“然后你就騎著你的大馬,駕!跑起一溜灰塵!”張萬鈞接口。
哈哈哈哈,一間小宿舍充滿了笑聲。
第二天,沈夢昔看到了魏永桂,只是,她永遠不能再回城了。
魏永桂仰面躺在地上,身下全是鮮血,頭部變形,一雙眼睛驚恐地睜大,望著天空。不遠處是一輛壓路機,大輪子上沾滿了紅紅白白和泥土的混合物。司機抱著頭蹲在路邊。
沈夢昔把手伸到她的頸部,慢慢收回,合上了她的雙眼。
魏永桂明天就要回伊市,今天收拾好行李,辦好手續,最后去十三連和姐姐告別,又和幾個同鄉一塊慶祝了一番,吃了好吃的,喝了一點點酒。
傍晚搭道班的壓路機回來,車到宿舍附近,也許是心情愉快,她也沒跟拖拉機司機打招呼,一躍而下,也不知道是怎么就摔了一跤,仰面倒下,被壓路機壓了個正著。司機感覺到車顛簸了一下,下車一看,嚇得要死,喊著救命,眼睜睜看著她抽搐了幾下就不動了。
團部領導匆匆趕來,看到現場慘狀,先是看了一眼沈夢昔,沈夢昔慢慢搖搖頭。
團長嘆口氣,命令人把魏永桂抬走,同時也帶走了司機。
有經驗的人在旁邊討論:她肯定是跳車時候背對著車了,應該反過來下車跟著跑幾步。她這么猛一跳,肯定往后倒啊!
沈夢昔心說:難道不應該是先停穩,才下車嗎?
眾人唏噓著,有人打來水沖洗了壓路機,將車開走。
團部重申行車安全,一時間,足有月余無人敢搭車。
魏永桂被安葬在南河邊的一個向陽的坡上,最后還是她的姐姐回了伊市。
“命中注定要留在農場啊!”郝靜感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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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收后,知青們又在談論今年推薦參軍的事情,團長又把沈夢昔叫去,問她的意見,她還是搖頭。
回到衛生所,就見鐵京生怒氣沖沖的樣子。
沈夢昔也沒多理他,繼續看書。
一上午都沒有人來看病,也沒有電話。沈夢昔把手里的書放到軍挎里,準備去食堂吃飯。
“孟繁西!你為什么要來嘉陽,你為什么不在臨江老實待著!”鐵京生忽然大聲質問。
沈夢昔站住了,冷冷回道:“和你有關系嗎?”
“怎么沒關系!你一來,就占了我們的指標!我今年一定要當兵,我要從部隊去工農兵大學,我等了好幾年,我要上個大學怎么就這么難!”一付即將崩潰的樣子。
“你聽好了!我沒有占你們的指標,那張表格本來就跟嘉陽農場無關。至于當兵,我也沒有興趣。鐵京生,我奉勸你,說話要過腦子,不然無論部隊還是大學,你還是不要去的好!”
“為什么!為什么別人不稀罕的,我想得都得不到!”鐵京生趴在桌上嚎啕大哭。
他下鄉七年多了,沒有一天不想著回到京城,一次次的落空,一次次的失望,沈夢昔成了壓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終于不顧形象、不計后果的爆發了。
全國不知道有多少這樣焦慮的知青,但也有很多安然活在當下,努力過好每一天。
“你想說不公平是嗎?”沈夢昔坐回桌邊,“鐵京生,你多大了?你覺得這世界上,有絕對公平嗎?有絕對真相嗎?”
鐵京生抬起頭,看著沈夢昔。
“我最好的歲月,就耗在了這里......”
“這個農場里,人人如此,不是只有你!你眼里心里只有你自己,衛生員已經比別人輕松很多,你因為不能回城而大哭,那么放羊的種地的都要去死一死了!”沈夢昔白了他一眼,“你!完全破壞了我對京城人的印象,差評!”
沈夢昔咣的一聲關門走了。
冬天,第一場大雪落下的時候,鐵京生終于如愿以償去參軍了,26歲的高齡,沈夢昔無話可說。不知道鐵京生走了什么門路,反正他這些日子很開心,一個勁兒地說,到了部隊好好表現,爭取明年就被推薦去大學。
讀大學,應該是他的執念。
沈夢昔真想告訴他,同志,你安心再等上兩年,肯定可以名正言順地讀大學。
但也只是想想。
“祝賀你!得償所愿!”還能說什么呢。
“孟繁西,我跟你道歉,不該說那些話。另外也要跟你解釋,你的表格丟失和我無關,真的和我無關。”
“我知道。”
“當時我拉開抽屜看了一眼表格,我羨慕死了你,那天你走進來,手里拿著表格,我一眼就認出來了。但是我沒有拿你的表格!”鐵京生非常激動,有些語無倫次。
“我理解。”
“不,你不理解!”鐵京生雙眼發紅,“你怎么會理解呢。”
“理解你的驕傲。”
鐵京生忽然無聲地哭了。
“鐵京生,祝你前程似錦!“沈夢昔伸出手,真誠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