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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成蛟之亂(5)

嬴政著一身玄色便服,立于咸陽宮宮墻之上,遠眺城內繁華景象。高處風大,吹亂他腦后披散的頭發,如他的眼眸一般深棕色的長發。

蒙毅站在他身后不遠處,想了想,還是上前一步,問道:“大王,你真的一點都不擔憂公女嗎?”

嬴政皺緊眉心,沒有言語。

“恕屬下直言,”蒙毅微笑著,“蹊妹只是在大王面前乖順些。此刻怕是早已奔赴屯留戰場。”

“……寡人知道。”嬴政眉心微皺,“這是她成長的必經之路。”

“噗。”

嬴政回頭:“你笑什么?”

蒙毅實在憋不住了:“大王,其實是因為蹊妹出了咸陽宮之后,你便管不了她了吧?哈哈哈……”

“蒙毅……你好大的膽子。”嬴政臉色剎那黑了下來,“仗著寡人的寵信,竟敢蔑視君威!”

蒙毅趕緊單膝跪下,見好就收:“臣有罪,自請替大王將華陽太后遷居至平朝行宮。”

華陽太后即便犯下種種大罪,可絕對是殺不得的。唯一的方法就是讓她搬離咸陽,遠離朝堂,不再干涉秦國的任何政事。蒙毅倒是深得他的心意,嬴政輕暼他一眼:“你知道該怎么做。”

“臣遵旨。”

蒙毅跟隨嬴政三年,對他的脾性早已了然,他雖不似兒時那般有忍耐性,時常因一些事大發脾氣,暴戾嗜殺。但他更加惜才,也注重君臣的情意,只要不觸到他的逆鱗,偶爾戲弄他一番也無大事。

現下,只希望鄭芙與王賁那邊一切順利。

蒙毅正要離開,嬴政遲疑片刻,又開口道:“替寡人……看看母后。”

蒙毅頓在原地,應聲,告退。

鄭芙一拉韁繩,馬兒抬蹄嘶鳴,停下腳步。

“我們走不出去了……”隨從面露絕望。

鄭芙閉上眼,迫使自己平靜下來。

許久之前的那一幕突然浮現在腦海之中。

“我要是遇到你這樣厲害的對手,那還有什么活路……”小女孩泄氣地把短木劍扔在地上。

男孩撿起劍,又放回她的手上,對準了自己的胸口:“那就直擊要害。”

直擊要害!

鄭芙猛地睜眼,重新把面巾系緊,說道:“你們把劍都收起來,牽好長安君的馬,一定要緊跟我。”

“是!”

距離一點點拉近,鄭芙卻愈發平靜下來。

一群士兵沖上前來,用長矛將幾人團團圍住。鄭芙下馬,下跪行禮,壓低聲音說道:“請問前方是相國呂大人嗎?”

見呂不韋沒有說話,也不下令斬殺,鄭芙繼續說道:“我和兩位兄長看到咸陽城中長安君的通緝令,心想著到屯留來取他首級,領一份賞錢。既然遇到相國,我等是否可以直接移交叛賊?”

呂不韋下馬,向前走了幾步,在包圍圈外站定,問道:“區區平民百姓,難不成比本相的兵馬還要厲害?”

鄭芙答:“相國有所不知,大秦崇尚軍功,我三人自幼習武,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上戰場殺敵,立功封爵。”

呂不韋抬手,眾士兵抬起長矛,不再正對著鄭芙。

“你們兩個,把成蛟帶過來。”呂不韋命令身前的兩個士兵。

等兩個士兵走向鄭芙身后昏厥的成蛟。

一步,兩步,三步……

鄭芙看準時機,拔劍起跳,無甚阻礙地接近了呂不韋。不過一瞬間,寒光劍便抵在他的脖子上。

“呃……”鄭芙疼得悶哼一聲。低頭一看,原是一把長矛刺穿了她的大腿外側。

見此情景,其他人都不敢輕舉妄動了。

“離我遠點,否則要了他的命!”鄭芙大喊,然后對呂不韋說,“相國,實話跟你說吧。我要把長安君帶回趙國,才不稀罕什么賞金!你要是嫌命長,大可叫他們殺了我,看看到時候先死的人會是誰。”

呂不韋不愧是活了五十多年的人,經歷的事情多了,即使受人脅迫也絲毫不慌張。鄭芙用劍抵了抵他的脖子,呂不韋皺眉,一道血絲出現在劍面上。

“相國……”士兵們見狀慌了神。

呂不韋說道:“讓他走。”

鄭芙對身后兩名隨從說道:“你們先走,不要回頭。”

兩名隨從迅速上馬,拉上載著長安君的馬匹快速離開了。

“還不把你的矛拿走?”鄭芙抬眼怒視方才那名士兵,“不要打別的主意,相國大人的命,你賭不起。”

士兵上前,一把抽出插在鄭芙腿上的劍。

劇烈的疼痛讓鄭芙險些跪倒,她將身體的重量放在另一條腿上,這才忍著劇痛勉強支撐身體。

鄭芙說道:“收起武器,退三里路。”

眾人齊刷刷地看向呂不韋,呂不韋大聲道:“照做!”

大軍浩浩蕩蕩地后退著,鄭芙卻不敢放松,倘若再生變故,先前的努力便盡數白費,它必須提起十二分的警惕。

“混蛋!”

隨著軍營中傳來的一聲驚呼,一支箭直沖天際,鄭芙挾住呂不韋轉身,那支箭便插在她的腳底。

“既然不想要相國的命,那干脆同歸于盡好了!”鄭芙大喊,抬劍作勢。

“全都給本相滾!”呂不韋這下是真怒了。等下一定要將這個箭術不精又逞威風的抓出來砍了。

話罷,所有人不敢再造次,依言迅速奔離。

大軍走后,鄭芙才稍微松了口氣。

“如此拼上性命帶走成蛟的尸身,”呂不韋說道,“你到底是誰?”

鄭芙滿頭是汗,強忍著腿部一陣陣襲來的劇痛,說道:“相國殺了那么多人,就不許其家人帶走他們的遺體嗎?”

“草芥的性命本就不值得同情,更無必要埋葬!”呂不韋不屑地說著。

“可他是我的家人。”鄭芙輕笑,“相國大人自然不懂得何謂家人,因為你的眼里只有權勢和利益。”

呂不韋蔑笑一聲,道:“世上本沒有永遠的忠誠,只有權勢和利益,才能讓人永遠立于不敗之地!”

鄭芙反駁:“您的道理并非適用于所有人。”

“當利益產生分歧,任何人都會決裂,即便是親人也不例外。只要有了權勢,利益便永遠倒向本相這邊。”呂不韋道,“小子,本相記住你了!”

鄭芙不語,本不是一類人,自然無法說到一起去。既然他心中是如此認知,那對嬴政下手也不過是很普通的事。

見大軍退的差不多了,鄭芙猛擊呂不韋后腦,一剎那他便暈倒在地。她收起劍,一瘸一拐地走向馬匹,寒風刺骨,吹得她的傷口刺痛,好在是冬天,血液不會流得那么快。她收起劍,艱難上馬,迅速奔向趙國邊境。

是夜,入冬后的第一場大雪來臨,溫柔得像楚國的水,仿佛是在對戰場進行最后的清掃,在告慰身死異地的亡靈,掩埋屯留外成片的尸體。

本該潔白無瑕的雪面,卻沾染上一些凄慘的顏色。

一日后,石城。

“長安君,您醒了。”

成蛟睜開眼,意識不太清晰。他分明已經被人重創腰腹,為何又能活過來,在這么一個陌生的屋子里。

婢女將草藥奉上,說道:“王上聽聞長安君愿意歸降趙國,已將石城作為封地賜給您,請您在此安心養傷。”

趙王?怎么又牽扯到了趙國?

“到底是怎么回事?”成蛟不明就里。

“數日前一位公子將您送到石城來,告知您叛秦……不,離秦之事。王上很高興,希望您日后能為他分憂。”

“那位公子人呢?”

“公子那時候腿上傷勢嚴重,將您送到此處,囑咐我們好生照料,便離開了。其實您中途醒過幾次,但高燒不退,故而意識不清。”

會是什么人救了他?

這次,當真是九死一生了罷。

可他心中牽掛之人,仍舊處于水深火熱……

窗外柔軟的雪,紛紛揚揚。

王賁在城門口反復踱步,心急如焚,櫟陽郡守只得站在寒風中,瑟瑟發抖,陪著等候。

咸陽來的世家公子,當真折磨人。讓他陪等就算了,這幾日還不準人進他的梅園,好不容易到了梅花盛開的時節,又無人可以欣賞……

“賁哥哥!”

王賁突然回頭,幾日來憂心忡忡,終于看到她站在不遠處朝他招手。

鄭芙面色蒼白,身著淺色長衫,肩上是一件雪白狐裘披風,脖頸被包裹得嚴嚴實實。那枚血色玄鳥玉墜成了她全身上下唯一的亮色,尤其醒目。她立于風雪之中,整個人與潔白的世界融為一體。

王賁激動難耐地奔向她,張開雙手一把擁住她,鄭芙輕拍他的手臂:“你看起來很精神啊!”

王賁說道:“你一連數日沒有消息,可知我有多擔憂你?若你出個什么三長兩短,我……”

“行了,不會讓你無法向阿政交代的。”鄭芙笑著,“我這不是好好的嗎?安頓成蛟花費了些時間,叫你擔心了。”

王賁松開手,看著鄭芙欲言又止。鄭芙疑惑:“怎么了?”

“沒事……你沒事就好。”王賁吞吞吐吐地說。

鄭芙看到櫟陽郡守凍得發青的臉色,心知這樣站在城門口說話也不是辦法,便道:“來到櫟陽花了好些功夫,實在勞累,不如先讓郡守大人替我安排個住處吧。”

“本官這就替鄭公女安排!”郡守聽聞此話樂得心里開花,哪里還會等王賁開口,趕緊派人去迎鄭芙入城。

“要是染了風寒,可別怪我沒提醒你!”鄭芙回頭。

“來了!”

自此,成蛟一事暫時告一段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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