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未落，離黃昏還有幾時。

路林峰換了身干凈體面的藏青色純棉衣裳，踩著一雙黑鞋子就上街上找活計了，當他出了門口，一下子投入海浪一般的人流時，他再次認清了這個城市的龐大。

龐大到他現在死了，都像海中的一滴水蒸發掉般，默默無聞。

路林峰連連受挫，他從一家餐館退出來，準備到下一家去，路過一個算命的攤位時，他多看了那老先生一眼，就這一眼，他就定住了。

不是他想站在那的，純粹是那個老先生施的法。

他只能乖乖走過去，走到攤位面前。

老先生依然沒有說話，揪著個白胡子皺起眉頭，只是看著，路林峰納悶了，自己的相貌雖然還算英俊，但也不至于驚艷到定睛，他這么看自己干嘛？

“道士，您把我叫來是何事？”

“你有一個女兒……”道士看著他，徐徐說，“她叫……”

尾音被拉長，透出一股神秘意味，路林峰聽他說自己有個女兒就湊上前去，等著他下一句，看他能否說中。

“路歸靈。”

還真是自己女兒!

看來這是正兒八經的大師啊！

可是他為什么上來就看自己的女兒呢？

“大師，你為什么說小女呢？小女可有什么問題?”

大師伸出皮包骨的手指，幾個關節凸著，有點嚇人，他從路林峰的衣服旁邊捻下一片空氣，揉搓著，自言自語。

“不應該啊……”

“大師，什么了？”

大師眼睛一動，半歪著頭問：“你們家住在哪？”

“我們剛搬來，以前住在溯魂山那邊。”

一聽溯魂山，大師差點從椅子上摔下來，一雙手抖了大半天，揪著眉頭，像是碰見什么大事，連聲音都跟著發抖。

“哎喲～那里怎么能住人呢!溯魂山殘魂無數，根本不是你們這種活人住的地方啊!你這個做父親的怎么能帶著一家老小住在那邊呢……”

“我……”

路林峰有自己的苦衷，但想想確實該早點搬出來了，他十分虔誠的問著大師。

“大師，這么說……小女……”

想起之前女兒碎碗、預言洪水的事，路林峰越發擔心起來，他看著大師的眼睛，耐心等他說話。

大師捻了捻手指，道：“從這片殘魂上，我沒看出什么問題，搬了就好，你不必過分擔心。”

原來之前的事情都是殘魂搗的鬼，跟女兒無關，一顆心總算放了下來，他連連道謝，把兜里僅剩的一點錢都翻出來，給大師，大師搖頭，推過手去沒有要。

“我這個人，最喜歡純凈的靈魂，你行的正坐得端，是個好父親，我欣賞還來不及，怎么能收你的錢呢？”

路林峰不好意思的笑了，看著那幾個錢也有點寒磣，就把錢收起來，塞進兜里了。

東風驟起，大師用硯臺重新壓好紙張，撫著胡子說：“今天你去東邊的那家米店吧，他們家最近缺人手，薪水會給的高些。”

路林峰聽了，連連道謝，等到他走到東邊那家“徐記米店”的時候，還真看到高薪招人手，第一天，他就忙活了起來。

歸靈在家無聊的很，她天性愛玩兒，但這符久城又不像溯魂山一樣，有樹可以爬，有蟲子可以逗，在這里只有喧鬧的人群和來來往往，行走不斷的馬匹貨物。

她郁悶的趴在床邊，望向窗外。

母親李氏正在給她編新的頭繩，幾根粗繩子在靈巧的手指間穿梭，她抬頭看見歸靈，笑出了聲。

“靈兒，想出去玩兒?”

“嗯！”

“等娘給你把這個新的編好了，你戴個新的下去玩兒吧。”

“好!”

歸靈也不看窗外了，回來坐在床邊，跟著母親一起編起來，無奈她手小且笨，總編不好，而母親一會兒就編好了。

李氏給她帶上，覺得自家這個小姑娘出落的越來越好看了。

大眼睛，翹鼻子，紅嘴唇，比平常家的小姑娘多了股機靈勁兒，李氏真想馬上看見女兒長大的樣子，那時候肯定是個大美女。

她給女兒把新頭繩戴上，匝緊。

“嗯，真好看。”

“娘親編的好～”

“就你嘴甜～好了，下去玩吧，別跑遠了啊。”

“嗯！不跑遠，我就在這窗子下邊玩兒。”

李氏看見她一蹦一跳的消失在門邊，寵溺的搖搖頭。

歸靈把客棧墻角的狗尾巴草拔了，無聊的編了個小兔子，放在地上一跳一跳的，笑出了聲，紅色的頭繩比以往多編了股黃色，顏色更加明艷了，這繩子隨著她笑，蕩來蕩去。

一雙制作精美的鞋突然出現在歸靈面前，她抬頭往上看，是大氣的黃色，真絲的面料，面料柔順而細密，就算在黃昏中也閃閃發光，還有那幾顆扣子，都是少有的寶石，這些還不算什么，關鍵他還牽著一只白虎。

“你給我編個兔子，”他說，語氣十分命令。

歸靈聽話的給他編了個兔子，遞過去。

“我想要你的頭繩。”

若是他語氣禮貌一點，客氣一點，歸靈就給了，但這哪里客氣了，這分明就是搶啊！

“不行，這個我娘親編的，不給。”

“我就要那個頭繩!”

歸靈的脾氣倔起來，她還就偏要碰碰這個刺兒頭!

“不給!”

那少年退后一步，漸漸松了白虎的繩子，白虎也很配合的往前走了幾步，背部的皮膚被骨頭頂的一高一低，露出獠牙來，殺氣四溢。

歸靈也不甘示弱，她還不信了，在溯魂山就沒有以大欺小的道理，白虎怎么了，她尸體旁邊的野狗都見過，還怕只家貓么?

“小白，我要那個頭繩，你給我搶來!”

白虎忽的一下撲上去，歸靈躲到一邊，她翻了個身站起來，瞪著白虎，愣是給它瞪怕了。

“你個沒用的東西!”

那大少爺一個跨步，準備上前，看見歸靈古怪的眼睛一下子腿就軟了。

“你，你的眼睛……”那少爺是個富商子弟，他從來沒見過有人的眼睛如此清澈。

但歸靈的眼睛變了么？

其實并沒有。

歸靈只是狠狠地瞪著他們，眼球看上去純凈到有些空洞。

按理說，水至清則無魚，不會有任何一個人的眼睛的顏色可以通透成這個樣子，但歸靈的靈魂罕見的純凈，她的眼睛，可以辦到。

但這個時候，問題隨之出現。

一個純凈到沒有漏洞的靈魂，是不會掛上殘魂的，只有破綻百出的靈魂才會吸引殘魂侵襲，這也是“身正不怕影子斜”，“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的道理。

可那大師分明捻下了一縷魂來，這魂是誰引來的?

是歸靈自己，還是別有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