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李戰老爺子是兇手，這不可能啊?整個奎鎮誰不知道，李戰老爺子最想抱孫子了！”

震驚持續了數十秒后，蒙在鼓里且現在腦子最暈的光頭局長發話了，他表示李戰不是那種人，而李戰老爺子聽到局長的這句話也不置可否。他只是默默的坐著，一言不發的看著付偵。

“沒錯，正是因為這個執念，才是這起案件的動機。”付偵靠近許大國坐在沙發上，而眼睛一直盯著李家父子說道：“我剛才只說了李忠醫生分尸了自己的孩子，但實際上，孩子在分尸之前就已經死了，正是由被害人的爺爺李戰親自送上路的。”

聽到這話，李忠一屁股摔倒在地，他手里死死抓著自己的衣服袖子，將頭埋了下去，而爺爺李戰沒有躲閃的意思。

“案發的那個晚上，李醫生的確是和肖梗早早睡去了，因為第二天就是滿月宴。但是，有一個人卻激動的睡不著，那就是爺爺李戰！這位老人臥室里放在床頭的軍功章表明，他是一個很容易把榮譽的象征物品把玩的人，這種習慣是老兵常有的，只是那一天他把玩的對象變成客廳里的孩子。”

“孩子？”

“沒錯，可以想象老來得子的李戰他對于這個孩子有多看重，第二天便是滿月宴，因此老爺子那晚上并沒有睡著，而是來到了客廳抱走孩子走來走去，這時候我不知道他想了什么，但多半是高興的想要好好慶祝一下，而邊境的老兵以前在打了勝仗的時候，想要表達心里的喜悅之情都喜歡把槍扔到空中去慶祝，那天晚上李戰老爺子正是做出了這種動作，他鬼使神差的抱起自己的親孫子就往天上扔去。”

“等會，如果在這間屋子做那種動作的話...”

想到這里，大家不約而同的盯著天花板上的吊扇，紅色的油漆依舊未干，看上去甚是嚇人。

“正是如此，李戰老爺子不會想到，自己下意識的動作會導致如此慘重的后果，那高速旋轉的扇葉瞬間就割破了孩子的喉嚨，并且血液也飛濺到屋子的天花板，地板，墻壁之上，這也正是為什么這間房子會涂滿紅色油漆的原因。”

“原來如此！”大家都點了點頭，而爺爺李戰此時默默的閉上了眼睛，父親李忠也繼續耷拉著腦袋。

“之后據我推斷，李忠夫妻兩很快就從房間出來了，而他們看到的則是喉嚨不斷溢出血液，而爺爺李戰那后悔不已的表情。而這時候李戰老爺子心里又在想什么呢？我想他第一時間想到的便是那個喝農藥而死的孩子和已經去世的老伴吧！上次就是因為他不小心放在外面的農藥被孩子偷喝了，第一個孩子才會死去，而孩子婆婆也因此氣死。那件事的確是一件意外，這次同樣如此，本來就是一場意外事件，但老爺子心里怎么都不能認同這件事是，所以和兒子犯下了罪行！”

“怎么個意思？”光頭局長繼續追問道。

“雖然是李戰的失誤導致孩子慘死，但我想出謀劃策的還是李忠醫生你吧！”付偵看著已經放棄狡辯的李忠說道：“李忠醫生在市里醫術高超，見過了很多死人了，對于孩子是否還能活下去怕是一眼就明白了，同時由于奎鎮這里的醫院過了十一點就沒人值班，就算有人能值班以鎮醫院的條件孩子也是救不活，去市區的醫院又要一個小時的路程，所以李忠醫生當時可能只花了十秒鐘就放棄救活孩子的想法。”

“這...”

“不要覺得奇怪，對于李忠醫生來說這種事恐怕也見得不少了，處理這種事情來心態自然比常人冷靜，他很快就從意外中清醒過來，李醫生，在你想要孩子下隱藏的深層理由，其實就是一個“孝”字，孩子對于你來說我想只是孝順的證明罷了，你肯定不能接受第二天的滿月宴會變成喪事，但你更不能接受的是父親又一次害死了自己的孩子，你母親被氣死之后，你一定不會想要自己的父親也被氣死！所以那個夜晚你決定，你要分尸自己的孩子，把罪名推到別人頭上，好在第二天的滿月宴上在親戚面前掩蓋自己父親的罪行。”

當付偵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大家都把自己的背緊緊貼在沙發上，明明是夏天卻從內心深處感到徹骨的寒冷。

分尸自己的孩子？就為了挽回父親的面子？想到這里，大家十分不理解。

他是如何下得去手？

“如果不狠下心來，又如何能騙過眾人呢？分尸自己的孩子，作為父親的李忠當然是不忍心的，這也正是為什么他只卸下來左右手和右腿的原因，他只卸除了必要的軀體。同時李醫生匆忙之下只想到前幾天因為失手跑掉的罪犯張飛飛，情急之下便想到讓他來頂罪，這樣的話就可以把殺害孩子的罪責安到通緝犯頭上。市區警察的做派李忠醫生再清楚不過，即便是將犯人導向從不殺人的張飛飛，他也覺得我們肯定會匆忙結案的。”

“....真會有人干這種事嗎？”這次說話的是許大國，他見付偵推理完了，便問了這樣一個問題。

“別人也許不會，但是我們眼前的這對父子是會的。首先，他們夫妻結婚十年內，最近三年母親連續懷孕兩次，之后再懷上的可能性很大，爺爺要是想抱孫子，以后的機會還是存在的。其次，他這已經是第二次因為意外害死自己的孫子了，我想他自己心里也是極其想要否認這件事吧！所以李醫生一跟他說了自己的計劃后，他也無可奈何的認同了。最后，孩子的婆婆就是因為這件事氣死的，李忠不想要自己的父親也像那樣氣死，而夫妻兩還在生育的年齡，因此最終才會這樣做。”

“真是很難相信。”

“現在肖梗的哭聲還有李家父子的沉默，已經說明問題了，如果還不夠，可以在吊扇上進行血液檢測，再從紅漆上進行血液檢測，最后的結果一定如我所言。”

大家看著已經放棄說話的李家父子，還有自從宣布爺爺李戰是兇手的時候，就一直默默哭泣的肖梗，終是相信了這個事件：監守自盜的悲劇。

“小伙子，你說錯了，我之所以會贊同我兒子的想法，是因為我不想我之后的孫子有一個犯罪的爺爺。”此時，一聲感慨聲出現在眾人的耳旁，眾人這才發現一直保持沉默的李戰終于開口了。

他緩緩站起身，而李醫生則連忙想要扶住他，他卻擺擺手表示自己還站得穩，老爺子已經六十好幾了，但依舊有著軍人的風采，那粗壯的雙臂讓付偵感覺即便身上有槍也不是他的對手。

“我們想要孫子想的快要發瘋了，但現在坐在沙發上的那個女人，進我家門十年都沒有懷上！我們試過很多辦法都沒什么起色，老太婆就不停的求神拜佛。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希望被神佛聽見了，三年前肖梗她終于懷上了第一個孩子。但是！那孩子卻喝了我不小心放在外面的農藥死去了，你說說，我這老頭子怎么能夠接受。”李戰額頭上青筋凸起，可以想象他心里多不甘。

“是。”付偵答應著。

“三年前老太婆死的時候，我就告訴自己一定要替她抱個親孫子！就算是等到老死我也要抱個親孫子，而上個月肖梗也確實懷上了，并且給我李家生了個孩子，但是！居然又沒了，還是因為我？我能接受嗎？我不是想活下去，我只是想要抱孫子！而我孫子的爺爺曾是一名光榮的邊境老兵，也必須永遠都是！我自己的孫子要以他爺爺為榮，區區一場意外就要我蒙上污點？不！我不接受！”說完這話后，爺爺李戰老淚縱橫，淚水止不住的流了下來。

“父親，別說了，這都是我想的主意。你還會抱孫子的，你不會坐牢的。”這時候李忠連忙上去寬慰李戰，可以想見那個夜晚，他們也是如此的照顧彼此。

爺爺對孫子的愛，兒子對父親的愛，都體現的淋漓盡致，正當眾人為他們惋惜不已的時候，付偵卻做出了一個震驚所有人的舉動。

啪！啪！

兩聲清脆的耳光聲傳來，眾人定眼一看，付偵赫然從沙發出現在李醫生父子面前，而他的眼神中滿是怒火，李忠和李戰則被這突如其來的耳光搞的不知所措。

“說夠了么？”付偵冷冷的問道，心里的怒火像火山噴發前一樣聚集著。

“說到底這也是我家的家事，你明知道是意外還要說出來，小子！你毀了我的家庭，我精心布置的一切都被你毀了！”李忠挨了耳光后，想到這是場意外后更加火大。

“是，是你們的家事。”付偵依舊冷冷的說道：“但是，你們自己的家事卻把一個無辜的人卷了進來！那孩子就因為你們想要個孫子，就替你們背負一切，最后因為這件意外而死！他的名字叫做肖平!”

一旁的肖梗聽到這話，停止了一直以來的哭泣而是呆住了，一旁的于川警官在她眼前比劃著她也熟視無睹。

“你聽著李忠！人的生命只有一次，你讓別人替你背黑鍋的時候，有沒有想過別人為什么這么做？不是因為你叫肖梗去拜托他嗎？”

“我怎么知道他會死？又不是我讓他開進湖里去的！”

啪！李忠說完這話后，他沒有想到自己又重重的挨了一個耳光，他摸著臉頰驚訝的看著付偵，想不到付偵居然敢在李戰的面前打他耳光，要知道李戰一拳頭就可以把付偵打趴下。

不過李戰卻沒有出手，他只是看著付偵，眼神里有說不出來的復雜感情。

“李醫生，沒有什么事情是理所當然的，肖平幫你，只是為了看到他從小到大最崇拜的老師肖梗幸福，僅此而已，你看看現在你讓自己的女人幸福了嗎？看看你現在的樣子，覺得別人對你的付出全是理所當然的，世上的人好像本該對你如此一般，你是從哪里形成這種觀念的?我告訴你！你今天就算是檢查肖平的手機記錄我也不怕，這房間里有能力且有習慣把孩子扔到吊扇去的也只有你父親，而不是你！”

“你！原來你早就知道我會頂罪？”聽到這話，李忠醫生更加驚訝了。

“你當然有罪，但你根本不存在頂罪這種說法。收起你那惺惺作態的孝心吧！孝心的本質是愛心，連對為自己的計劃而死之人的同情心都沒有的家伙，少給我談孝心了！你和你父親，都在追求所謂的面子罷了，不就是因為第二天是滿月宴嗎？大大方方的承認會有這么多事嗎？你們害死了一個無辜的人，是真正意義上的兇手，你們兩個，都要去牢里好好反省！”

說完這話后，付偵走到許大國的跟前，從他包里接過逮捕的文件，上面已經是填好了名字，李忠和李戰的大頭照都貼了上去，在許大國來之前付偵就讓他準備了這玩意，而許大國在看到這一連串的推理之后也心服口服。

“果然是全部搞清楚了。”許大國點點頭，站起身來朝屋外走去，而光頭局長見許大國動身，也急急忙忙的陪了出去，于川警官則小巧的第一個從門口離開，不一會兒就帶著兩幅手銬走了進來，看來剛才是去拿這玩意去了。

這件屋子里，吊扇不再轉動，肖梗不再哭泣，李戰和李忠還沉浸在付偵給的巴掌中，腦袋一片空白，久久沒有言語。

“還有什么要說嗎？沒有的話，于川！給他兩銬上！”付偵堅定的下了命令。

付偵無波無瀾的態度看上去十分不近人情，但其實他的內心早就翻江倒海，在得知這整個事件居然是一場滑稽的自我表演之后，付偵不由得為死去的肖平感到可憐。

他又回想起前天第一次見到肖平的時候，那白發少年臉上的神情像極了一只惴惴不安的小老鼠，在皎白的月光下他和付偵對視了一秒鐘而已，就那一秒鐘，付偵到現在為止還忘不了他的臉。

“不要追我。我是無辜的。”

付偵低下頭這樣想著，想著那可能就是那時肖平想要說的話，但他終究是死了。

過了一會兒，面前的李家父子已經消失不見，看來是已經沒有多余的話講而被于川帶走了，而正在這時付偵聞到了一陣花香，那陣花香突兀的從身后傳來，付偵轉過頭去，發現肖梗不知道從哪里拿出來幾朵潔白的花朵，那花蕊呈圓柱形，含苞待放一般，極為可愛，而肖梗正傻傻的看著那玩意，表情不知道是喜是憂。

“這人辦事真是...肖老師，你也可以和我回警局了，畢竟你還有些口供要錄的。”付偵這樣招呼著沉默寡言的肖梗，摳了摳頭發就準備回去。

“這是桔梗花。”肖老師平淡的語調從后面幽幽的傳來，剛哭過一場的她言語中的悲傷之味已然淡了不少，該是說她早就知道會有這么一天么？死去了兩個孩子的母親，可能一輩子都不會忘記那兩個孩子的臉龐吧。

“知道，我聞到過。”

“是么...我一直帶在身上，但是之后被他取掉了。”

“這就是我第一次聞到，第二次聞不到的原因，看來你果然還是對肖平...不過肖老師，你沒有教你學生正確的人生觀，你只是在教你的人生觀而已。”付偵淡然的說道：“忍受一切那是你的想法，你不應該把這種想法教給肖平，你在這個家里忍受的東西，難道還不夠嗎？”

“呵呵呵，嫁到這個家里來........算了吧，走吧警官，我們走吧！”肖梗本來想說什么，但到底沒有說出口，她站起身來跟著付偵一起走出了房間，而那結拜的桔梗花，孤零零的放到了沙發上，香味和油漆味混在一起，反而使得刺鼻的氣味彌漫了這間悲傷的屋子。

至此，奎鎮幼童分尸案，終于迎來了它真正的結局。